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沈兼士先生在《初期意符文字之特性》(1946年發表)一文中提出了“意符字”的設想,認為由文字畫蛻化為六書文字,中間應有一過渡時期,逐漸將各直接表示事物之圖形,變為間接代表言語之符號,這個過渡期的文字即為“初期意符字”。沈先生的這一理論打破了六書的舊框架和只從形體上著眼的膚淺之論,草擬了漢字發展的全貌,認為漢字產生前曾經歷過文字畫、意符字這兩個階段。對于文字起源問題也有一定的啟示價值,這個學說為越來越多的材料所證明。
關鍵詞:初期意符字 文字畫 六書文字 文字和圖畫
沈兼士先生在《初期意符文字之特性》(1946年發表)一文中提出了“意符字”的設想,他說:“文字畫為摹寫事物之圖象,而非代表語言之符號。雖為象形字之母型,而不得徑目為六書象形指事之文。由文字畫蛻化為六書文字,中間應有一過渡時期,逐漸將各直接表示事物之圖形,變為間接代表言語之符號。其形音義或由游離變為固定,或由復合變為獨立,今固命之為初期意符字。”這是沈先生對自己提出的“文字畫”觀點的一個重要補充,即從文字畫到六書文字之間有一個過渡期,這一時期的文字叫做初期意符字。
一、“初期意符字”與六書文字
既然“初期意符字”是文字畫與六書文字之間的過渡期,首先就有必要把它和“文字畫”和六書文字加以區別,沈先生說:“初期意符字形音義之不固定,在形非字書所云重文或體之謂,在義非訓詁家所云引申假借之謂,在音非古音家所云聲韻通轉之謂。而其形其音其義率皆后世認為斷斷乎不相干者。”意符字的主要特點是形音義不固定。同一個字形,字音字義不相同,也不能用異體字、引申、假借、音轉等方法加以解釋。
二、“初期意符字”與文字畫
對于文字畫,沈兼士先生是如此界定的,他說:“在文字還沒有發明以前,用一種粗笨的圖畫來表現事物的狀態、行動和數量的觀念,就叫做文字畫。”文字畫是作用近似文字的圖畫,而非圖畫形式的文字。這與學術界所提出的“圖畫文字”是有本質區別的。“圖畫文字”是作為一種文字而為人使用的,它有固定的形音義。可是,“文字畫”卻沒有固定的形音義,甚至“它的形義可知而聲不可知者”(羅振玉《殷墟書契考釋》),本來或許就沒有讀音,它只是一時一地的人為了表達思想或者記事而臨時采用的一種表達方式。構成文字畫的圖畫形式的結構位置并不固定,而且畫法也不盡相同。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的思想進一步成熟,逐漸將一些具有圖畫形式的復雜結構進一步簡單化、符號化。這樣,“初期意符字”就隨之出現并開始與語言發生聯系,形音義卻不固定。
六書文字一般都有固定的形音義,這是它與“初期意符字”最主要的區別。至于如何會出現這種情況,沈先生認為:“即由于古代文字畫之作用,僅寫事物之形態,而不為語言之符號,其后漸變為代表語言之文字,乃從而整齊劃一之。迨及字書音義之學興,往往數典忘祖,任意取舍。”
黃侃先生在“初文音義不定于一”中提到:“蓋初期象形、象事諸文,只為事物之象征,而非語言之符識,故一文可表數義。如《說文》屮古文以為艸字;疋,古文以為《詩》大疋字,亦以為足字;又如亥之古文與豕為一,玄之古文與申實同。”黃侃所謂的“初文”,即相當于沈先生所說的“初期意符字”。因為文字作為一種交際工具是為語言服務的,它一經產生就應該作為語言符號的身份而出現。而在它產生之前的那個階段,極有可能是只“為事物之象征,而非語言之符識”。
任何事物都有一個發展過程,文字也不例外。沈先生“意符字”的設想正符合這一客觀規律。文字的產生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一定的社會條件。裘錫圭先生說:“在社會生產和社會關系還沒有發展到使人們感到必須用記錄語言的辦法來記事或傳遞信息之前,人們只可能直接用圖畫來代表事物,而不會想到用文字來記錄事物的名稱——語言里的詞。通常要到階級社會形成前夕,文字才有可能開始出現。”目前,我們還不可能精確地描繪出文字體系形成的詳細過程。但是通過借鑒古埃及的圣書字、兩河流域的楔形文字的研究資料,以及參考某些時代較晚的原始文字的情況,我們可為漢字形成的過程勾劃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唐蘭先生在《中國文字學》里曾經引原始巖窟藝術里人射鹿的圖畫,與古漢字里的“人、射、鹿”三個字對比。可以看出,如果僅為了表示“人射鹿”這一類意思,沒有必要撇開圖畫去另造文字。從納西文的情況來看,在原始文字階段,文字和圖畫大概是長期混在一起使用的。對“人、鹿”等物和“射”這類具體動作的象形符號來說,文字和圖畫的界線是不明確的。在文字畫階段,已經開始用抽象的圖形,或者用象征等較曲折的手法來表意了。“人、鹿”這一類具體事物的象形符號,大概是在跟圖畫有明確界線的文字開始產生以后,才在它們的影響下逐漸與圖畫區分開來,成為真正的文字符號。那么,在此過渡期間,它們的形音義不固定,有的逼真地描繪出具體實物,有的只是畫出大致線條,有的只畫出一些標志意義的符號等等,這些標志性的符號便相當于我們所謂的“意符字”。
