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眼\\目”上古即同義

摘 要:一般認為，上古“眼”指眼珠，“目”指眼睛，“眼”經詞義的擴大，成為“目”的同義詞，并在漢語史中發生了替換。我們通過窮盡性的調查先秦西漢文獻發現，“目”在先秦也有“眼珠”義，而“眼”在上古只是偶爾用之，且兼有“眼睛、眼珠”義，因此，“眼、目”在上古就已是同義詞，這個結論能得到歷代訓釋資料和現代方言的佐證。

關鍵詞:身體詞 眼 目

自張永言、汪維輝1995年首次明確提出“詞匯史的研究不但不應該撇開常用詞，而且應該把它放在中心的位置。”以來，常用詞的研究一直是詞匯學研究中的熱點，而“身體部位領域的詞是詞匯的核心，事實上可以稱為核心詞匯的特種部隊。”因此，身體詞更是引起了眾多學者的關注。“眼睛”是人體最重要的感覺器官之一，與“眼睛”有關的研究，有較為豐碩的成果，重點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眼”對“目”的替換，二是“眼”表“目”的時間。這些研究成果可以綜述為:先秦時，“眼”指“眼球”，“目”指“眼睛”;西漢時，這種區別仍然存在，但是已經不太嚴格，到了漢末，“眼”在口語中就取代“目”了①。通過窮盡性的考察先秦西漢的文獻，參考歷代訓釋資料和現代方言，我們發現“眼”在上古就可表“眼睛”，而“目”也可表眼珠，可見，它們在上古就已同義。

“眼”在上古文獻中，均不是一個很常用的詞，先秦27種文獻②，“眼”僅6例，而“目”有552例。“眼”表“眼睛或者眼球”的共5例③，它們分別是王力先生所引的3例:抉眼(《戰國策》《莊子》各1例)、白眼(《易經說卦》)，汪維輝先生所引的2例:虎盼然環其眼(《韓非子》)、垂眼臨鼻(《呂氏春秋》)。這5例中，“虎盼然環其眼”汪維輝先生認為是“眼珠”，我們覺得理解為“眼睛”更合適，《三國演義》里呂布就稱張飛“環眼賊”，“環眼”就是大而圓的眼睛，老虎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當然是“環其眼”了。 如果這樣理解，那《韓非子》中的用例:“趙王游于圃中，左右以菟與虎而輟，盼然環其眼。王曰:‘可惡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陽君之目可惡過此。見此未有害也，見平陽君之目如此者則必死矣。’”該例既有“眼”又有“目”，它們已經是同義連用了。

西漢文獻④中，“眼”也僅16例，均表“眼睛、眼珠、眼神”。西漢文獻中的16例“眼”分別為:

《史記》7例，其中5例表“眼珠”:

(1)因自皮面決眼，自屠出腸，遂以死。(《刺客列傳》)

(2)必取吾眼置吳東門，以觀越兵入也!(《越王句踐世家》)

(3)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輝耳，飲瘖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呂太后本紀》)

(4)抉吾眼置之吳東門，以觀越之滅吳也。 (《吳太伯世家》)

(5)而抉吾眼懸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伍子胥列傳》)

1例表“眼睛”:

(6)其人皆深眼，多須髯，善市賈，爭分銖。(《大宛列傳》)

1例表“眼神”:

(7)幾然而長，眼如望羊。(《孔子世家》)

《說苑》3例，2例表眼睛:

(8)五采曜眼，有時而渝，茂木豐草，有時而落。(《談叢》)

(9)故三月達眼而后能見，七月生齒而后能食。(《辨物》)

1例為“眼珠”:

(10)而抉吾眼著之吳東門，以觀越寇之滅吳也。(《正諫》)

《楚辭》中有3例，均為“人或者動物的眼珠”:

(11)傷明珠之赴泥兮，魚眼璣之堅藏。(劉向《楚辭#8226;九嘆#8226;憂苦》)

(12)吳申胥之抉眼兮，王子比干之橫廢。(劉向《楚辭#8226;九嘆#8226;惜賢》)

(13)玉與石其同匱兮，貫魚眼與珠璣 。(東方朔《楚辭#8226;七諫#8226;謬諫》)

《漢書》3例，均為“眼珠”義，分別是:

(14)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飲喑藥，使居鞠域中，名曰“人彘”。(《外戚傳》)

(15)先是，高后鴆殺如意，支斷其母戚夫人手足，搉其眼，以為人彘。(《五行志》)

(16)莽為人侈口蹶顄，露眼赤精，大聲而嘶。(《王莽傳 》)

西漢文獻中的“目”則有598例，我們以《史記》中表“眼睛”義的“目”為例來說明其在西漢文獻中的使用情況:

“目”的“眼睛”義在《史記》中的使用情況表

單用以“目”為語素組成的雙音詞合計

19承繼先秦的 西漢新產生的68

耳目面目瞋目側目目送蜂目目睹目論目眙目眥

20883213 1 12

這說明西漢時“眼睛”語義場的代表詞是“目”，“眼”雖然在漢末替代了“目”，但在先秦西漢，它還不太活躍。

對“眼、目”的語義，學術界普遍認為，上古漢語中“眼”指“眼球”，“目”指“眼睛”，兩者有著明確的分工，但從我們所掌握的材料看，并非如此，理由如下:

