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河南固始方言中的“俏巴”一詞

摘 要:河南固始方言屬于北方方言中原官話區。固始方言主要體現了北方方言的特征，但也有自己的與眾不同之處。本文通過分析“俏巴”一詞的詞義、語法特征、語義選擇等來舉例說明這一現象。

關鍵詞:俏巴 詞義 語法特征 異讀

固始縣位于河南省東南部，處于鄂豫皖三省交界處。固始方言屬于北方方言中原官話，主要體現了北方方言的語言特征。但是由于大別山橫貫于南，淮水阻隔于北，固始縣處于一個相對較為閉塞的地區，在語言發展上也有自己的一些特點。在詞匯中最為突出的一個特例就是“俏巴”一詞。這一詞語為固始方言所獨有，且在固始話中是一個應用十分廣泛的詞語。因此，固始縣也被人稱之為“俏巴城”。

一、“俏巴”的詞義

“俏巴”從總體上來說，是表示“好”的意思，可以廣泛用來指人或事物。①用指人時，則指男孩、男青年;用指女青年或是玩笑場合打趣，或是背后指;不可用指老人，否則有“輕佻、不尊重”之嫌。詞尾可以疊用，稱贊曰:“俏巴巴”;兩字也可以同時疊用，稱贊曰:“俏俏巴巴”。②用贊事、物時可以加助詞“的”，還可連用副詞“很”;如“俏巴的”“俏俏巴巴的”“很俏巴”等。

(一)俏的含義

1.“俏”在指人時，指樣子好看，動作靈活。如:打扮得真俏。

2.“俏”在指物時，指貨物的銷路好。如:行情看俏、俏貨。

(二)“巴”的含義

“巴”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是一個典型的詞綴。“巴”本來是個實詞，關于“巴”的本義，歷來眾說紛紜。如“水行說”“芭茅說”“蟲蛇說”“地形說”“石穴說”等。許慎的“蟲蛇說”是歷史最悠久的，也是迄今為止影響最大的。許慎《說文解字》:“巴，蟲也。或曰食象蛇。象形。”

在以后的演變中，“巴”的意義不斷擴大，由實詞漸漸演變為構詞詞綴。由“巴”附加為詞綴構成的詞語很多，在與不同的詞根組成不同的詞語時，“巴”這一構詞后綴也有不同的意義。但是僅就“巴”附加于單音節形容詞后，構成“A巴”式形容詞，與原形容詞同義，但表示事物發生了某種性狀的變化，口語性更強，更富于現象性，可解釋為“……的樣子”，即“A巴”表示一種可以辨別的狀態意義。所以“俏巴”一詞多被人用來形容某一個人或某一個事物現在的狀態。說女孩子長得“俏巴”是說這個女孩“很漂亮”;說一件東西很“俏巴”是說這件東西很“實用”“物美價廉”。

二、“俏巴”的使用范圍

一般來說，只要是對人或事物給予較高評價時，都可以用“俏巴”來形容。在固始方言中，它幾乎囊括了所有用于贊美人或事物的形容詞所代表的意義。所以“俏巴”一詞在不同的語句中可以翻譯為不同的意思。例如:

(1)你看，那個女孩長得真俏巴。(漂亮)

(2)老張家的小兒子虎頭虎腦的，越長越俏巴了。(可愛)

(3)這幾件衣服還數這件的顏色俏巴些，其它的都難看死了。(好看)

(4)佳佳媽媽炒的菜可俏巴了，比飯店的還好。(好吃)

由于“俏巴”可以形容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在有些語句當中“俏巴”就沒有什么實質上的意義，只代表一個籠統的概念。這時的“俏巴”就不再是針對某一方面的特點進行評價，而是對整體作出一個總結性的定論:好。

(5)俏巴街，這一條街上的所有貨物都很好。

(6)這件衣裳俏巴得很，買著。

(7)這間房子裝修得好俏巴呀!

