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字句中形容詞補語的語義指向

摘 要：在形容詞充當補語的“把”字句中，補語的語義指向可以從不同角度進行分析。本文通過對形容詞進行內部分類，區分了補語的語義同指和異指。分類中首先采用兩分法，還可以根據語義特征的差別向下細分，分別對應補語指向主語、賓語、謂語等不同的句法成分。當分類法存在模糊性時借助句式轉換法對句子做主題分析幫助判斷。

關鍵詞：“把”字句 形容詞 補語 語義指向

一、引言

我們對“把工資和福利提得過高過快”一句中的補語進行語義指向分析，發現補語“過高”在語義上和“工資和福利”搭配，指向的是賓語；“過快”語義上的搭配對象是動詞“提”，指向的則是謂語。漢語語法中對補語的傳統看法是補語置于謂詞之后，說明該謂詞的程度、狀態、結果等等；此句中的補語是由形容詞并列詞組擔任的，而根據《現代漢語詞典》的定義，形容詞是表示人或事物的性質或狀態的詞。由此我們會想到一個問題，形容詞作補語時有沒有可能會出現語法和語用層面的不一致？也就是說，能否出現句法上和謂詞搭配，語義上不一定指向謂語成分的情況？

從句式來說，“把”字句向來是漢語語法研究的一大熱點，近年來對于“把”字句補語的語義分析也有一些學者作過研究。任玉華（2000）從“把”字句與其他句式的變換角度著手，認為“把”字句中補語都是指向賓語的。張言軍（2009）通過對“我把這本書看懂了”這一類句型的研究，得出“把”字句中的補語也可以指向主語成分。稅昌錫（2005）認為，“把”字句中補語分析要根據補語短語內部加不加“得”字分為兩類。

本文主要討論形容詞作句子補語且補語后面沒有附加賓語的“把”字句。我們把這一句式記為“S+把+O+V+C”（其中主語成分可以缺省）。例如：

孟姜女把秦始皇恨透了。①

他把狗打死了。

把爺爺聽傻了。

筆者嘗試從對補語自身的分析著手，通過對作補語的形容詞的分類來分析補語的不同語義指向。

二、形容詞補語的同指和異指

補語的語義指向不是單一地指向句法上與之搭配的補語，也不是都指向賓語成分。我們可以把補語的語義指向分為同指和異指兩大類。補語指向謂語動詞稱為補語同指，指向其他成分稱為補語異指（張國憲，2006）。對于補語的同指和異指，有沒有一個分類依據？這將是下面要討論的內容。

朱德熙（1956）將漢語的形容詞分為狀態形容詞和性質形容詞兩類。性質形容詞包括單音節形容詞（大、紅、多、快、好）和一部分雙音節形容詞（干凈、大方、糊涂、規矩、偉大），狀態形容詞一般是復雜形式，帶有主觀評價色彩（紅彤彤、灰不溜秋、老老實實、古里古怪）。一般的雙音節詞在朱德熙的分類中都歸入性質形容詞，不過朱德熙先生自己也提到，雙音節形容詞正處于從性質到狀態的逐漸轉化過程中。張國憲（2006）認為這類詞內部極不平衡，有的傾向于性質情狀，有的偏向于狀態情狀。

根據張國憲的研究，性質形容詞分為飾物\\飾行兩類次范疇，前者基本分布在空間、度量、色彩、年紀、屬性和評價等語義區域里，后者主要分布在時間、速度、程度、方式、情狀、頻度等語義區域里；狀態形容詞可以分為述物\\述行兩類次范疇，前者摹物、情貌，描繪事物的狀態，后者以動作為對象，描摹動作的狀態。通過語義特征分析法，張國憲得出這樣的結論：述\\飾物形容詞作補語時一般不指向句法上的直接成分（謂語），即語義異指，而述飾行形容詞占據補語位置時則一般是語義同指。我們認為這種分析方法在大多數情況下是適用的。例如：

