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詞“段”與“節”“條”“件”辨析

摘 要:關于量詞“段”的語義，學者們大多認為它表示事物的一部分，但本文通過對語料的分析發現，“段”并不表示部分，而是表示事物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跨度。在此基礎上，我們具體分析了它與“節”“條”“件”在意義和用法上的區別，以期對對外漢語教學能有所幫助。

關鍵詞:量詞 段 節 條 件

眾所周知，量詞是留學生學習漢語的難點。這有多方面的原因，除了印歐語系語言缺乏量詞，而漢語的量詞卻應用非常普遍這一點以外，“量詞語義的復雜性和模糊性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如果沒有很好的語感，即使是中國人，對有些量詞也很難區分?！盵1](P250)因此，準確區分近義量詞在語義上的細微差別，對對外漢語教學中的量詞教學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

“段”是現代漢語中使用頻率非常高的一個量詞，目前語言學界對于量詞“段”的專門研究比較少。呂叔湘(2006)、何杰(2001)以及伍和忠(1998)對“段”的語義做出了解釋。此外，葉桂郴、李鳴鏑(2008)，對“段”“節”“截”的語義和用法做了比較。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我們首先對“段”的語義進行分析，然后比較它與“節”“條”“件”在意義和用法上的區別，以期對實際教學能有所幫助。

一、量詞“段”的語義

“漢語的量詞絕大多數是在語言演變中由其他詞轉化來的?！盵2](P110)“段”原本并不是一個量詞，《說文解字》:“段，椎物也。從殳，耑省聲。”[3](P120)可見，“段”最初是一個動詞，它之所以能作量詞，是通過通假來完成的?！啊巍髁吭~是由‘斷’字假借來的(《說文通訓定聲》:‘假借為斷，今所用大段、分段字’)”。[4]

在現代漢語中，比較公認的說法是認為“段”表示事物的一部分，比如《現代漢語八百詞》的解釋:①用于條形物所分成的部分。②用于時間、路程的一定距離。③用于音樂、戲曲、文章、說話的一部分。用于某些曲藝演出，可以是完整的節目[5](P180);何杰的《現代漢語量詞研究》[6](P37)和郭銳的《現代漢語詞類研究》[7](P204)也將“段”歸入“部分量詞”一類，“表示一個整體之中所包含的部分量，具相對性，它是相對事物的整體量而表量的。例如‘一段蔥’相對‘整棵蔥’”。

以上這些說法雖有一定道理但都并不準確?！岸巍闭Z義的重點應該在于首先它是線性的，并且具有起點和終點。這一點從“段”通“斷”可以看出，因為被斷開，所以就具有了兩個端點?！耙欢?NP”強調的是事物在時間或空間上的跨度，而不一定是表示事物的一部分。事實上，很多情況下我們很難為“一段+NP”找到一個明確的上位概念①。我們統計了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中“一段+NP”出現的情況，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段”的語義特征可以描述為[+線性，+起點，+終點]。根據起點和終點位置的不同，又可以有兩種情況，包含兩種意義。我們可以用圖形來表示:

圖中第二段線條代表第一種意義，即“一段+NP”的語義是表示整體的一部分，它默認的有一個表示整體的事物存在，這樣的例子有“一段細繩、一段鐵軌、一段課文”②，多用于具體事物;第一段線條代表第二種意思，此時“一段+NP”表示的是事物的整體，而非部分，但具有明確的起點和終點，多用于抽象事物。如“一段愛情佳話、一段傳說、一段相聲、一段廣告、一段師生情”③它們并沒有一個明確的上位概念，本身就可以表示一個完整的事物。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當“一段”修飾表示具體事物的名詞時，表示整體的一部分。如“一段木頭”“一段漲勢”;當修飾表示抽象事物的名詞時，表示整體，如“一段傳說”“一段師生情”等。再如:

投資者“拔檔子”，并不是對后市看壞，也不是真正有意獲利了結，只是希望趁價位高時，先行賣出，以便自己掙自己一段差價。(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

