摘要:《史記》紀事,其時間上起當時人視為歷史開端的黃帝,下迄司馬遷寫作本書的漢武帝太初年間,疆域包括整個漢王朝版圖及其四周作者能夠了解的所有地域。它不僅是我國古代三千年間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歷史的總結(jié),也是其作者司馬遷意識中通貫古往今來的人類史、世界史。
關(guān)鍵詞:《史記》;歷史;語言藝術(shù)
中圖分類號:G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0407(2010)11-048-04
收稿日期:2010-10-16
《史記》原名《太史公書》,東漢末始稱《史記》。它是我國古代第一部由個人獨立完成的具有完整體系的著作。總共一百三十卷,五十二萬余字,又是當時規(guī)模最大的一部著作。全書由本紀、表、書、世家、列傳五種體例構(gòu)成?!氨炯o”是用編年方式敘述歷代君主或?qū)嶋H統(tǒng)治者的政績,是全書的大綱;“表”是用表格形式分項列出各歷史時期的大事,是全書敘事的補充和聯(lián)絡(luò);“書”是天文、歷法、水利、經(jīng)濟等各類專門事項的記載;“世家”是世襲家族以及孔子、陳勝等歷代祭祀不絕的人物的傳記;“列傳”為本紀、世家以外各種人物的傳記,還有一部分記載了中國邊緣地帶各民族的歷史?!妒酚洝吠ㄟ^這五種不同體例相互配合、相互補充,構(gòu)成了完整的歷史體系。
《史記》紀事,其時間上起當時人視為歷史開端的黃帝,下迄司馬遷寫作本書的漢武帝太初年間,疆域包括整個漢王朝版圖及其四周作者能夠了解的所有地域。它不僅是我國古代三千年間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方面歷史的總結(jié),也是其作者司馬遷意識中通貫古往今來的人類史、世界史。
《史記》不僅是我國古代最偉大的歷史著作,同時也是我國古代最偉大的文學著作之一。它的出現(xiàn)不僅開創(chuàng)了我國紀傳體的歷史學,同時也開創(chuàng)了我國以人物為中心的文學藝術(shù)。它以豐富多彩、生動形象的人物活動,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三千年的歷史進程。它不僅向人們昭示了豐富的歷史經(jīng)驗,而且給人以巨大的藝術(shù)感染,給人以美的享受。它是一部百科全書式的通史巨著,也是一部光彩照人的文學名著。《史記》的寫作,具有文學方面的動機,所以這一部史書本身,就兼有文學的性質(zhì)。魯迅先生曾說:《史記》是“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梢哉f,作為一部規(guī)模宏大、體制完備的中國通史的《史記》,同時也是一部非常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其藝術(shù)風格具有多樣性和豐富性,既有陰柔之美,又有陽剛之美。而總體上看,全書則以陽剛之美為主。這主要表現(xiàn)為氣魄宏偉,筆力千鈞;內(nèi)容奇?zhèn)?,氣勢凌厲。因此,不能夠把《史記》看成是單純的史實記錄,它在史學上、文學上以及哲學上,都具有極高的成就。本文主要淺析一下《史記》的文學成就。
一、使用文學手段記錄歷史
《史記》的作者司馬遷本人,是有著浪漫的詩人氣質(zhì)的。《史記》中,處處可以看到他富于同情心、感情強烈而容易沖動的性格特點。西漢末的揚雄說:“子長多愛,愛奇也。”(《法言》)也是看到了司馬遷浪漫的詩人氣質(zhì)。
