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語境在隱喻解讀中作用的探討

摘 要:本文在對隱喻作出認知界定的基礎上，舉例分析了語言語境和非語言語境中各個語境因素對隱喻解讀的影響。語境對隱喻的解讀有重要作用，各個不同層面的語境因素互相影響、互相制約，共同影響隱喻的解讀過程。

關鍵詞:隱喻 語境 語言語境 非語言語境 解讀

一、引言

西方關于隱喻研究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臘Aristotle時代。但長期以來，西方學者將隱喻一直視為一種修辭手段，始終把視角和層次放在語言本身。近年來，隨著認知科學和語言哲學的發展，特別是《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LakoffJohnson，1980 )、《女人、火和危險的事物》(Lakoff，1987)和《認知語法基礎》(Langacker，1987)三本著作的問世，認知語言學興起，人們開始改變對隱喻的傳統修辭觀。認知語言學家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修辭手法，而且是一種思維模式。認知語言學界掀起了一股研究隱喻的熱潮，許多學者從不同的角度對隱喻進行了探討，但對于語境在隱喻解讀中到底有多大的重要性這一問題探討的較少。本文將從語境角度，探討其對隱喻解讀的影響。

二、隱喻的界定

(一)隱喻的起源

關于隱喻的起源主要有兩種理論(趙艷芳，2009)。一種認為，隱喻是需要產生的結果。就像衣服一樣，起初是用來御寒的，后來被作為裝飾。詞語的隱喻最初也是為了填補語言的空白，后來又變成一種修飾語言的修辭。另一種理論認為在人類的原始狀態中，人們對概念的界定是模糊的，沒有對概念作詳細的區分。以前人們往往把我們現在看來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看作同一個概念，因此也就用一個符號來表示。同一符號的一些概念才被認為是隱喻的。即隱喻的產生是由于人類思維的不發達，而不是語言的貧乏。

我們認為第二種理論是不符合實際的，因為現在日常生活中為了表達認知思維，仍然在創造大量的隱喻。而第一種理論比較符合人類思維發展的模式。人們先對具體的事物進行界定，后來又用這些概念去命名其他相似的事物。在不斷的認知過程中，人類逐漸從具體概念中獲得了抽象思維能力，為了填補語言表達上的空白，人們開始借助于表示某個具體事物的概念來指稱或認知某個陌生的具有相似性的概念，從而把兩種實際上不一樣的事物當作同一種事物來談論，這樣就產生了隱喻。也就是說，人類的隱喻語言是人類的抽象思維認知能力創造的，這一點與認知語言學家的觀點是一致的。

(二)隱喻的界定

隱喻不僅是一種語言現象，而且也是一種認知現象，是人的一種創造性的思維能力?！半[喻的本質是用一種事情或經驗理解和經歷另一種事情或經驗”(LakoffJohnson，1980)，即隱喻是人們將其某一域的經驗用來說明或理解另一類域經驗的一種認知活動。隱喻意義的理解實際上就是將源域的經驗映射到標域，從而達到重新認識標域特征的目的。這一映射取決于源域與標域之間的相似性，人們可以依靠事物之間已被感知的相似性或將原來并不被認為其間存在著相似性的兩個事物并置來構成隱喻，獲得對其中某一事物新的觀察角度或新的認識。

本文探討的隱喻就是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隱喻，我們認為隱喻是人類所特有的一種高級的抽象的認知能力。

三、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人類語言學家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在1923年提出并闡述了語境。他認為:“話語和環境互相緊密地糾合在一起，語言環境對于理解語言來說是必不可少的?！?西稹光正，1992)。20世紀60年代后期，隨著社會語言學和語用學的興起和發展，國外語言學界對語境的研究取得了很大進展。繼Firth之后，Goffman、Hymes、Halliday、Lyons和Fishermen等語言學家相繼從各種角度對語境進行了闡述。國內也有很多學者對語境進行過探討，其中何兆熊(2000)認為，語境包括語言知識和語言外知識兩個組成部分，前者是指對所使用語言規則的掌握和對語言交際上下文的了解，后者是指背景知識(包含百科全書式的知識;特定文化的社會規范;特定文化的會話規則)、情景知識(包含交際的時間、地點;交際的主題;交際的正式程度;交際參與者的相互關系)和相互知識三大部分。