“一段差價”，非常明顯地，它表示“高價位”和“低價位”之間構成的跨度，并不表示整體的部分。

這其中的原因可以借用量詞的泛化理論來解釋?！霸诎l展的過程中，許多原本用來稱量具體事物的量詞，逐漸地也用來稱量抽象事物了?！薄皩λ惆椤氖挛镌谝饬x特征上要求已經很大程度地放寬了，被稱量的事物與量詞本身所具有的意義特征之間的對應也就不那么嚴格了”[8]?？赡堋耙欢巍弊畛跏怯脕硇揎椌唧w的事物，表示整體的一部分。后來適用范圍逐漸擴大，可以用來修飾“婚姻、感情、童話”等較抽象的名詞，對抽象名詞的意義要求放寬，不再具有被切分的意義，從而使“一段+NP”可以表示整體的意義?！啊夯行Э刂屏肆吭~的數目，不僅使語言顯得更精煉更為理性，從量詞自身來講，其‘泛化’也是量詞作為一個獨立的詞類日漸成熟的標志?！盵9]

二、“段”與“節”“條”“件”比較

(一)“段”與“節”

“節”和“段”的語義非常相近，都指被切分的事物，但二者的強調點又有所不同:“節”本義是竹節，先秦演變為量詞。它所指稱的事物本身具有自然的、相對獨立的完整性，“節”與“節”之間的分隔非常明顯。而“段”所指稱的事物則不具備這種獨立的完整性，它與整體的其它部分是緊密的連接在一起的，沒有明顯的區隔。當修飾具體事物時，它往往有一個默認的上位概念，更加強調事物在時間或空間上的跨度，具有明顯的起點和終點。比如，我們說一本書的“第一節”和“第一段”，很明顯地“節”與“節”之間的分隔比較大、比較突出，各部分的獨立性比較強，而“段”與“段”之間的分隔非常小，是連成一個整體的，不強調各部分的獨立性，只強調它是整體的一部分。試比較以下兩組短語:

一節電池 一節車廂 一節藕 一節課

一段木頭 一段課文 一段時間 一段感情

其中的“段”和“節”(“節”不能修飾表抽象事物的名詞)都不能互相替換?！半姵?、車廂、藕、課”本身具有相對獨立的完整性，所以與“節”的語義相吻合;而“木頭、課文、時間、感情”則不具備這種獨立性，用“段”稱量，突出其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跨度。由此，我們可以對二者的區別做出這樣一個概括:“節”更強調獨立性，而“段”更強調跨度性，比較“一節藕”與“一段藕”即可看出。

“‘段’‘節’也可以自由稱量文字音樂等，但‘節’強調的是按照音樂本身節律分成的部分，當然‘段’也可以有如此稱量，但更多的是重在音樂的起始和終結時間構成的長度。”[10]

(二)“段”與“條”

“條”與“段”都可以用來稱量長條形的事物，二者的區別在于“條”一般用以稱量事物的整體，突出事物的形狀;而“段”側重于強調事物的起點和終點之間的部分。例如，我們可以說“一條線”(幾何學中的概念)卻不能說“一段線”，因為“線”是可以無限延伸的，沒有起點和終點，所以不能受“段”的修飾;而“一條線段”、“一段線段”都可以說，但是二者仍有區別:

一條線段 一條路 一條黃瓜 一條名言 一條新聞

一段線段 一段路 一段黃瓜 一段名言 一段新聞

當我們說“一條線段”時，說話人強調的是“線段”的線條性和完整性;而當我們說“一段線段”時，說話人強調的則是這條“線段”的起點和終點以及兩者之間的距離。同樣，“一條路”強調“路”的整體，而“一段路”指“路”的一部分。“一條新聞”強調“新聞”整體性，“一段新聞”則側重于指“新聞”開頭和結尾之間的部分，強調其在時間上的延續性。

(三)“段”與“件”

一件往事 一件趣事

一段往事 一段趣事

“一段往事”和“一件往事”一樣，都表示完整的事物，他們的區別在于側重點不同:說“一件往事”更加側重于這件“往事”的整體性、獨立性以及它的數量，我們可以說“一件往事”“兩件往事”，卻不常說“兩段往事”“三段趣事”，事實上“一段往事”，它的重點不在前面的數詞上，它強調的重點在于“趣事”的起點和終點，有開始有結束，以及起點和終點之間的跨度，強調事情在時間上的延續性。

同樣的事物，根據說話人認識的角度和側重點不同，就可以用不同的量詞來稱量。如果從整體觀察，事物一般用量詞“節”“條”“件”“樁”“回”;如果從事物具有的時間和空間的跨度觀察，用“段”也是可以的，只是認知的角度不同而已。

