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姚雪垠的中篇抗戰小說《牛全德與紅蘿卜》中使用了大量具有地方特色的口頭語,口頭語的運用對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牛全德、來娃娘、掌柜婆、壞女人等人物形象的塑造,都因運用了口頭語而使這些形象躍然紙上。
關鍵詞:姚雪垠 《牛全德與紅蘿卜》 口頭語
探索口頭語言的運用,是姚雪垠小說創作的一種追求,他的中篇抗戰小說《牛全德與紅蘿卜》中使用了大量具有河南地方特色的口頭語,形成了人物個性化的語言特色。口頭語的運用對塑造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使得人物形象生動逼真。
姚雪垠有意識地在創作中追求對于故鄉農民語言的借鑒和使用。他說:“口語之所以有如此豐富的寶貴遺產,是因為凡好的口語都不是被抽過血的。在新文人筆下傳播的所謂‘白話’,它是無數人在千百年中集體創作的,是依據無數次的生活經驗,經過無數錘煉,無數琢磨,無數淘汰,才成功的活語言。所以它恰到好處,在嘴里咀嚼時有滋味,寫在文章里發光輝。”[1]口頭語一般用于交際雙方直接接觸的場合,由于雙方都同處交際場合,有語言的伴隨因素輔助表達,因而口頭語使用短句、單句、省略句比較多。《牛全德與紅蘿卜》中就使用了大量這樣的豫西口語,但這些口語不但不冷僻,反而生動流暢,具有樸素美,能夠為普通讀者所理解。小說在描寫牛全德、來娃娘、掌柜婆、壞女人時,都因運用了口頭語而使這些形象躍然紙上。比如牛全德在被游擊隊分隊長查問偷吃百姓雞子后,懷疑紅蘿卜告了自己的狀,所以回到他所在的第三班草屋里,開始發泄自己的不滿:
“操你娘的!尿泡尿照照你自己影子,頭上的麥糠還沒拍掉,可就知道扒灰了,可惡!”
“我,我牛全德十六歲就混軍隊,熱肚皮磨著冷槍子兒,磨了十幾年了,從死人堆里打跟頭出來,大江大海全見過,雞毛翼也想擋住路子嗎?好,老子偏要叫你瞧一瞧!”
大家都知道他罵的是第二班的一位同志。這是一位不大愛說話的莊稼人,近來同志們都稱他為“紅蘿卜”,很少人再叫他的名字王富春。一提到這位莊家佬,牛全德就輕蔑地把鼻子一哼:
“那家伙呀,他要能抗日你把我牛全德雙眼挖掉!他屁股下坐著十多畝一腳踩出油的河頭地,等稍微平靜一點兒,你瞧吧,他準是把搶一扔,鞋底一磕回家了,你用繩子栓也拴不住!”
停一停,牛全德又補上一句:
“分隊長收留這么一個莊稼佬,簡直是瞎了眼睛!”[2]
這段描述通過使用具有地域特色的口頭語突出了牛全德的流氓習氣。例如:兩個表示罵人的方言詞“扒灰”和“操”;一個形容作風散漫的詞語“調兒浪蕩”;一個比喻不值得重視的詞語“雞毛翼”;一個形象性的詞組“打跟頭”;兩個表示動作的詞“磕”和“拴”。“扒灰”:這里指背后說人壞話。“操”:“干”“做”,狠毒的罵人的話。“調兒浪蕩”同“吊兒郎當”:形容儀容不整、態度不嚴肅或不認真等,近義詞有玩世不恭、游手好閑、好逸惡勞等。“雞毛翼”:又稱“雞毛英兒”,比喻很輕的東西,不值得重視的東西。“打跟頭”:比喻三番五次、不容易。“磕”:磕打、敲打。把東西(主要是盛東西的器物)向地上或較硬的東西上碰,使附著的東西掉下來。“拴”:用繩子等繞在物體上,再打上結。這一系列口頭語的運用使得牛全德一出場就帶著一身的匪氣:粗野、任性、蠻橫。
口頭語的使用使得這部小說中的人物語言富于個性化。所謂個性化的語言,是指人物語言符合人物的身份、地位、年齡、職業等,表現著人物獨特的氣質、風度、教養、心理等。《牛全德與紅蘿卜》在描寫人物時,往往不在外貌描寫上下功夫,而是用人物的語言動作,展現其內心世界。小說成功地運用了個性化的口語。“來娃娘”“掌柜婆”都是小說中的次要人物,雖然由于篇幅限制,不便于具體、直接地描寫這些人物的外貌特征、性格特點等,但由于作者使用了個性化的語言,盡管寥寥數語,卻讓這些次要人物一張口說話,就給讀者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譬如,小說中紅蘿卜的屋里人“來娃娘”是這樣出場的:
又談了一會兒,紅蘿卜對于參加游擊隊已經心里很熱了。不過,他不能馬上就完全決定,還得跟來娃娘商量商量。來娃娘是個懂事人,在心里一琢磨,反正莊稼一時不能做,親戚家也不能長久住,讓他干一時游擊隊倒也不妨。
“你愿去就去吧,我不攔你。”她說:“與其日后叫人家抓去做壯丁,倒不如跟著校長去當游擊隊”。只是”,她又說,“你當了游擊隊,不要欺負老百姓,打仗的時候也不要太上前呀!”[3]