總之，語境既是客觀的場景，又是交際主體相互主觀構建的背景。本文將語境分為語言語境和非語言語境。語言語境分為:語音語境、語法語境和語義語境;非語言語境可分為:自然語境、社會文化語境和個人心理認知語境。在此基礎上，探討各個語境因素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一)語言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這里提到的語言語境，類似何兆熊先生提出的語境中的語言知識。何兆熊先生認為，語言知識包括對所使用的語言的掌握和對言語交際的了解。語言語境就是跟語言系統本身有關系的一些因素，而語言系統本身是客觀存在的，它有一系列的客觀的語言形式，包括語音形式、語法形式和語義形式(牛強、陳林華，1999)。各種語言語境因素的正確把握，對正確理解隱喻——這一認知思維過程有著重要作用。從語境角度考慮，其實隱喻可以看作是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思想的交流。隱喻作為人類的一種思維能力，當然要受語言語境的影響。

1.語音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這里所說的語音主要指其超音段特征(胡壯麟，2006)，如:重音、音調和語調。此外還包括諧音、字音、押韻、疊音和擬聲等，在交際中都表達一定的意義，因此語音是構成微觀語境的因素。

語調是表達人們思想感情的重要手段之一，可表達疑問、反駁、生氣、后悔、漠不關心、不耐煩、感嘆等多種感情。由于一個詞往往具有多種意思，因而含有多種隱喻意義，由于音調的不同，可能會產生不同的會話含義，因而對其隱喻意義也會產生不同的解讀。

(1)His mind is a machine.①

例(1)中把“his mind”比作“machine”，如果當時的說話者是用贊揚的語調，表明說話者想表達這個人的腦子反應很快這一層隱喻概念;但如果說話者當時的語調是冷漠的，則說明說話者想表達這個人的腦子很機械這一層隱喻概念。所以說音調對表達什么樣的思想感情會起很大的制約作用，對隱喻的解讀也會產生很大的影響。

(2)——His words are as plain as ABC.

——But I am DEF.

上述對話中，聽者巧妙地利用DEF與deaf諧音，用字母域來喻指本體的意義，“我的聽覺失靈”。漢語中用諧音的現象比英語中還要多，例如《紅樓夢 》中作者也常常運用這種諧音現象:

(3)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用喻體“雪”指本體“薛”家。在例(2)和例(3)中如果離開具體語境，DEF和“雪”的隱喻意義就不可能被成功解讀。因此諧音這一語音語境因素對隱喻的解讀也是非常重要的。

2.語法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語法語境主要包括:詞素語境、詞組語境和句法語境(牛強、陳林華，1999)。語法是語言的結構規則，特定的語境往往制約著詞或句子的語法意義。一方面，一旦融入具體語境中，詞組的語法意義就具有單一性了。另一方面，一種意義往往可以用好幾種句子來表達，但語境制約著句式的選擇，形成了句法語境。語法語境不但表現在句子中的詞與詞之間的相互制約上，還表現在消除句法歧義方面。

(4)原文:1980年，廣州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譯文(1)Great changes took place in Guangzhou in 1980.

譯文(2)1980 saw great changes in Guangzhou.

譯文(1)是最接近事物狀態的表達，即措辭表達與事物狀況的性質比較一致，語義直接明了。譯文(2)是隱喻式的，1980隱喻了1980年生活在廣州的人，這種語言表達方式更接近理性思維，屬于語言表達的理性方式。沒有具體的語法語境，1980年的隱喻意義是不可能被解讀出來的。

(5)A:Do you still remember the cold day?

B:Yes，I'll never forget the snow day.

例(5)中，A句用形容詞“cold”來修飾所談論的那一天，其實隱喻了那天所發生的事情。B句在回應時用了“snow”，隱喻那天發生的事情。因為“cold”和“snow”在語義上聯系緊密，因而經常共現來指稱同一種天氣。但是，描述天氣需要性狀語義成分的詞，如“cold”，B句用了表示實體語義成分的名詞來與之對應，因而產生了隱喻。如果沒有具體的語法語境讀者不可能解讀這兩個的隱喻意義是完全相同的，都是指代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3.語義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語義語境又可分為詞組語境、句子語境和段落篇章語境(牛強、陳林華，1999)。首先，詞的意義是發展變化的，一個詞的意義范圍會有擴大、縮小、轉移、易位等種種變化，詞的隱喻意義也會隨著詞義的變化而變化。其次，句子語義語境和和段落語義篇章語境對隱喻也有重要影響。同一句話在不同的句子語境和段落篇章語境中往往會有不同的會話含義，同一隱喻在不同的句子語境和段落篇章語境中也會產生不同的隱喻內涵。