三、小結

在漢語中，“量詞不僅有標量的作用，而且有修辭功能。”[11](P250)本文認為，并不是所有的量詞都是對事物進行計數的，有些量詞的標量、計數功能比較突出，而有的量詞則主要是對事物進行修飾、描寫的?！岸巍辈煌凇肮潯薄皸l”“件”，它并不是用來給事物計數的，而是強調事物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跨度，所以我們常常用“一段”、卻很少用“兩段”“三段”“四段”等(而兩節、三條、四件等則非常常用)。我們分別統計了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中“一段”“兩段”“三段”“四段”……出現的次數，結果如下表:

一段20592條結果多用來修飾名詞或名詞性定中短語。

兩段573條結果與“一段”相比，出現的次數明顯下降，而且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用作代詞。

三段414條結果 ①用作代詞;②第三段，三段論;③圍棋棋手的段數。很少用來修飾名詞。

四段、五段、六段、七段……全部表示圍棋棋手的段數。

由以上統計可以看出，“一段”使用頻率非常高，“兩段”“三段”“四段”……出現次數明顯下降，且很少用來修飾名詞的。漢語中像“段”這樣一般只與數詞“一”搭配的量詞還有“縷”“綹”“抹”等。它們的作用主要不在于計數而在于修飾，突出事物某一方面的特點，使其變得具體可感，生動形象。如:一段感情、一縷青煙。

古川裕先生(2001)提出現代漢語量詞的功能有三類:①計數功能;②分類功能;③個體化功能。計數功能是指“由數量詞來指定所指事物的數量有多少，‘一個人’和‘兩個人、三個人 ……，一些人、很多人 ……’之間構成對立關系?！倍诸惞δ苁恰案鶕甘挛锏男螤?，用數量詞來加以分類。例如，‘一個人、一堆人、一群人、一伙人、一幫人 ……’，‘一個面包、一塊面包、一片面包、一條面包、一堆面包、一種面包 ……’等 。此時，量詞起的作用大于數詞。”[12]由此可見，數量詞的分類功能實際上是量詞根據事物的形狀等特點對事物進行修飾，突出其某一方面的特色，從而將它與其他事物區別開來。古川裕先生的觀點從而進一步證明了我們關于量詞作用的論述，即:有些量詞的標量、計數功能比較突出，而有的量詞則主要是對事物進行修飾、描寫的。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對量詞“段”的語義特征的分析，即[+線性，+起點，+終點]，指出“一段+NP”主要表示事物在時間和空間的跨度，并不一定表示整體的一部分。并在此基礎上，具體分析了“段”與“節”“條”“件”在語義和用法上的細微差別，希望能為今后的教學提供一些參考。

內容注釋:

①這里的“上位概念”是指與部分相對的事物的整體。如“一段細

繩”相對于“整根細繩”而言，那么“整根細繩”就是它的“上位概念”。再如“一段相聲”，它本身就表示事物的整體，所以不存在“上位概念”。

②“一段細繩、一段鐵軌、一段課文”中“細繩、鐵軌、課文”都

有具體的形狀，從一點到另一點，具有在空間上的線條性，因而也具有在空間上的跨度。

③“一段愛情佳話、一段傳說、一段相聲、一段廣告、一段師生

情”中的“愛情佳話、傳說、相聲、廣告、師生情”都具有在時間上的延續性和線條性，因而它們具有時間上的跨度。

引用注釋:

[1]邵敬敏.漢語語法的立體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2]丁崇明.現代漢語語法教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3]許慎(撰)，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

版社，1981.

[4]陳紱.談漢語陪伴性物量詞的由來及其應用原則[J].語言文字

應用，1998，(4).

[5]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

[6]何杰.現代漢語量詞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

[7]郭銳.現代漢語詞類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8]陳紱.談漢語陪伴性物量詞的由來及其應用原則[J].語言文字應

用，1998，(4).

[9]陳紱.談漢語陪伴性物量詞的由來及其應用原則[J].語言文字應

用，1998，(4).

[10]葉桂郴，李鳴鏑.一組表示事物切分結果的量詞“段”“節”

“截”的歷時考察[J].桂林航天工業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8，(1).

[11]邵敬敏.漢語語法的立體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12]古川裕.外界事物的“顯著性”和句中名詞的“有標性”[J].

當代語言學，2001，(4).

(牛芳芳 丁崇明 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