對于沈先生“初期意符字形音義之不固定……”提到的早期意符字“一形多用”現象,裘錫圭先生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說:“同一個字形可以用來代表兩個以上意義都跟這個字形有聯系,但是彼此的語音并不相近的詞。例如:在納西文里,像杯中有茶葉形的‘ ’,既代表‘茶’這個詞,又代表‘飲’這個詞(二詞完全不同音)。在古漢字里,像成年男子的‘’最初既是‘夫’字(‘夫’的本義就是成年男子),像月亮的‘’最初既是‘月’字又是‘夕’字。在圣書字和楔形文字里,這類例子也很常見。”
從古至今,在文字學領域,對于一些字的形音義諸家仍有不少爭議,究其根源,主要是許多學者迷信《說文》,不敢越雷池一步。相反,還有一些文字學家卻完全拋開古人的研究,以致毫無根據地胡編亂造,說辭荒謬可笑。合理地運用沈兼士的這一理論,對于解決那些運用舊理論說解不通、模棱兩可的字詞,不失為一良策。
在古代文獻中,“月”“夕”二字的字形并不固定,有時“月”可作“”,也可寫為“ ”。同樣,“夕”可寫作“ ”,也可寫為“”。其義既表月,也表月初之時(夕)。“朔”在《說文》中釋為“月一日始蘇也”,意思是月亮從初一開始由缺漸圓。這與“夕”義同,故“月”“夕”還可表“朔”義,此義不固定。
舟,人皆知其為舟車字,不知于古亦以表示履形,顧“履”“前”二字從之。許書“不行而進”之說殊不合理。古禮入則解履,出則納履。“前”從止舟;殆為納履之象。
亦可以表示器皿,故“般”“服”“受”“艁”諸字從之。“般”即古“盤”字。……
“受”,《說文》從舟省聲。實即像以手受器之狀。金文從舟不省。
“艁”,古文“造”字。從舟者,亦謂造器耳。
“服”之與“般”古可通用。《爾雅·釋詁》:“服,事也。”《釋文》又作“般”。《荀子·賦篇》:“忠臣危殆,讒臣服矣。”服本或作般。……(見《沈兼士學術論文集》210~211頁)
劉又辛先生對此也作了一番中肯的評判。他說:“這一段文章解釋“前、般、盤、服”等字都從“舟”,形音義大不相同,分析極精辟。‘前’字本作‘’,從止從舟,許慎解為‘不行而進’,意思是人在舟上,所以不行而進。近人楊樹達釋為履,因履像舟形,故以代履,較舊說為勝。沈先生從全面分析,認為舟即是履形,古人出則納履,所以釋前進義,較楊氏更為直截顯豁。又釋‘舟’為盤形,因而又有唇音,為器皿的盤,為服牛、服馬的服,為佩帶的佩——都可用形音義不固定的意符字說加以解釋。這是繼‘文字畫’說以后又一精辟的見解。”
三、結語
對于漢字起源以及字的形成和發展的歷史,向來都是一個熱點,又始終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中國的古文字學研究,從清末開始,已有人開始對商周金文和甲骨文進行研究,但從歷史發展角度來研究漢字歷史的著作并不多見。多數人談到漢字發展時,只是著重從形體上研究。沈先生打破了六書的舊框架和只從形體上著眼的膚淺之論,概括了漢字發展的全貌,認為漢字產生前曾經歷過文字畫、意符字這兩個階段,越來越多的材料為這個學說提供了例證。
參考文獻:
[1]沈兼士著,葛信益、啟功整理.沈兼士學術論文集[M].北京:中
華書局,1986.
[2]葛信益.沈兼士傳略[A].兼士先生誕生一百周年紀念論文集[C].
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0.
[3]劉又辛.沈兼士先生文字訓詁研究述評[C].兼士先生誕生一百周
年紀念論文集[C].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0.
[4]蔡永貴.漢字字族談論[J].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8,
(5).
[5]沈光海.兼士治語言文字學之方法[J].湖州師專學報,1991,(2).
[6]張雋.形聲字假借聲符之類型考辨[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報,
2004,(9).
[7]許嘉璐.章太炎、沈兼士二氏語源學之比較[A].兼士先生誕生一百
周年紀念論文集[C].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0.
[8]張德新.論沈兼士的文字起源說對中國文字學的貢獻[J].安康師
專學報,2006,(5).
[9]陳偉.沈兼士研究語言文字學的方法[J].曲靖師范學院學報,2007,
(1).
[10]周海霞,楊海蓉.淺析沈兼士的方言研究理論[J].安康學院學
報,2007,(3).
[11]盧毅.章門第子與中國近代史學轉型[J].史學月刊,2006,(10).
[12]周文德.形聲字聲符的表音功能和示源功能[J].欽州師范高等
專科學校學報,2003,(3).
(屈王靜 山西大同大學文史學院 037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