總之，隱喻既然作為一個詞項或義項，必然具備詞匯的屬性;而詞匯作為語言中最不穩定的成份，又是不斷發展變化的，詞匯中的隱喻詞項與義項也必然隨著發生變化(李國南，2001)。如“handicap”一詞源于一種十分古老的物物交換形式:手放在帽子里(hand in cap)。兩人需要物物交換時，請一公正人確定所擁有物價值較大的一方應得到對方一定數額的補償，最后以伸手到一頂帽子里抽簽的方式決定成交與否。17世紀后期，英格蘭有一種賽馬活動就是按照這一原則來安排的，即由裁判員決定讓比較強壯的馬負載額外的重量，以使勢均力敵、機會均等，后稱“handicap match”或“handicap race”。從“物物交換”到“賽馬”，這是第一層隱喻。隨后，“handicap”便用以指形形色色的“障礙”或“不利條件”。例如:

(6)Poor eyesight is a handicap to a student.

視力差對學生來說是一個障礙。

(7)Tom has to work under a handicap.

湯姆不得不在一種不利的條件下工作。

這個隱喻動詞的過去分詞“handicapped”就被廣泛用來指“殘疾的”，如“handicapped children”。從物物交換中的差額，直至身體殘缺或功能不全，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被隱喻穿連起來。可見，隱喻是詞義發展和延伸的重要手段，自然語言中語符的多義性大多是隱喻化的結果。所以必須根據具體的語境來對“handicap”一詞的隱喻意思進行解讀。

(8)你怎么找了個林黛玉。(母親看了兒子帶回家來的女朋友的照片，說了這樣一句話)

(9)今天不知是誰又把她得罪了，真是個林黛玉。

在這兩個例句中，“林黛玉”同樣作為源域，但要表達的意義卻是不同的。眾所周知林黛玉是中國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中的人物，自小體弱多病，多愁善感。在中國傳統母親的眼里，未來的兒媳應該是強健的、能夠支撐家業、生兒育女的，有了這些聯系，聽者想象中“女朋友”照片上的樣子一定是非常瘦弱的。例(9)中的“林黛玉”自然是一個多疑、小氣的角色。由此可見，同一個源域由于語義語境的不同，隱喻也會產生不同的解讀。

(二)非語言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Lyons(1977)認為，一個說話人要能夠正確辨別話語的合適性，必須具備一定的知識，這些知識就是語境的具體體現，Lyons總結了六種知識。把語境分為語言知識和非語言知識，主要就是受此觀點的影響。本文更傾向于把非語言知識稱作非語言語境。如果把語言語境稱作微觀語境，那么非語言語境就可被稱作宏觀語境。非語言語境不僅與客觀條件整個文化背景有關系，而且與個人的心理認知也有重大關系。

1.自然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言語交際總是在一定的時間和空間進行的，這些時空因素包括:時間語境、空間語境和由交際時的眼前實物構成的自然語境。

(10)匹夫結憤，六月飛霜。(張說《獄箴》)#8239;#8239;#8239;#8239;#8239;#8239;#8239;

傳說戰國時期燕人鄒衍受人誣陷，被捕入獄后他仰天痛哭。當時正值夏天，卻下起了霜。后來人們便以“六月飛霜”喻作冤獄。因為我國地處北半球，六月份正值夏天“六月飛霜”是很罕見的，用“六月飛霜”比作冤情，說明這個冤情也是人間奇冤，因而用這一隱喻能達到較好的表達效果。但是對于南半球的人來說，“六月飛霜”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因為南的半球六月正好是冬天，對于南半球的人來說，要解讀“六月飛霜”的隱喻含義是有些困難的。

(11)The thick and peculiar mist，or smoke，which distinguishes the Indian Summer.(愛倫-坡A Tale of Ragged Mountains)

例(11)中的“Indian Summer”喻指秋天的一段暖和、干燥的天氣，愛倫-坡曾把它稱作“strange interregnum occurring in autumn”。讀者很容易把“Indian Summer”中的“Indian”當作“印度”來理解，但事實上這里的“Indian”指的是美洲的土著居民印第安人。在美國東海岸中部各州，北到新英格蘭，西至大平原，這種天氣往往伴隨著災難性的大霧。如果讀者對這一自然因素不了解就很難成功解讀這一隱喻涵義。

