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詞社的傳承以及發展

關鍵詞:詞社 詞學重鎮 詞學刊物

摘 要:民國詞社頗為繁盛，詞家們群聚于北京、上海、南京、天津等地，組建各大詞社，使傳統文學在新文學的夾縫里獲得了成長空間。研究舂音詞社、如社等詞社的活動，有利于進一步了解民國詞學之態勢。

1911年武昌起義一聲炮響，宣告了民國誕生。嗣后未久，“五四”新文化運動狂飆突起，一股反傳統潮流隨之有力地沖擊文壇，促使其發生巨大變革。然而千年積累的詞業，盡管在這個時期曾被邊緣化，但從未消亡衰歇，而是一直沿自己的特定軌跡發展著。

民國詞的發展，可分為三個階段:一、準備與醞釀期——民初(辛亥革命至二十年代中期以前)的詞壇;二、發展與高峰期——民國中期(二十年代中期至抗戰之前)的詞壇;三、漸趨蕭條期——民國后期(抗戰爆發后直至建國前)的詞壇。民國時期的四大詞學重鎮，北方有北京、天津，南方有上海、南京，或為政治中心，或因有外國租界而地位特殊，聚攏大量名手、老宿，使其詞學到第二階段后同時邁向了興盛。毋庸置疑，此間的詞社是詞學興盛的一大標志。茲對四地各階段詞社稍加描述。

一、晚清余習與民初詞社

辛亥革命，八方鼎沸，原先繁華的政治中心——北京詞壇一片蕭瑟，詞人活動與社事多移至南方進行。濱海一隅的上海因為流人翕集，而成了新的詞學重鎮。朱祖謀、況周頤、徐珂、龐樹柏、王蘊章、陳匪石、夏敬觀、周慶云與吳梅等都來到這里，詞壇一下子熱鬧了起來。1915年，王蘊章、陳匪石、周慶云發起舂音詞社，請“清末四大家”之一的朱祖謀擔任社長，社員先后有龐樹柏、吳梅、袁思亮、夏敬觀、徐珂、潘飛聲、曹元忠、白曾然、李孟符、陳方恪、葉楚傖、況周頤、郭則 、邵瑞彭、林葆恒、葉玉森、楊玉銜、林 翔、黃孝紓等，陣容強大，為民初最著名的詞社。詞社定期集會，共集十七次。社事最盛時，“曾約間一二月為近足之游，故昆山之行、鴛湖之行、吳門之行，皆命儔嘯侶，特雇畫舫，盡一日之樂。謁劉墓一集，尤興會飚舉”①。1918年，社事終止。周慶云、王蘊章等曾謀刻社稿，后因周氏遽逝，未果。詞社特點，《舂音余響》中說:“舂音第一集社題，為《花犯#8226;詠綠櫻花》。時東事正急，一日，同游六三園，睹綠櫻花一株，幽艷獨絕，同社諸人，意忽忽有成，乃拈是調以寄慨。詞成，由漚丈評閱，名定甲乙。榜發，余列第一，檗子第二。《花犯》為澀調之一，其中上去聲不可移易者，共有三十七字。余詞并不佳，特仿方千里和清真詞例，上去聲皆一一遵守原譜而已。”②可知該社嚴于音律，限調限題，作“四聲詞”。這是因為在社中，朱祖謀乃是當然的領袖，其在清季與王鵬運等造就了后期常州詞派的興盛，在朱氏引導與號召下，民初舂音之填詞風格自然仍為晚清常州詞派的延承，并已成為清末民初詞業復舊活動的一個主要標志。