（1）你干脆把信撕碎了再包。（信←碎）

（2）現在把李梅亭烤熟了給你吃，你也不會嫌了吧。（李梅亭←熟）

（3）我一個小女孩就是把眼睛哭腫了，也沒辦法弄到這么多錢啊。（眼睛←腫）

“碎”“熟”“腫”說明事物狀態、程度，屬于飾物形容詞，指向的是謂語以外的成分。

（4）天一黑，他們便點上燈籠，把攤子或車子照得亮堂堂的。（攤子或車子←亮堂堂的）

（5）把這個小說家貶的一文不值。（小說家←一文不值）

“亮堂堂的”“一文不值”分別說明事物狀態，屬于述物形容詞，指向的是謂語以外的成分。

（6）他把靶子瞄準了。（瞄←準）

（7）拿眼把他盯牢。（盯←牢）

“準”“牢”屬于飾行形容詞，指向的是謂語動詞。

（8）這兩天可把我冷得夠嗆。（冷←夠嗆）②

（9）為什么不把蘇小姐看個仔細！（看←仔細）

“夠嗆”“仔細”屬于述行形容詞，指向的是謂語動詞。

基于上文不難發現，這樣的分類存在兩個問題：第一，從形容詞的兩個次范疇著手只區分了補語的同指和異指，語義同指可以很容易判斷是指向謂語，在語義異指時補語指向的又是句中的什么成分呢？第二，這種二分法涉及詞的分類，但是缺乏一個明確的分類標準，在遇到漢語的一詞多義現象時，這種分類法使用起來可能會受到限制。

三、補語形容詞內部分類的細化

（一）在補語是飾\\述物形容詞，語義異指的情況下討論補語的具體指向。上文討論的飾\\述物形容詞和飾\\述行形容詞次范疇還可以繼續向下分類。在確定分類標準時，句子的主語和賓語是我們要考慮的對象。首先，來看主語的分類，根據張伯江（2000）的觀點，“把”字句的主語除了常見的有意識的施事成分之外，還可以是不具備“自主性”而僅僅具有“使因性”的情況，例如“我跟你下棋把手都下臭了。”對于施事主語，因為它具備主動施事的能力，一般來說是有行為能力的對象，我們劃分為“人”和“物”兩類，所有[+非人]的情況都歸入“物”。對于上面提到的“使因性”的情況，我們統一歸入“物”的大類。

“把”字句賓語有施事、受事、系事、處所、工具或材料、使動者等類型，我們可以把賓語也分為廣義的“人”和“物”兩類。邵敬敏（2004）提出了詞語組合的雙向選擇性原則，語義在選擇中被作為主要依據。根據語義特征的不同，可以把飾\\述物形容詞分為飾\\述人形容詞（笨、丑、聰明、善良、快樂）和飾\\述物形容詞（粗、重、薄、溜滑、美味）。在判別補語語義指向時可以依據不同形容詞的語義特征分別對應，無需再一一分析主語、賓語和謂語動詞的關系。

1.S和O分別由人和物擔當，C是飾\\述人形容詞。

（10）他把蟲玩膩了。（他←膩）

（11）老漢把噪聲聽慣了，也就不覺得什么。（老漢←慣）

（12）第一堂英語課就把我聽懵了。（我←懵）

作補語的形容詞具有[+人]的語義特征，用法上只能和“人”搭配，由此可以判斷是指向S或O中表示“人”的一項。

2.S和O分別由人和物擔當，C是飾\\述物形容詞。

（13）有一次真用剪刀把他衣服都剪破了。（衣服←破）

（14）“叭”地一聲把票燈關熄了。（燈←熄）

（15）一不小心，他把柔嘉的酒杯碰翻了。（酒杯←翻）

（16）老掌柜，把臉轉正了，我看看！（臉←正）

其中例（13）、（14）中S省略，但是可以推斷施動者是“人”，這四個句子中的O指物，補語形容詞具有[+物]的語義特征，所以可以明確C是指向S\\O中“物”的一項。

在例（2）中，由于修辭的原因，將“李梅亭”與可以加工熟的“物”比擬，所以判斷“熟”指向賓語“李梅亭”，是符合語法規范的。

3.S和O同是“人”或“物”，C指向其中一項。

（17）我快把你想瘋了。

（18）雨，又把地上落濕了。

（19）母親認為把大姑子伺候舒服了，不論自己吃多大的苦，也比把大姑子招翻了強得多。

（20）你們一主一仆聯合起來，會把我虐待死的。

這種情況下，可以通過句式變換分析句中包含的主題，并以此判斷補語的指向。

（17'）*我想瘋了你 我想你+我快瘋了（我←瘋）

（18'）雨落濕了地上 雨落地上+地濕了（地←濕）

（19'）母親認為伺候舒服了大姑子……

（母親）伺候大姑子+大姑子舒服了（大姑子←舒服）

（20'）你們一主一仆聯合起來會虐待死我

（你們一主一仆）虐待我+我死（我←死）

4.S和O分別由“人”和“物”擔任，謂語由及物動詞擔任，C兼指S和O。及物動詞和形容詞構成的述補短語，補語的指向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補語，一方面和主語有語義選擇上的關系，一方面又與句子的賓語有語義選擇上的關系（張國憲，2006）。例如：

