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的詞匯化及相關問題

摘 要:名詞“知己”是由動詞“知”與代詞“己”通過連用逐漸詞匯化而形成的，它是句法位置、音韻發展、以及認知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知己”連用可見于先秦，在三國時初步完成詞匯化。

關鍵詞:知 己 知己 知我 詞匯化

詞匯化是語言中的普遍現象。王燦龍認為“詞匯化就是一個短語或由句法決定的其他語言單位在經歷了一段時間后，其自身變為一個穩固的詞項，并且進入基本詞匯或一般詞匯的現象。詞匯化就是一種句法單位成詞的凝固化。”[1]現代漢語的特點是句法與詞法高度一致，其成因是古代漢語句法單位的詞匯化。“知己”在古代漢語中是動賓短語，而在現代漢語中是動賓式復合詞，正是這種體現。

《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對“知己”一詞的解釋如下:<形>，彼此相互了解而情誼深切。如，知己話，知己的朋友;<名>，彼此相互了解而情誼深切的人。下面就“知己”的詞匯化過程作一些考察。

#8239;一、“知”與“己”的演變過程

(一)“知”作為動詞很早就有了“了解”的意思。如:

(1)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詩經·王風·黍離》)

(2)知我者鮑子也。(司馬遷《史記·管仲傳》)

(二)“知”作名詞當“朋友”時可單獨使用。如:

(3)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遂如故知。(《左傳·昭公二十八年》)

(4)絕賓客之知。(司馬遷《報任安書》)

例(3)中“故知”一詞作“如”的賓語，意為“老朋友”。

(三)“己”是反身代詞，表示“自己，本人”。如:

(5)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

(6)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范仲淹《岳陽樓記》)

#8239;二、“知”與“已”連用

“知”與“己”早在先秦時代就已經連用，有兩種情況:

(一)否定句代詞賓語前置。如:

(7)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論語·學而》)

(8)對曰:“不己知也。”(《韓非子·內儲說下》)

(二)具備了同現代漢語相同的順序，即“知”在“己”前，有三種情況:

1.“知己”形成動賓結構。如:

(9)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孫子·謀攻篇》)

(10)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

例(9)中“知己”是一種行為，例(10)中“知己者”是名詞，意為“了解自己的人”，但真正指人的是代詞“者”。“知己”僅指“了解自己”，仍是動賓短語。兩例中“知己”貌似不同，其實都是動賓短語。

2.“知己”前有“不”修飾。如:

(11)子自以為不知己，故去。(《列子·說符》)

(12)吾聞君子詘乎不知己，而信乎知己者。(西漢·劉向《新序》)

上兩例中，副詞“不”能修飾“知己”，可見“知己”仍是動賓短語。

3.“知”與“己”表面連用，但不在一個層次上。“己”與后面的部分整體構成賓語，這種情況不是本文所討論的，下文中“知我”也有類似的情況，不再贅述。如:

(13)則未知己之有罪焉爾。(《公羊傳》)

(14)白起知己前罪，服更后罰也。(東漢·王充《論衡》)

名詞“知己”最早見于例(15)，由此推測“知己”最晚形成于東漢末期到三國這一時期。“知己”作為名詞在三國時期的例子并不多見，而在三國以后則有很多。如:

(15)彈冠俟知己，知己誰不然。(三國·曹植《贈徐干》)

(16)知無不為者，臣所以報知己也。(東晉·葛洪《抱樸子》)

(17)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唐·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18)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唐·高適《別董大》)

上例中，“俟”“報”“存”“無”均為動詞，“知己”作為整體充當這些動詞的賓語，可見它是名詞，已經具備了現代漢語中“知己“的意思與用法。#8239;

三、“知己”與“知我”的比較

在文獻中還可找到與“知己”結構、意義和用法都相同的“知我”。如:

(19)知我者謂我心憂。(《 詩經·王風·黍離》)

(20)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老子·七十章》)

(21)知我，吾無忭忭;不知我，吾無挹挹。(曾參《曾子·一卷》)

(22)君非自知我者也，以人之言而知我。(西漢·劉向《新序》)

例(19)表明，“知我”搭配早于“知己”，為什么“知我”沒有詞匯化呢?董秀芳指出，“漢語歷史上不少包含代詞的句法結構在發展過程中變成了詞。由代詞參與組成的句法結構比較容易發生詞匯化，可能是因為代詞在語音上傾向于輕化，易于與其相鄰的成分發生貼附。”[2]可見，她的理論只能證明“知己”，而不能證明“知我”。

在古代“己”與“我”都可以作主語和賓語。從后來的史料來看，“己”作賓語多過作主語，“我”作主語多過作賓語。這樣“己”與“我”在句子當中的位置就形成了互補。現在很多詞如“律己”“利己”“克己”等就是證明。這種經濟性的互補有利于“知己”的詞匯化，

“知己”比“知我”早完成詞匯化，可能是因為二者太相同了，人們頻繁地用“知己”來替代“知我”，在劉向的《新序》中“知己”與“知我”同時出現可佐證這一點。隨著這種“詞匯替換”的頻繁運用，“知己”率先凝固成名詞，而“知我”仍是一個動賓短語。名詞“知己”在人們心目中已經根深蒂固就沒有必要再造一個名詞性的“知我”。這也符合語言發展經濟性的要求。

四、“知己”的詞匯化原因

(一)V+O結構

漢語不依賴于嚴格意義的形態變化，而是借助于語序和虛詞來表示。語序的變化對語法結構和語法意義起重大影響。不同的語序就會產生不同的語法結構，例如:“N+V”構成“主謂結構”，而“V+N”就構成了“述賓結構”。當“V+O結構”這種句法形成后，動賓式復合詞就有了產生的基礎。董秀芳指出“古代的一些句法現象往往能在現代復合詞中保留下來。”[3]動賓短語“知己”詞匯化為動賓式復合詞就體現了這一點。

(二)漢語音韻的發展

“知”有名詞“知己”的義項，而“知己”詞匯化后無需帶“者”就可代替“知”來行使這個義項。從韻律構詞的角度看，“知己”構成了一個“標準音步”，因而成了一個“標準韻律詞”，而“漢語的復合詞首先必須是一個韻律詞”[4]，因此“知己”從一個動賓短語詞匯化為一個名詞性復合詞，是完全符合漢語韻律構詞規律的。

(三)主觀化

名言名句有著巨大的影響力，例(15)、(17)、(18)的流傳使“知己”一詞在人們心目中占據了牢固的地位，這也更加促使人們通過“知己”這種抽象行為來尋找自己的“知己”。這種行為的命題意義和唯一目的就是為了一個結果——找到能夠交心的朋友，而且人們也變得更加關心這個結果和為這個結果命名。這種意識會隨著“知己”這一動賓短語的使用頻率的增高而逐漸在人們心目中形成。正是這種意識的主觀化，導致了動賓短語“知己”的語義泛化和虛化，這就與人們的尋找結果一樣虛無可指，最后的結果就是“知己”詞匯化為名詞專指人了。

注 釋:

[1]王燦龍.語法化二例——兼談詞匯化和語法化的關系[J].當代語

言學，2005，(3).

[2]董秀芳.論句法結構的詞匯化[J].語言研究，2002，(3).

[3]董秀芳.古漢語中的“自”和“己”[J].古漢語研究，2002，(1).

[4]馮勝利.論漢語的“韻律詞”[J].中國社會科學，19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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