司馬遷著《史記》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為寫作的目標,這不僅意味著總結(jié)歷史、記載史實,而且也意味著通過大量歷史人物(其中有許多是作者同時代的人物)的活動,形象地反映和推究人類的生存方式,人類在世界中的地位,人類生活中的各種矛盾、困境。這些也正是文學的根本目的。不過《史記》作為歷史著作,在實錄的基礎(chǔ)上使用文學手段塑造了鮮明的藝術(shù)形象,又不違背歷史事實。
《史記》還具有抒發(fā)情懷的目的?!秷笕伟矔分?,把《周易》《詩經(jīng)》《離騷》等等,歸結(jié)為“大抵皆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由此提出了“發(fā)憤著書”之說。這種說法不一定完全符合于他所列舉的古人著述的實情,但完全符合于《史記》的實情。《史記》在敘述歷史人物事跡的同時,處處滲透了作者自身的人生感受,內(nèi)心的痛苦和郁悶,這就是千年以來讀者讀《史記》不能不為之感動的關(guān)鍵。魯迅《漢文學史綱要》稱《史記》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也正是從這一點著眼的。
為了達到這些目的,《史記》使用了大量的文學手段,達到了很高的文學成就,其核心部分一本紀、世家、列傳,基本上由人物傳記構(gòu)成,既有很強的故事性、戲劇性,又通過這些故事來塑造人物形象。所以,《史記》使用文學的手段即敘事藝術(shù)和人物形象塑造的藝術(shù)來記錄歷史。
二、在“實錄”基礎(chǔ)上以客觀的態(tài)度敘事,帶有故事性和戲劇色彩
司馬遷撰寫《史記》,態(tài)度嚴謹認真,實錄精神是其最大的特色。他寫的每一個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都經(jīng)過了大量的調(diào)查研究,并對史實反復作了核對。漢朝的歷史學家班固說,司馬遷“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也就是說,他的文章公正,史實可靠,不空講好話,不隱瞞壞事。這便高度評價了司馬遷的科學態(tài)度和《史記》的記事翔實。
在《史記》以前,中國的敘事文學已經(jīng)歷了漫長的發(fā)展過程。先秦歷史著作中已有頗為龐大的戰(zhàn)爭場面的描寫和較為復雜的歷史事件的敘述,其中也包含不少生動有趣的故事,這為《史記》提供了一定的基礎(chǔ)。但是,先秦史家的主要興趣,還在于首尾完整地記述歷史事件,并通過這些事件來表達政治和倫理評判,其敘事態(tài)度主要是史學性的。司馬遷則除了記述歷史事件以外,具有更強烈的要努力再現(xiàn)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場景和人物活動的意識;除了政治和倫理評判以外,具有更強烈的從多方面反映人類生活的意識。所以他的敘事態(tài)度,有很明顯的文學性。
《史記》的敘事方式,基本上是第三人稱的客觀敘述。司馬遷作為敘述者,幾乎完全站在事件之外,只是在最后的“論贊”部分,才作為評論者直接登場,表達自己的看法。這種方式,為自如地展開敘述和設(shè)置場景提供了廣闊的回旋余地。但是,所謂客觀敘述,并不是不包含作者的立場和傾向,只是不顯露出來而已。通過歷史事件的展開,通過不同人物在其歷史活動中的對比,實際也體現(xiàn)了敘述者的感情傾向。這就是前人所說的“寓褒貶于敘事之中”。這種含而不露的褒貶,是經(jīng)由文學的感染來傳達的。
為了再現(xiàn)歷史上的場景和人物活動,《史記》中的很多傳記,是用一系列栩栩如生的故事構(gòu)成的。如信陵君傳記是由親迎侯生、竊符救趙、從博徒賣漿者流游等故事構(gòu)成的;廉頗和藺相如的傳是由完璧歸趙、澠池會、負荊請罪等故事構(gòu)成的;孫武的傳記主體是吳宮教戰(zhàn)的故事;孫臏的傳記包含教田忌賭馬、馬陵道破殺龐涓等故事……這種情況非常普遍,不勝枚舉。眾多大大小小的故事,構(gòu)成了《史記》文學性的基礎(chǔ)。雖然先秦歷史著作中也包含有故事成分,但同《史記》相比,不但數(shù)量少得多,而且除了《戰(zhàn)國策》中少數(shù)幾個故事,也顯得簡陋得多。以后的歷史著作,也不再有《史記》那樣的情況,這是《史記》在中國眾多的史籍中特別具有文學魅力的原因之一。