（21）我把三道題答對了。（我←對，題←對）

我答三道題+我對了+題對了

（22）他把門牌號碼記錯了。（他←錯，號碼←錯）

他記門牌號碼+他錯了+門牌號碼錯了

語義兼指的條件除了謂語是及物動詞之外，還要求補語是像“對”“錯”等兼可飾人和飾物的性質形容詞。下面的例子可以作為對比。

（23）你怎么也不把話聽清楚！

（23'）你聽話+話清楚

（24）她哭累了，才收了淚，讓他把這件事情說明白。（事情←明白）

（24'）他說事情+事情明白

與例（23）、（24）不同的是，例（23'）、（24'）中補語指向的是“把”字句賓語。如果將這句中的補語也看成兼指向主語和謂語，那么句式變換之后應該是：

（23''）你聽話+你清楚+話清楚

（24''）他說事情+他明白+事情明白

“你清楚”和“他明白”構成主謂結構，“清楚”“明白”在這里不再是形容詞性，而是動詞，意為“知道、了解”，自然也就無法套用上文分析形容詞補語的模式。對于“把題答對了”這樣的句式中補語的指向一向存在爭論，這樣的分析法從形容詞本身著手，相對來說比較清晰簡單。

但是，謂語是及物動詞，補語是兼“飾人和飾物”的性質形容詞是否是補語兼指的充要條件呢？我們來看這樣一個句子：

（25）他們跑錯了地址，把花送錯了。

*他們送花+他們錯了+花錯了

例（21）、（22）、（25）的差異在于，前者句中謂語“答”“記”有一定的預期目標，補語符合或背離這種預期目標，后者的謂語動作沒有這種方向性。或者說，賓語本身不具有補語的語義特征，所以謂語動作才沒有所謂“預期目標”，因而補語在語義上也就不指向賓語。

5.“S把+O+V+C”句型中的主語位置可以缺省。當出現這種情況時，“把”字句表示“致使”義，補語是結果，“把”字賓語其實是謂語動作的施動者，這時可以直接判斷補語指向的是賓語。

（26）說他調戲汪太太，把她氣壞了。（她←壞）

（27）把我站累了。（我←累）

（28）把他嚇傻了。（他←傻）

（二）漢語的多義詞現象，在形容詞中也比較常見。有時一個形容詞意義上既可以修飾說明事物，又可以修飾說明行為動作，因而在不同情況下可能要分別歸入述\\飾物和飾\\述行兩大類。比如“好”作形容詞既可以表示優點多，使人滿意，又可以用在動詞后，表示完成或達到完善的地步。這兩個義項分別具有[+人\\物]和[+行為動作]的語義特征，單憑詞形無法判斷究竟是屬于兩類次范疇中的哪一類，即詞語在這里不能作為獨立的最小分析單位，需要通過變換句式，判斷句中包含主題是否有不同之處。例如：

（29）把學生教好。（學生←好）

教學生+學生好

（30）你把衣服穿好再出去。（穿←好）

你穿衣服+你穿好了

（31）他把衣服洗干凈了。（衣服←干凈）

他洗衣服+衣服干凈了

（32）師傅教他要把活干得干凈利落。（干←干凈）

（師傅教）他干活+他干得干凈利落

例（29）中，“好”是對學生的學習結果的評價，例（31）“干凈”取的是“沒有塵土、雜質等”義項，可以歸入飾\\述物形容詞一類；例（30）中的“好”表示動作完成；例（32）中的“干凈”指說話、動作不拖泥帶水，應該歸入飾\\述行一類。當遇到這種情況時，運用轉換法可以幫助我們把握句子語義，從而作出判斷。

四、結語

以上對“S+把+O+V+C”這一句型中補語C的語義指向所作的分析，依據的標準是形容詞的不同類別。在涉及到分類的模糊性時，我們借助句式轉換的方法來幫助判斷。漢語中詞語的分類向來是一個不能“一刀切”的問題，在討論不同句式時，無法進行窮舉分析。“轉換法”雖然不是萬能的，但在某些情況下確實可以幫助我們有效地分析判斷。“把”字句中的施受關系比較復雜，從這個角度來分析補語指向可能要作大量的分類工作，所以我們選擇了對補語自身進行分類。通過上文的例句分析可以看到“把”字句中的補語指向既可以同指，又可以異指；既可以指向賓語，也可以指向主語和謂語。

注 釋：

①本文中的例句主要來自北京大學CCL現代漢語語料庫，一些常見

例句來自相關語法著述。

②夠嗆：十分厲害，夠受的。文中對詞語注釋均來源于《現代漢語

詞典》（第5版），商務印書館，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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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妮 南京大學文學院 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