二、詞風轉移與中期詞社

前清時的北京詞壇，社事十分頻繁，王鵬運等人的咫村詞社、“庚子秋詞”唱和都很有影響。辛亥后，卻一下子寂寞了。直至1925年，聊園、趣園始立詞社。聊園詞社，由南海人譚祖任(字篆青)發起與主持，夏孫桐哲嗣慧遠撰文《近五十年北京詞人社集之梗概》，謂:“每月一集，多在其(此指譚氏)寓中。蓋其姬人精庖制，即世稱之‘譚家菜’也。每期輪為主人，命題設饌，周而復始。如章曼仙華、邵伯 章、趙劍秋椿年、呂桐花鳳(劍秋夫人)、汪仲虎曾武、陸彤士增煒、三六橋多、邵次公瑞彭、金 孫兆藩、洪澤丞汝 、溥心 儒、叔明 、羅復堪、向仲堅迪琮、壽石工璽等，皆先后參與。而居津門者如章式之鈺、郭嘯麓則 、楊味云壽 ，亦常于春秋佳日來京游賞時，歡然與會。當時以先君年輩在前，推為祭酒。一時耆彥，頗稱盛況。其時仍以夢窗玉田流派者居多。繼則提倡北宋，尊高周柳。自晚清詞派側重南宋，至此又經一變風氣。聊園詞社自乙丑成立，屢歇屢續，直至篆青南歸，遂各星散，前后達十年以上。”③但社集無定期，亦無刊物。趣園詞社則系太倉人汪曾武主持，“客均為聊園中人，其吟詠散見各家詞集，集中所謂社題者，可征一二”④。另外，陳聲聰在評議夏孫桐詞時曾提到“民初京都先后有聊園、趣園、 園、蟄園諸詞社”⑤，則此地詞社尚不止聊、趣，聊園當為北方詞社重張壇坫之始。綜上，經譚祖任、汪曾武、夏孫桐與郭則 等北方詞界首領的辛勤耕耘，北京詞社重又活躍與興旺了起來，像聊園詞社，自1925年一直延續到抗戰前夕才停止活動，這一時期真是民國北京詞壇最美好與高潮的一段。更重要的是，此時北方的這些代表性詞社，詞風已開始脫離常州的牢籠，轉而推尊北宋。

而隨福建詞人郭則 由舊京移居津沽，天津詞壇也開始熱鬧了起來。此前，津門從無詞社。天津詞社華麗出彩，大有超越舊京之勢。1928年夏，郭氏“與郭侗伯、徐芷升、楊味云、章式之、胡晴初、陳仁先、林子有等廿余人結須社，陳 庵、樊樊山亦間與之，此為北方詞社重張壇坫之最盛時期，與滬上朱古微之漚社相犄角。社集滿百次始止，刊有《煙沽漁唱》二冊”⑥。津滬能夠對舉，是由于兩地的情勢近似:“國內頻年喪亂，士大夫多流寓于外人租借地，冀得茍全。南有上海，北則天津，并為畸士文人棲身息影之所。借文酒之會，以遣憂生念亂之懷。”⑦《煙沽漁唱》，是須社的社刻，當時蘄水陳恩澍、宛平查爾崇、漢軍駐防李孺、長洲章鈺、侯官周登 、滿洲京旗白廷夔、金匱楊壽楠、侯官林葆恒、清苑王承垣、長沙郭宗熙、吳縣徐沅、商丘陳實銘、建德周學淵、濟寧許 璐、開州胡嗣瑗、蘄水陳曾壽、宜興李書勛、侯官郭則 、遂安唐蘭、黃陂周偉等二十二人，每月三集，限調與題，自1928年夏始，至1931年春天社集滿百次之日止，將社課先后請詞壇名家朱祖謀與夏孫桐二人選定后出版，即為此書。這是民國北方詞社刊行社稿之始。須社為北地最興盛的詞社，誠“足與上海之《漚社詞鈔》，后先輝映云!”⑧其一直到1937年抗戰前夕才停止活動。縱觀社刻，其風格同樣已較多樣。值得一提的是，此時的南北詞社人士，涇渭分明，流動性并不是很強。北方以詞社為據點的詞人，開始慢慢掙脫形式的拘束，藝術取徑變得廣大起來。南方卻不如此，然意圖跟隨朱氏宗風。