這里,“來娃娘”使用的口語詞“攔”“抓”“當”形象生動、通俗易懂,尤其是那半句口語“打仗的時候也不要太上前呀!”,讓人聽了忍俊不禁。這番送夫上前線時的交待飽含了多少無奈和關愛啊!當然,我們也不否認其中精于籌劃、狡黠耍滑的一面,但我們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來娃娘”對丈夫的款款深情。“來娃娘”的形象與《荷花淀》中的“水生嫂”是不同類型的農村婦女:水生嫂更加內斂含蓄、寬厚善良。當水生回家把要上部隊的消息告訴妻子時,水生嫂的反應只是:“你總是很積極的”“你明白家里的難處就好了”。這簡短的話語,似有對丈夫的贊許,又似有依依不舍的嗔怪,還有對丈夫的理解和支持。這里的水生嫂是受水生支配的,水生回家只是把要上部隊的消息告訴妻子。而“來娃娘”則直來直去、心直口快,支配著紅蘿卜。紅蘿卜參加游擊隊必須事先征得媳婦的同意。當紅蘿卜向媳婦討主意時,“來娃娘”進行了有理有據的分析:“與其日后叫人家抓去做壯丁,倒不如跟著校長去當游擊隊”,并寬容大度地說:“你愿去就去吧,我不攔你。”這些通俗的口語表達都顯示了“來娃娘”性格的爽朗、思維的敏捷和做事的果斷。
再如,小說對“掌柜婆”這個人物的描寫也成功地運用了個性化的口頭語。小說中有一段描寫牛全德到村中雜貨鋪買酒喝的情景。牛全德看到,只有掌柜婆在家時,就對掌柜婆開始挑逗:
“掌柜婆,不想法子散散心嗎?嘻嘻,好花正在開的時候哩……”
“牛班長,俺家男人不在家,你少同我閑磕牙!”
“嘻嘻,惱了嗎?俺是說著玩兒的”
“沒有事少在你姑奶奶面前放屁!”[4]
當牛全德喝完酒,要求記賬時,掌柜婆直接回絕道:“本錢小,不記賬”“上次欠的帳還沒還,又來欠賬,好意思張嘴!”
掌柜婆的這幾句“回敬”,多用具有地方特色的口語詞“俺”“閑磕牙”“姑奶奶”“放屁”“本錢”“好意思”“張嘴”等,字字像鋼镚一樣砸向牛全德,把一向蠻橫、強勢的牛全德砸得一愣一愣的。“他的全身忽然冷了,眼睛里的火焰忽然熄了,飄著的心忽然靜止了,連宇宙也忽然變得黯然無色了。”[5]牛全德悵然走出了小鋪子。掌柜婆的口頭語潑辣、譏誚,與她的身份和特定的環境相協調,增加了作品的真實感,使讀者如臨其境,如見其人。我們仿佛看到一個手指上帶著銅頂針的中年婦女,一邊納著鞋底,一邊撇著嘴、斜瞪著眼睛,愛答不理地、很不屑地回應著牛全德的挑逗。這里雖然沒有描寫掌柜婆的外貌,但是,我們完全可以通過她的談話來想象她的形象。
小說中“壞女人”的話也是極有個性的口頭語。在宣傳隊的幫助下,“壞女人”又擺煙攤,又紡織,開始靠勞動養活自己之后,當她再次見到牛全德時,說話理直氣壯了許多:
“他現在是小妞子的干老子,你何苦要吃飛醋?”“人家并沒有得罪你,你為什么要破口傷人?”“我也是一個人,我已經不同從前了。”“我現在是靠著兩只手過生活,不愿意再受誰的氣。你從前對我好我知道,可是咱兩個既不是正式夫妻,我的事你管不著!”“有本事最好是去殺鬼子,何必在一個女人面前逞威風?”[6]
“壞女人”的這一番話,大量使用口頭語,如“干老子、吃飛醋、破口傷人”等,鏗鏘有力,充分表現了倔強、凜然不可侵犯之勢。
總之,《牛全德與紅蘿卜》中口頭語的大量運用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生動,牛全德、來娃娘、掌柜婆、壞女人等無不以鮮活、簡潔的口頭語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注 釋:
[1]姚雪垠:《小說是怎樣寫成的?》(《大時代文藝叢書》第二
集),商務印書館,1943年6月。
[2]姚雪垠:《牛全德與紅蘿卜》,《中國新文學大系·1937~1949》
第七集,中篇小說卷二,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12月,第404~405頁。
[3] 1937~1949》第七集,中篇小說卷二,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
年12月,第414頁。
[4]姚雪垠:《牛全德與紅蘿卜》,《中國新文學大系1937~1949》
第七集,中篇小說卷二,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12月,第445~446頁。
[5]姚雪垠:《牛全德與紅蘿卜》,《中國新文學大系1937~1949》
第七集,中篇小說卷二,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12月,第446頁。
[6]姚雪垠:《牛全德與紅蘿卜》,《中國新文學大系1937~1949》
第七集,中篇小說卷二,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年12月,第468~469頁。
(趙煥亭 河南平頂山學院文學院 467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