《史記》的故事,又有不少是富于戲劇性的。司馬遷似乎很喜歡在逼真的場景、尖銳的矛盾沖突中展開他的故事,由書中人物自己直接行動以表現(xiàn)自己,使讀者幾乎忘記了敘述者的存在。如《李將軍列傳》中的一個場景:
(李廣)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
這像是一個很好的戲劇小品。另外,像著名的“鴻門宴”故事,簡直是一場高潮迭起、扣人心弦的獨幕劇。人物的出場、退場、神情、動作、對話,乃至座位的朝向,都交代得一清二楚。這段故事不需要花多少力氣,就可以改寫成真正的戲劇作品在舞臺上演出。這一類戲劇性的故事,具有很多優(yōu)點:一則具有逼真的文學表現(xiàn)效果;二則避免了冗長松緩的敘述,具有緊張性,由此產(chǎn)生文學所需要的激活力;三則在尖銳的矛盾沖突中,最容易展示人物的性格。
《史記》以“實錄”著稱,這是指司馬遷具有嚴肅的史學態(tài)度,不虛飾,不隱諱。但他的筆下那些栩栩如生的故事,不可能完全是真實的。為了追求生動逼真的藝術(shù)效果,追求對于讀者的感染力,他運用了很多傳說性的材料,也必然在細節(jié)方面進行虛構(gòu)。這是典型的文學敘述方法。
另外,《史記》所創(chuàng)造的“互見法”,也同時具有史學與文學兩方面的意義。所謂“互見法”,即是將一個人的事跡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而以其本傳為主;或?qū)⑼患路稚⒃诓煌牡胤?,而以一個地方的敘述為主。司馬遷運用此法不僅是為了避免重復。為了使每一篇傳記都有審美意味上的統(tǒng)一性,使傳主的形象具有藝術(shù)上的完整性,就必須在每一篇傳記中只寫人物的主要特征和主要經(jīng)歷,而為了使整部《史記》具有真實性和完整性,就必須在其他地方補寫出人物的次要特征和次要經(jīng)歷。這是人物互見法的意義。因為《史記》是以人物為本位的,往往需要在許多人的傳記中涉及同一件事,為了避免重復而又能把事件敘述清楚,司馬遷就在不同的傳記中從不同的角度敘述同一件事,這樣就既突出了每個人在這事件中的作用,又不致給人以重復之感。這是事件互見法的意義。通過人物和事件的互見法,司馬遷使《史記》既有了史學的可信性,又有了文學的可讀性。
《史記》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具有數(shù)量眾多、類型豐富、個性較鮮明三大特點。它以大量的個人傳記組合成一部宏偉的歷史,其中寫得比較成功、能夠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如項羽、劉邦、張良、韓信、李斯、屈原、孫武、荊軻等等,就有近百個。這些人物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從事各不相同的活動,經(jīng)歷了不同的人生命運。從帝王到平民,有成功者,有失敗者,有剛烈的英雄,有無恥的小人,共同組成了一條豐富多彩的人物畫廊。這些人物又各有較鮮明的個性。不同身份、不同經(jīng)歷的人物固然是相互區(qū)別的,身份和經(jīng)歷相似的人物,也并不相互混淆。張良、陳平同為劉邦手下的智謀之士,一個潔身自好,一個不修細節(jié);武帝任用的酷吏,有貪污的,也有清廉的……凡此種種,在敘述史實的同時,又使歷史帶有故事性和戲劇性。