上世紀30年代，南方的上海、南京，同樣也是詞流云集，詞社輩出，很是繁華，其聲勢，一舉趕上并超越了北方。上海漚社首先成立，這是極有影響力的一個詞社。《同聲月刊》創刊號說:“歷年變亂，詞人多集北京、上海，聯吟遣憂。”的確，動蕩的時局，幽微的心境，將大批流離中的詞友匯聚一處，于是有了四大重鎮，“歷年變亂”對詞的發展，又何嘗不是件幸事!1930年舊歷九月，夏敬觀、黃孝紓等在上海與同仁發起詞社，公推朱祖謀為社長。每月一集，集必填詞，以二人主之。“題各寫意，調則同一。必循古法，不務艱澀。襟抱之諧，唱酬之樂，雖王中仙集中詠物諸作，蔑以加焉。由是遂成‘漚社’，入會益多，有隔數千里而郵筒寄遞者”⑨。至1933年，刊行《漚社詞鈔》，收朱祖謀、潘飛聲、周慶云、程頌萬、洪汝 、林 翔、謝掄元、林葆恒、楊玉銜、姚景之、許崇熙、冒廣生、劉肇隅、夏敬觀、高毓 、袁思亮、葉恭綽、郭則 、梁鴻志、王蘊章、徐楨立、陳祖壬、吳湖帆、陳方恪、彭醇士、趙尊岳、黃孝紓、龍沐勛、袁榮法等二十九人二十次社集之作⑩。社稿問世以后，詞社仍繼續開展社集至1938年，七八年間，遂與須社呈對峙之局。所以陳聲聰說:“南方詞流之有糾集者，以朱古微之漚社為最盛，時亦最久，有社刊。”{11}1939年，夏敬觀、廖恩燾、林葆恒諸老因漚社社友凋零星散過半，又另組午社于上海。月集一次，次年刊行《午社詞》，收七次社集詞作。集中作者為廖恩燾、金兆蕃、林 翔、林葆恒、冒廣生、仇 、夏敬觀、吳庠、吳湖帆、鄭昶、夏承燾、龍榆生、呂傳元、何之碩、黃孟超等十五人{12}。

而南京與上海同時成立詞社，在1935年。《京滬詞壇近訊》稱:“往年津、滬各地，并有詞社之組織，以倚聲之學相切 。既因人事推遷，漸歸沉寂。近聞京、滬詞人，復先后創立詞社，月必聯吟。”{13}《近訊》介紹如社:“其在南京者曰如社，主其事者為喬曾劬大壯、夏仁沂晦翁、仇 述庵、陳世宜小樹、林 翔鐵尊、邵啟賢蓮士、石凌漢 素、吳梅霜 、汪東旭初、廖恩燾懺庵、程龍驤木安、唐圭璋等十二人，社外作者則有夏仁虎蔚如、向迪琮仲堅、壽 石工、吳征鑄、孫 源太狷、吳錫永夔廠、蔡寶善師愚諸人，近已舉行至第四集云。”{14}介紹聲社:“其在上海者曰聲社，以本年六月十八日成立于滬西康家橋夏 庵宅。主其事者為夏敬觀 庵，高毓 潛子、葉恭綽遐庵、楊玉銜鐵夫、林葆恒 庵、黃 秋岳、吳湖帆丑 、陳方恪彥通、趙尊岳叔雍、黃孝紓公渚、龍沐勛榆生、盧前冀野，亦以十二人為限云。”{15}然而南京社事不自此始，結社數量絲毫不落滬瀆之后，此前，1924年有吳梅指導的詞曲社團潛社，1931年有石凌漢與孫 源、仇 、王孝 四人所結的蓼辛詞社，1934年有吳梅指導的學生社團梅社，不過如社影響最大。