三、“俏巴”的語法特征

(一)從構詞上看，“俏”是形容詞，“巴”是一個構詞后綴，“巴”附加在“俏”這一單音節形容詞后，構成“A巴”式形容詞，與原形容詞同義，也就是說，即使沒有后綴“巴”，“俏”也是形容詞;帶上“巴”以后仍然是形容詞，但是能夠直接地表示事物發生了某種變化，更富于形象性。

(二)從語法上看，“俏巴”一詞作為形容詞，可以作定語、謂語和補語。如“俏巴城”“今天的天氣真俏巴。”“那個明星長得很俏巴。”可以受程度副詞“很”“挺”等修飾，表示狀態或性質的不同程度，如“這件衣服的款式很俏巴。”可以加“了”，表示事物已經發生了某種狀態的轉變;如“幾天不見，你又變俏巴了”，也可以在其后加補語，強調狀態或性質的加深，如“那個女孩長得比你俏巴多了”。

(三)從形態上看，“俏巴”具有重疊形式，即可以重疊為“俏巴巴(的)”式或“俏俏巴巴(的)”式。例如“明天大年初一，媽媽要把你打扮得俏俏巴巴的，好出去拜年。”

總之，作為一個形容詞，“俏巴”一詞有形容詞的一般語法特征，沒有明顯的例外現象。

四、“俏巴”的語義選擇

(一)語體色彩的選擇

在北方方言中，帶后綴“巴”的詞語大部分都屬于口語詞，例如作名詞后綴時有“泥巴”“下巴”“尾巴”等;作形容詞后綴時有“緊巴”“干巴”“窄巴”等;作動詞后綴時有“剁巴”“擰巴”“眨巴”等。這些詞語的口語色彩特別濃厚，一般用在不重要的、不莊重的場合，形象生動。“俏巴”也不例外，也正是因為這種不正式的口語色彩，“俏巴”一詞在描寫人的時候可以形容青年男女和小孩子，但是不能用于形容老人。

(二)感情色彩的選擇

在北方方言中，“A巴”式形容詞大多是令人反感的詞語。如“干巴”“瘦巴”“歪巴”“緊巴”“窄巴”等，表示人們的一種心理衡量態度——貶斥、厭惡。但是，在固始話中“俏巴”一詞卻是褒義詞，這大概是“A巴”式形容詞中唯一的例外。這主要是因為“A巴”式形容詞的詞根多是人們不喜歡的東西，久而久之，“巴”就變成了貶義形容詞的標志了。但是“俏巴”一詞中的“俏”本身卻是一個褒義詞，即使“俏”字后面加了“巴”這一詞綴，但仍是由“俏”這一詞根語素決定著整個詞義。因此，“俏巴”一詞成為“A巴”式形容詞中唯一的例外也是可以為人們所理解的。

五、“俏巴”的異讀

在整理資料時，筆者發現“俏巴”一詞還有另外幾種讀音:“俏不”“俏薄”。經過仔細地核對與分析，筆者認為“俏巴”一詞的異讀并不是固始方言所特有的。

在北方方言中，“巴”這一構詞詞綴使用頻率很高，由于在語流中特別輕短，它的語音形式往往會發生變化，尤其是韻母的變化最為顯著。復元音單化、單元音央化等變化現象會造成本來不同的兩個音會出現混同現象。同時，伴隨著語音上的混同，在書寫形式上也會出現改變。所以，后綴“巴”在北方方言中有很多種不同的書寫形式，如“八”“罷”“笆”“把”等。這樣，“俏巴”出現異讀、異形也就不足為奇了。

“俏巴”讀為“俏不”在別的北方方言中也有跡可循，比如在山東郯城等地方言中，后綴“巴”音變為“不”，邵燕梅認為，這是“‘巴’綴的元音弱化，在個別情況下也可為‘巴’”。而“俏薄”這一異讀就較為特殊，因為它們不僅僅只是語音上的變化，在語義上兩者還有頗深的淵源。總的說來，“巴”是“傅”“薄”“搏”的方音分化字。

方音分化字是指“漢字的字音隨著方音差異而產生變化的字”。方音分化字一般有兩種:音近代替方音分化字和專門新造方音分化字。音近代替方音分化字是指:借用通語中聲音相近的字來代替方言中的某個詞而產生的字詞。這種音近代替是漢字記錄方言詞常用的一種手段。一般說來，對方言詞只需描繪其讀音即可，采用音同音近字來代替，完全是把這個字當作聲音符號來用的。很明顯，這是純粹的假借，但是，“巴-傅-薄-搏”中的“巴”并不僅僅是一個假借字，而是具有同源關系的假借字。