對各種歷史人物,司馬遷亦有偏愛。那就是“好奇”,就是喜愛非凡的、具有旺盛生命力與出眾才華的人物。那些奮起草莽而王天下的起義者,那些看上去怯懦無能而胸懷大志的英雄,那些不居權(quán)位而聲震人主的俠士,那些膽識過人、無往不勝的將帥,那些血濺五步的刺客,那些運籌帷幄、智謀百出的文弱書生,乃至富可敵國的寡婦,敢于同情人私奔的漂亮女子……這些非凡的人物,構(gòu)成《史記》中最精彩、最重要的部分。因此《史記》洋溢著浪漫的情調(diào),充滿傳奇色彩。
在描寫人物一生的過程中,司馬遷特別注重表現(xiàn)人物命運的巨大變化,如寫那些建功立業(yè)的大人物,常寫他們在卑賤時如何受人輕視的情形;而寫那些不得善終的大人物,又常寫他們在得志時是如何地不可一世的情形。前者如劉邦、韓信、蘇秦,后者如項羽、李斯、田橫。又在這變化過程中,充分暴露出當時人的諸如勢利、報復心之類普遍的弱點。如劉邦微賤時嫂子不給他飯吃,父親也不喜歡他,成功之后劉邦不肯忘記把他們嘲弄一番;李廣免職時受到霸陵尉的輕蔑,復職后他就借故殺了霸陵尉;韓安國得罪下獄,小小獄卒對他作威作福,他東山再起后,特地把獄卒召來,舊事重提……這些命運變化和恩怨相報的故事,最能夠表現(xiàn)人與環(huán)境、地位的關(guān)系,揭示出人性的復雜性。
司馬遷非常清楚地知道:迎合社會、迎合世俗的人,往往得到幸福;反之,則容易遭遇不幸。他常常用比較的方法,表現(xiàn)他的這種看法。如《蘇秦列傳》寫才能杰出的蘇秦被人刺死,他的平庸的弟弟蘇代、蘇厲卻得享天年;《平津侯主父偃列傳》寫主父偃鋒芒畢露而遭到滅族,公孫弘深衷厚貌卻安享富貴尊榮……但司馬遷絕不贊美平庸、茍且、委瑣的人生。《史記》中寫得最為壯麗動人的,是英雄人物的悲劇命運?!俄椨鸨炯o》寫項羽最后失敗自殺,竟用了一二千字,作為歷史記載,可以說毫無必要;作為文學作品,卻有一種淋漓酣暢的效果。項羽在可以逃脫的機會中,因無顏見江東父老,拔劍向頸;李廣并無必死之罪,只因不愿以久經(jīng)征戰(zhàn)的余生受辱于刀筆吏,橫刀自刎;屈原為了崇高的理想抱石沉江……在這種反復出現(xiàn)的悲劇場面中,司馬遷表現(xiàn)了崇高的人對命運的強烈的抗爭。他告訴人們:即使命運是不可戰(zhàn)勝的,人的意志也同樣是不可屈服的。
在漢代以前,還沒有出現(xiàn)完整的人物傳記,人物形象的刻畫,總的說來也還比較簡略?!妒酚洝吩谶@樣的基礎(chǔ)上,取得了巨大的發(fā)展,把中國文學塑造人物形象的藝術(shù),提高到一個劃時代的新高度。
三、從多個角度運用多種方法塑造人物形象,褒貶分明
對于《史記》所描寫的人物,人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他們面目活現(xiàn),神情畢露,如日本近代學者齋滕正謙所說:“讀一部《史記》,如直接當時人,親睹其事,親聞其語,使人乍喜乍愕,乍懼乍泣,不能自止?!?《史記會注考證》引《拙堂文話》)這種藝術(shù)效果是運用多種方法塑造出來的。
首先,《史記》注意并善于描寫人物的外貌和神情,使得人物形象具有可視性。如寫張良“狀貌如婦人好女”,李廣“為人長,猿臂”,蔡澤“易鼻、巨肩、趔顏、膝攣”等等,雖然比較簡單,卻各有特征。而且司馬遷很少單純地描寫人物外貌,而總是同人物的性格有某種或隱或顯的聯(lián)系,所以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譬如張良的傳,就很難忘記他的“如婦人好女”的相貌?!读H藺相如列傳》寫藺相如使秦,秦王欲強奪和氏璧,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張目叱之,左右皆靡”,“怒發(fā)上沖冠”,好像可以親眼看到一樣?!妒酚洝分械纳袂榈拿鑼懕缺冉允?。
其次,生活細節(jié)的描寫,是文學作品塑造人物形象、表現(xiàn)人物性格、展現(xiàn)其內(nèi)心世界的基本手段。這在一般歷史著作中出現(xiàn)很少,在《史記》中卻相當多?!独钏沽袀鳌芬婚_始就是這樣一段:
(李斯)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潔,近人犬,數(shù)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于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臂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shù)。
單純從史學角度來看,這種細瑣小事是毫無價值的。但從文學角度來看,卻是非常具體而深刻地揭示了李斯的性格特征、人生追求。又如張湯兒時劾鼠如老吏,劉邦微時的豪放無賴,陳平為鄉(xiāng)人分割祭肉想到宰割天下等等,都是由細瑣的事件呈現(xiàn)人物的性格,避免抽象的人物評述。
第三,對話往往最能活生生地體現(xiàn)人物的生活經(jīng)歷、文化修養(yǎng)、社會地位,也為《史記》所注重,有許多優(yōu)秀的例子。劉邦、項羽微時見秦始皇巡游的威儀,各說了一句不甘于自己地位的表白。劉邦說:“嗟乎!大丈夫當如是也!”多有羨慕;項羽說:“彼可取而代也!”則更多仇恨與野心,可以看出他們當時不同的處境。韓安國下獄為獄卒所辱,他以“死灰豈不復然”威脅獄卒,獄卒大言不慚地說:“然即溺(尿)之!”活現(xiàn)出小人物在可以欺凌大人物時不顧一切的粗野和痛快?!蛾惿媸兰摇穼戧悇俜Q王后,舊日種田時的伙伴見了他的宮殿,驚嘆說“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用了鄉(xiāng)間的土語,表現(xiàn)說話人的質(zhì)樸魯莽,也是非常生動逼真的。
第四,戲劇性的場景的運用,也是展示人物性格的絕好手段。因為在尖銳的矛盾沖突的焦點上,各種人物都依據(jù)自己的利益立場、處世習慣、智慧和能力、與他人的關(guān)系,緊張地活動著,既各顯本色,又彼此對照,個性能夠表現(xiàn)得格外鮮明。如在“鴻門宴”一節(jié),可以清楚地看到劉邦的圓滑柔韌,張良的機智沉著,項羽的坦直粗率,樊噲的忠誠勇猛,項伯的老實迂腐,范增的果斷急躁。同樣的例子,還有荊軻刺秦、巨鹿之戰(zhàn)等等。司馬遷是喜歡把人物放在這樣的場景中來表現(xiàn)的。
總的說來,司馬遷描繪人物形象,主要是在具體的行動中,在尖銳的矛盾沖突中,在人物的命運變化中,在不同人物之間的對比中運用多種方法塑造成的;由于司馬遷對各種人物都有深刻的觀察,對人的天性及其在不同環(huán)境、地位上的變化有深刻的體驗,這些人物形象才能如此活躍而富有生氣地浮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四、《史記》的語言藝術(shù)成就
《史記》的語言藝術(shù),歷來受到人們的推崇,被尊為典范,代表了駢文出現(xiàn)以前所謂“古與文”的最高成就。
從戰(zhàn)國諸子的文章、縱橫家的游說之辭,到漢代一些代表性作家如鄒陽、枚乘、賈誼等人的散文,可以看到鋪張排比被作為一種普遍的手段。司馬遷在吸取前人經(jīng)驗的基礎(chǔ)上,拋棄了鋪張排比,形成淳樸簡潔、疏宕從容、變化多端、通俗流暢的散文風格?!妒酚洝分袠O少用駢儷句法,文句看起來似乎是不太經(jīng)意的,卻很有韻致,很有生氣。因為司馬遷在敘述中始終是傾注情感的,根據(jù)不同的場面,出于不同的心情,語調(diào)有時短截急促,有時疏緩從容,有時沉重,有時輕快,有時幽默,有時莊肅,具有很強的感染力。