廖恩燾與林 翔為如社發起人。社友吳白 撰《金陵詞壇盛會——記南京“如社”詞社始末》一文，謂:“先是，上海有詞社，奉晚清大詞人朱 村先生孝臧為宗主，先生有別號‘漚尹’，故社名‘漚社’。當時南北詞家參加者頗多，廖、林兩先生亦在其列，既相遇于南京，乃建議集合同道友好，另立一社，月課一詞，以振朱氏宗風于不墜。”{16}由此可見，如社與上海漚社在詞風承傳上有較密切關系。“斯社宗旨在于繼承晚清四家遺教，不作小慧側艷之詞，為求內容雅正，風度和美，構思著筆則堅守朱、況所啟示之‘重、拙、大’三字。入手門徑從賀方回，或從姜白石，或從吳夢窗，或從王碧山均無不可，而最高目的則為達到周清真之渾化焉”{17}。此社1935年春成立，社名取《詩經》“天保九如”之意。純為以文會友性質，無社長，亦無社址。社集多于夫子廟老萬全酒家西廳舉行，月集一次，輪流做東道主，由主人選調而不定題，作為月課，在下次集會時交卷。社員按齒序共有廖恩燾、周樹年、邵啟賢、夏仁沂、蔡寶善、石凌漢、林 翔、楊玉銜、孫 源、仇 、夏仁虎、吳錫永、吳梅、陳匪石、壽 (又名璽)、蔡嵩云、汪東、向迪琮、喬曾劬、程龍驤、唐圭璋、盧前、吳白 、楊勝葆等二十四人。社刻《如社詞鈔》，收1935-1936年十二次社集之作。詞社后來延續至1938年“八一三”全面抗戰才自行解散。而稍后成立的聲社，成員多為漚社中人，但沒有社刻，影響也就相應小了一些。特別值得關注的，是滬寧兩地同期出現了兩種詞學刊物。上海的《詞學季刊》，從1933年至1936年出了十一期;南京的《同聲月刊》，自1940年一直出到1945年，二刊均由龍榆生先生主持。發表大量的社作，介紹詞社的情形，擴大了詞社影響，推動了詞學進程。

三、落日余光與晚期詞社

四十年代，社事活動再次北移。1940年年底所出《同聲月刊》創刊號介紹:“北京方面，近有延秋詞社，作者為袁文藪(毓 )、夏枝巢(仁虎)、陳莼衷(宗蕃)、郭蟄云(則 )、張叢碧(伯駒)、林笠似(彥京)、楊君武(秀先)、黃碧盧(孝紓)、黃緗庵(襄成)、黃君坦(孝平)諸人云。”次年所出第一卷第五號又稱:“天津詞流，近有玉瀾詞社之集，當推楊味云、向仲堅兩先生，主持風會。社友有周維華(公阜)、巢章甫諸君，頗極一時之盛云。”不過，此時詞家云集于南京和重慶等南方城市，寧渝成了詞學中心，因這兩座城市的特殊地位，詞之政治成分漸次加重。詞社的組織大大減少，大型的詞社已不可見。但是與此同時，延秋、玉瀾以及1945年的北京瓶社等卻也已無力回復昔日北方詞壇的興盛與光榮，承襲800年的古典詞業至此將告一段落。

民國年間，其他地區也曾出現詞社，1916年后的數年間，成都創錦江、春禪等社，1942年，又創藕波詞社;1920年，宜興創白雪詞社;1921年，溫州創甌社;1927年，蘇州創琴社，1929年，創六一消夏詞社，1931年，又創消寒詞社;1935年，福州創壽香社;1947年，青島有掘社，等等，一并在此提及。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現代詞學史研究(1900-149)”(09CZW042)

作者簡介:查紫陽，文學博士，主要從事詞學研究。

{1}{2} 王蘊章:《舂音余響》，《同聲月刊》第一卷創刊號，南京同聲月刊社，1940年版，第178頁。

{3} 張伯駒:《春游社瑣談#8226;素月樓聯語》，北京出版社，1998年版，第22頁。

{4}{5}{6}{11} 陳聲聰:《填詞要略及詞評四篇》，廣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01頁，第174頁，第101頁，第101頁。

{7}{8}《須社唱酬之結集》，《詞學季刊》第二卷第二號，上

海書店1985年影印版，第199頁。

{9} 潘飛聲:《漚社詞選序》，《詞學季刊》第一卷第四號，上海書店1985年影印版，第185頁。

{10} 漚社:《漚社詞鈔》，民國二十二年(1933)鉛印本。

{12} 午社:《午社詞#8226;半櫻翁挽詞》，民國二十九年(1940)鉛印本。

{13}{14}{15} 《京滬詞壇近訊》，《詞學季刊》第二卷第四號，上海書店1985年影印版，第201頁。

{16}{17}吳白 :《吳白 詩詞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71頁，第17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