(一)“眼”在先秦西漢文獻中并不常見，只有21例，可表示“眼睛”義的就有5例，占23.8%。

(二)“眼”最常用的義項確實是“眼珠”，有16例，但這16例中，“抉(決/取)眼”這一組合就有8例。而“抉(決/取)眼”在先秦西漢是有異文形式“懸(抉)目”的:

(17) 以懸吾目于東門，以觀越之入，吳之亡也。(《國語#8226;吳語》

(18)伍子胥何為抉目于吳東門。(《說苑#8226;雜言》)

(19)今欲明事情，恐有抉目剖心之禍，欲合人心，恐有頭足異所之患。(《說苑#8226;雜言》)

(20)昔者吳王夫差不聽伍子胥，盡忠極諫，抉目而辜。(《說苑#8226;雜言》)

異文是證明同義詞的非常重要的材料，足見“眼、目”同義，更確切的說是“目”也有“眼珠”義。

(三)“目”有“眼珠”這一義項的其它文獻材料

1.《楚辭》中有2例“魚眼”，《山海經》中有“魚目”:

(21)有獸焉，其狀如麋而魚目，名曰妴胡。(《山海經#8226;東山經》)

成語“魚目混珠”《漢語大字典》所引的最早文獻是東漢魏伯陽所著的《參同契》上:“魚目豈為珠，蓬蒿不成槚。”就文意而言，它可能源于《楚辭》的“貫魚眼與珠璣。”

(22)《周禮·考工記·梓人》屢有“深其爪，出其目。”

“出目短耳”之說，“出目”之“目”和《呂氏春秋》中的“垂眼臨鼻”之“眼”一樣，當指“眼球”，眼眶和眼白是鼓不出來的，能鼓出來的當然只能是“眼球”了。

2.歷代的重要訓釋材料也都認為“眼、目”是同義詞。

如:《說文》:“眼，目也”;《玉篇》同;《廣雅·釋親》:“目謂之眼。”;《廣韻·產韻》:“眼，眼目也。”

3.據北大編寫的《漢語方言詞匯》，“眼珠、眼睛”在蘇州、溫州均稱“眼烏珠”;雙峰稱“眼睛”為“眼珠”，“眼珠”為“眼珠子”;潮州稱“眼睛”為“眼睭”，“眼珠”為“眼睭子”。筆者是湖南漣源人，先生是江蘇連云港人，我們均稱“眼睛、眼珠”為“眼珠”。

可見，在自然語言中，整體代部分、部分代整體是常見的現象。另外，語義具有模糊性，對不太常用且有不少例證表“眼睛”的“眼”而言，說它一開始就和“目”有嚴格意義上的語義分工，這不太符合語言事實。“眼”在西漢意義單一，不太活躍，到了漢末就完全替換了“目”⑤，它和“目”在先秦西漢就同義是一個必備的條件。

注 釋:

①這些成果主要有:王力《漢語史稿》P490(中華書局，2002);

汪維輝《東漢-隋常用詞演變研究》的“目/眼”條p24～32(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李慧賢 “‘眼’與‘目’的詞義演變”《漢字文化》2008年第五期P81～84;方一新《“眼”當“目”講始于唐代嗎?》，《語文研究》1987年第3期;管錫華《<史記>單音詞研究》“目 眼”條。

②這些典籍分別是:經部《十三經》中的十二經(《孝經》除外);

集部的《楚辭》;史部的《國語》《戰國策》《汲冢周書》;子部的《老子》《公孫龍子》《管子》《墨子》《荀子》《莊子》《韓非子》《呂氏春秋》《孫子》《山海經》《商子》，共27部。下文所說的“先秦文獻”除特別指明之外，均指這些文獻。

③《周禮》“望其轂，欲其眼也。”鄭玄注:“眼，出大貌也。”

這例不表示“眼球或者眼睛。”

④我們所考察的西漢文獻有(基本按時間先后排列):《新語》

《新書》《韓詩外傳》《春秋繁露》《淮南子》《史記》《鹽鐵論》《列女傳》《新序》《說苑》《方言》《法言》《太玄》西漢民歌(漢郊祀歌和鐃歌十八首等)、《楚辭》中西漢作者所作的作品、《漢書》。《漢書》是東漢初班固(32-92)主筆寫的史書，記敘的全是西漢史事，書中大量征引西漢文獻，且班固又去西漢未遠，所以也可當作西漢時期的重要語料。

⑤東漢出土文獻中，“目”仍占優勢，如《論衡》“眼”單用只用

了2次，而“目”單用就有80多次。但是在東漢佛經中，“眼”從一開始就占優勢，足見“眼”在口語中替代了“目”，六朝后期在文學語言中這種替代也已經完成，如《世說新語》單用“眼睛”義，“眼”15例，“目”12例，“眼”已占優勢。(數據參考了管錫華《<史記>單音詞研究》的“目 眼”條，汪維輝《東漢-隋常用詞演變研究》的“目/眼”條。)

參考文獻:

[1]馬提索夫.澳泰語系和漢藏語系有關身體部分詞接觸關系的檢驗

[A].王德溫譯.民族語文研究情報資料集(6)[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語言室，1985.

[2]張永言， 汪維輝.關于漢語詞匯史研究的一點思考[J].中國語文，

1995，(6).

[3]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 2002.

[4]汪維輝.東漢-隋常用詞演變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

2000.

[5]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語言學教研室.漢語方言詞匯(第二

版)[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5.

(吳寶安 湖北武漢 湖北大學文學院 43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