2.社會文化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語言是文化的一部分，隱喻作為人類的一種認知思維方式，必然會受到社會文化的影響。特別是有些隱喻只依據語言語境和自然語境還難以理解其真正內涵，所以還必須結合一定的社會文化背景知識才能解讀隱喻的真正內涵。

(12)他的心情十分敞朗，堅信只要度過這段困難日子，局勢就會好轉，任自己龍騰虎躍。(姚雪垠《李自成》第二卷第二十七章)

“龍騰虎躍”形容跑跳時動作矯健有力，比喻奮起行動，有所作為。在中國，“龍”往往象征著吉祥，而由于社會文化的差異，西方國家往往把“龍(dragon)”視為邪惡勢力的象征。因此用“龍騰虎躍”來形容人奮起行動的比喻義對于西方人就很難解讀。

不同文化背景的民族對世界有不同的觀察視角和思維方式。如英語中關于狗(dog)的隱喻通常是褒義的:a lucky dog(幸運兒);love me love my dog(愛屋及烏);every dog has its day(人人都有得意之時)等。漢語中關于狗的隱喻則多是貶義的，如“狗仗人勢、狗腿子、走狗”等等。由此可見，在不同的社會文化語境下，人們對隱喻的解讀也存在較大差異。

3.個人心理認知語境對隱喻解讀的作用

人的知識結構是人類與外部世界相互作用的結果，不同的人往往會有不同的個人心理認知結構，在大腦中形成不同的語言表征。個人心理認知語境必定會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從而影響對隱喻這一認知思維的理解。

(13)If Clinton were the Titanic，the iceberg would sink.

1998年，電影《泰坦尼克號》正在美國各影院上映，而美國總統克林頓剛擺脫了一場由所謂“性丑聞”引發的政治危機。在這句話中，克林頓被隱喻為“泰坦尼克號客輪”，“冰山”則被隱喻為“丑聞”，因為克林頓最后終于克服一切政治危機而保住總統職位，即“泰坦尼克號”將不會沉沒，相反，冰山可能會沉沒——丑聞有可能銷聲匿跡。同一個隱喻，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理解。例(13)中，美國人和其他國家的人對此隱喻的解讀是不同的，看過電影《泰坦尼克號》和沒有看過這個電影的人會對此隱喻產生不同的解讀，對美國總統克林頓私生活情況的了解程度也會對這一隱喻的解讀有很大的影響。

隱喻的產生受說話人心理體驗和精神世界的影響。不同的人，對同一客觀事物的心理體驗也不完全相同，從而產生了對隱喻的不同解讀。周榕(2000)對中英時間隱喻表征進行了研究，認為時間隱喻概念有11個構成維度。在回答“時間是什么”時，受試者在“效應(影響)”這個維度上的隱喻的漢語表征有:殘跡、良藥、忘情水、青春的賊、毀滅者、美貌的兇手、無情者、效率、遺憾、皺紋、灰塵、噩夢、負擔、收獲;英文表征有destroyer、thief of youth、burden、dust、ravages、soothing ointment、nightmare、reaper、merciless person、healer。這說明:個體心理認知角度不同，對隱喻的解讀也不同。

四、結語

本文在對隱喻作出認知界定的基礎上，分析了語境各個不同層次對隱喻解讀的制約。這一語境層次包括語言語境和非語言語境。各個語境因素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互相影響互相制約的。即隱喻的解讀不僅會受到語境因素的制約，而且要受到多種非語境因素的制約。

注 釋:

①本文部分例句直接引用已注明出處，部分例句轉引自其他關于隱

喻學術論文中的例句。

參考文獻:

[1]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9.

[2]Lakoff，G. 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西稹光正.語境研究論文集[C].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2.

[4]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5]牛強，陳林華.語境新探——試論語言語境的解釋和制約功能

[J].外國語，1999，(2).

[6]胡壯麟.語言學教程(第3版)[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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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李國南.辭格與詞匯[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9]Lyons，J.Semantics[M].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7.

[10]周榕.時間隱喻表征的跨文化研究[J].現代外語，2000，(1).

(朱曉靜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