司馬遷對古代語言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語言都有很高的修養(yǎng),并且善于把兩者融合成統(tǒng)一的整體。他引用古代史料,都經(jīng)過適當處理。對最古老的、同當時語言已經(jīng)差距很大的《尚書》,是徹底的譯寫;對《左傳》《國語》,有很多的改動;對同當時語言最接近的《戰(zhàn)國策》,則主要是作剪裁功夫,有時也大段抄錄?!妒酚洝坊旧蠈儆跁嬲Z,但同當時的口語距離并不很遠。書中還廣泛引用了許多民諺民謠,如《李將軍列傳》中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形容李廣不善言辭而深得他人敬重,既富于概括性,又富于生活氣息。此外,《史記》寫人物對話,常使用日常生活中的口語,也增加了語言的生氣?!妒酚洝氛Z言的主要特色,就在于它充滿情感,富于生氣。
五、《史記》的影響
《史記》首創(chuàng)的以“紀傳”為主的史學體裁,第一次以人為本位來記載歷史,表現(xiàn)出對人在歷史中的地位與作用的高度重視。
另外,《史記》對中國古代文學發(fā)展的多方面的影響。司馬遷在《史記》中所體現(xiàn)的“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和“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的敘事才能,歷代的史學家和散文家都十分推崇,從唐代韓愈、柳宗元等倡導古文運動起,歷代古文家或散文家在反對繁縟或艱澀的文風時,都是以《史記》作為自己追求的目標;而在具體寫作方法、文章風格上,唐宋以后的許多作家都是從《史記》中得到有益的啟發(fā)?!妒酚洝穫饔浳膶χ袊笫佬≌f、戲劇創(chuàng)作也有明顯影響。中國古代文言小說,從魏晉的志怪、軼事小說,唐以后的傳奇,一直到清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有的寫鬼狐花妖,有的雖然寫人,但并非寫歷史,但在體裁形式方面,它們的作者都是直接或間接從《史記》形制中脫化而來。至于《史記》歷史人物傳記的表現(xiàn)手法,不僅為文言小說,也為宋元以后興起的通俗白話小說所吸收和發(fā)展,對形成中國小說的民族風格起著積極作用。后世的許多小說或戲劇還直接把《史記》人物傳記中所描寫的人物和事件作為創(chuàng)作素材而進行再創(chuàng)造,其中有不少還活在戲曲、曲藝的舞臺上,為人們所喜愛。
結(jié)語
總的來說,《史記》是一部批判性而非歌頌性的史學、文學著作,對漢王朝的歷史,對當代即武帝時代的政治,司馬遷始終保持冷峻的眼光。他在肯定漢王朝開國皇帝劉邦歷史功績的前提下,毫不容情地、活生生地描繪出劉邦的鄉(xiāng)村無賴相和自私、刻薄的心理。對一代雄主漢武帝,司馬遷也大膽揭露了他任用酷吏、殘害人民、任人唯親、壓抑人才以及迷信求仙、濫用民力等種種行徑。至于官僚階層中種種勾心斗角、厚顏無恥的現(xiàn)象,更是紛呈畢現(xiàn)于他的尖銳的筆下。這些揭露與批判,并不帶有丑化的傾向,也不是單純的否定,而是具體可信的、體現(xiàn)人物的真實性格的史實記錄。從中體現(xiàn)出一種深刻的懷疑和思考:歷史上獲得成功的人物、正在掌握權(quán)勢的人物,并不像他們宣稱的那樣,是因為擁有高貴品質(zhì)和道德正義,才得到他們的地位。有時恰恰相反,品質(zhì)高貴和信守道義的人物,倒往往是遭遇不幸和失敗的,就像與劉邦相比遠為坦率和自尊的項羽,與武帝的寵臣相比遠為正直和勇敢的李廣,都不免以自殺結(jié)局。雖然司馬遷不曾從理論上揭示這些現(xiàn)象背后的規(guī)律是什么,但足以啟發(fā)人們作一種深入的反思。
司馬遷的《史記》獨創(chuàng)了中國歷史著作的紀傳體裁,開創(chuàng)了史學方法上全新的體例。《史記》以個人傳、紀為形式,以社會為中心記載歷史,為后人展示了一部規(guī)模宏大的社會變遷史。無論在歷史上還是文學上,《史記》都取得了光輝的成就,無論是歷史的成就還是文學的成就都備受后世關(guā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