從語義上看，“巴”字的語源甚古，由以上論述可知，“巴”是依蛇形而造的字，具有“蛇”這一本義，而且與“爬”形、音、義密切相關，從而由“蛇”的本義引申為“爬、攀附”義。又由于蛇爬行時匍匐于地面、巖石、樹干或枯枝敗葉之上，身體與附著物貼得很近，于是，由“爬、攀附”義又引申到“附著，貼近”義。而“傅-薄-搏”三詞是由“尃”廣義分化出來的一組派生詞，“尃”(fu)，《說文解字》:“尃，布也。”容庚《金文編》:“尃，孳乳為敷。”具有“敷布”義的“尃”分化出指向較為具體的同源詞:傅，黏近在上的敷布;薄，敷布在椽上瓦下的竹席或葦席;搏，以席敷布于壁。黎錦熙先生認為“蓋古言‘傅’，亦作‘薄’‘搏’，皆‘附著’義也。”也就是說，“巴”與“薄”都有“附著、貼近”這一核心詞義。從語音上看，“巴”:古幫母[p]、魚部[a]。“傅”:古幫母[p]、魚部[a]。“薄”:古幫母[p]、職部[#604;k]。“搏”:古幫母[p]、魚部[a]。“巴”與“傅”“薄”“搏”或音同或音近。語音相同或相近、意義相同或相近，由此可以確定兩者具有同源關系。

而對于第二種“專門新造方音分化字”，“巴”與“薄”顯然也不屬于這一類。因為“巴”并不是專門新造的方音分化字，“巴”在上古已有，《說文解字》中收入的字，它的歷史并不比“傅”“薄”“搏”短，因而也不能說它是專門新造字。因此，“巴”與“薄”是一種特殊的方音分化字:“同源假借方音分化字”。

詹鄞鑫先生在論述“漢字的意義”時，談到一種“同源假借義”情況，認為“記錄同源詞的字如果互相假借，就產生同源假借義。這時，文字的假借義與本義之間具有某種意義聯系。”王力先生也在《同源字典》中闡述了一些因方言的差異產生的同源字。因此，可以把“同源假借方音分化字”理解為“在方言分化的情況下，因與通語字有著音轉和語義上的淵源關系而假借來表現某一方言詞的字詞”。“巴”字在“附著、貼近”義上與“傅”有同源關系，但是在秦漢到隋唐時期，“巴”并沒有這個意思，而到了宋代，“傅”“薄”“搏”的“附著”義卻假借“巴”來表示。也就是說“巴”確實是“薄”的“同源假借方音分化字”。因而在上古、中古通語中“附著、貼近”義由“傅”“薄”“搏”等詞來表示，“巴”沒有在通語中出現，而是保留在了方言之中。由此，我們就可以說“巴”是“傅”“薄”“搏”的方音分化字。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在固始話中“俏巴”可以有“俏薄”這種讀法了。

六、結語

本文從語義、語法、語義選擇等角度論述了“俏巴”一詞，并嘗試著通過同源關系來解釋“俏巴”一詞的不同讀音，力圖從不同的角度全面地闡釋“俏巴”一詞的意義。由“俏巴”這一細小但又獨具特色的詞語可知，即使是處于中原官話這一較為正統的北方方言之中，各地的方言也會有自己與眾不同的詞語在熠熠生輝，向人們展示著其存在的價值與魅力。其實，在固始方言詞語中還有很多這樣別具一格的方言詞匯，值得人們深入地挖掘和探討。

參考文獻:

[1]姚蓉蓉.詞綴“巴(巴)”的歷史演變[J].忻州師范學院學報，

2007，(1).

[2]田佳佳.北方方言中的詞綴“巴”[J].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

版)，2003，(6).

[3]詹金鑫.漢字說略[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1.

[4]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北京:中華書局，1936.

[5]黎錦熙.“巴”字十義及其“復合詞”和成語[J].文學季刊，

1993(創刊號).

[6]王力.同源字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7]肖建春.多義詞“巴”詞義及其引申軌跡考[J].西南民族學院學

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7).

[8]何琳儀，房振三.釋巴[J].東南文化，2008，(1).

[9]宋開玉.明清山東方言中的后綴“巴”[J].山東大學學報，2008，

(4).

[10]邵燕梅.郯城方言志[M].濟南:齊魯書社，2005.

[11]盛麗春，韓梅，俞詠梅.東北方言的語義分類[J].長春師范學

院學報，2007，(9).

(趙遠遠 浙江溫州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325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