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砢 磣”

摘 要：隨著網絡的迅猛發展，“砢磣”一詞已成為一個為大眾所熟識的網絡流行語。其實，早在元代就已經出現了與“砢磣”同音同義的“可磣”一詞。本文主要通過歸納“砢磣”一詞目前流行于網路的常見詞義及特殊用法，探究其古今詞義演變發展，詞語用字選擇，并對其流行于網絡的原因進行了分析。

關鍵詞：砢磣 形旁類化 原因

1999年，春節聯歡晚會小品《昨天·今天·明天》中，宋丹丹對崔永元說：“俺們村人可喜歡你了！都夸你呢，說你主持那節目可好了，就是人長得砢磣點。”“砢磣”一語正式通過央視節目為全國人民所熟知，之后隨著網絡的迅猛發展，“砢磣”成為一個為大眾所熟識的網絡流行語。

“砢磣”并不是一個新詞，《漢語大詞典》里已收錄了該詞條，稱其為“方言”詞，并列舉了該詞所包含的兩種常用義及用例。一是作為動詞，表示羞辱，使人出丑；如《兒女英雄傳》（第十五回）“趁著我家有事，要在眾人面前砢磣我了。”二是作為形容詞，指惡心、難聽、肉麻；如《醒世姻緣傳》（第八九回）“越發罵的十分厲害，百分砢磣，人說不出來的，他罵的出來。”從《漢語大詞典》的釋義可見“砢磣”是個貶義詞。如今活躍于網絡上的“砢磣”一詞的感情色彩也主要是貶義，但也不乏貶義褒用現象，尤其是在流傳過程中，又豐富了該詞詞義，不僅所包含的詞義增多，而且其使用范圍也更加廣泛，使用的方式也更加靈活。

一、“砢磣”一詞在網絡上的流傳及其詞義

（一）作形容詞

1.表示破舊；丑陋；寒酸；過時

（1）老板嫌她砢磣，炒她魷魚，為報復老板，她偷800元。（華商網-新文化報[陜西西安]，2009-03-18）

（2）“市容花”出現后，原來環衛工人的老車、老馬甲制服顯得“砢磣”了點。（新華網·北京頻道，2008-9-17）

（3）一個流行語出來，也就新鮮一陣子，隔了這么久，您再拿出來顯擺，也不嫌砢磣得慌！（人民網，2009-12-25）

2.表示丟臉；被人笑話

（4）這事兒，太砢磣了，讓親戚朋友們知道了，得笑掉大牙。（華商網-新文化報[吉林]，2010-04-09）

（5）一位75歲的老人說，過去離婚砢磣。（撫順新聞網，2009-7-20）

（6）我一看到這個詞牌子，我的靈感就迸發出來了。我不怕砢磣，經常與朋友交流。（北國網，2009-12-17）

（二）作動詞

表示羞辱；辱罵；丑化；譏諷

（7）黃河母親也正是穿豫而過，所以砢磣河南人就等于是砢磣我們自己。（《長春晚報》2010-03-08）

（8）互“砢磣”見面打破頭。（《新文化報》2006- 11-04）

（9）我國偏遠農村的村姑都不用這些名兒了，這不是砢磣人家沒文化么?（華龍網，2009-10-20）

（三）特殊用法

1.作名詞，表廉恥；羞恥之心；臉面

（10）在這種危急關頭，生命和砢磣哪個重要。（遼一網，2009-11-5）

（11）趙本山：第一次跟小馳子拍片，心里老緊張了，生怕給父老鄉親們丟砢磣。（中華網，2007-07-17）

2.特殊場合中的貶詞褒用現象

東北話中的“砢磣”二字在劉錫明口中變成了“贊美”的意思，再在郭德綱的鼓動下，一再對身邊女主播柳巖說“柳巖你砢磣!”“柳巖你老鼻子砢磣了!”（圖e網，2010-2-4）

二、“砢磣”一詞的演變歷程及“砢”“磣”二字組合的合理性

（一）“砢磣”一詞用字的變化

早在元曲中就已經有與“砢磣”一詞同音同義但寫法不完全相同的“可磣”，“可磣”正是“砢磣”最初的用字。例如：“（正末又吐科）（郭云）可磣殺我也 。”（元·馬致遠《呂洞賓三醉岳陽樓》·第二折）“待詔他也世情，說著的便決應，畫的十分可磣，怎覷那般行徑。”（元·無名氏《59藍采和》·第二折）

到了清代，除“可磣”之外，還出現了與“可磣”同音同義但寫法不同的詞語“砢磣”“磕磣”“砢硶”等。例如：

（12）麻著七八個臉彈子，密縫兩個眼，可不砢磣殺我罷了！（明·蘭陵笑笑生《金瓶梅詞話》第六十八回）

（13）這婦人嗤的笑了一聲，道：“這藥還要錢么！沒的砢磣殺人罷了！”（清·丁耀亢《續金瓶梅》第三十二回）

（14）鄧車到了此時，講不得磕磣，只好兩手捧懷，縮頭而飲。（清·石玉昆《七俠五義》第一百六回）

（15）眼睛為的是瞧，眉毛在里頭可攪甚么呢？不是這么說嗎，要是沒有他，真磕磣。（清·石玉昆《三俠五義》第三十五回）

（16）你想那陸畹香一副嫩郁郁吹彈得破的臉皮，那里禁得起這般砢硶？（清·張春帆《九尾龜》第三十三回）

（17）這一栽，他覺得比當日在人眾子里，裁在海馬周三跟前，還露著砢硶。（清·文康等《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五回）

“砢磣”一詞的出現雖然晚于“可磣”，并且同時還出現了與之同音同義僅書寫形式不同的詞語，但人們對“砢磣”一詞的使用次數明顯高于其他詞。根據國學寶典收錄條文統計，“砢磣”的使用次數是七次，“磕磣”是二次，“砢硶”是四次，“可磣”的使用在元代有兩次而在清代僅為一次。現當代以后，“砢磣”基本取代了其他同義詞，固定地作為表示“丑陋、羞辱”等意義的詞語。

（二）“砢”“磣”二字組合上的合理性

1.形旁類化的結果

從已知文獻可知，今天流行于網絡的“砢磣”一詞在清代已經運用于許多文學作品中了，該詞所表示的意義最初出現在元代，用的是“可磣”二字。清代有關文獻資料中雖然也使用“可磣”二字，但其使用頻率明顯低于“砢磣”。目前，無論網絡上還是書面文獻資料中都以“砢磣”為常規形式。由“可磣”演變為“砢磣”，便是王鳳陽先生1989年在《漢字學》一書中所提及的“鄰近類推”現象，即“字在應用中互相挨近所造成的由此及彼的影響……在連綿詞中經常發生字形的類推，使某個字的偏旁或者部件成為兩字共有的偏旁或部件。”作者還指出，這種影響，“不僅前面的可以影響后面的，后面的也可以類推前面的。”從“可磣”到“砢磣”，即是由后一字類推前一字，讓前一字被后一字“同化”的現象。

對于同一個詞的兩個字因相互影響而導致彼此偏旁部件趨于一致的“鄰近類推”現象，王力先生早已作過研究，他在《漢語史稿》一書中談到：“最容易類化的是雙音詞。群眾感覺到雙音詞是一個整體，形旁應該取得一致。于是‘峨眉’加成‘峨嵋’，‘昏姻’加成‘婚姻’，‘巴蕉’加成‘芭蕉’等等。”這種方法便是形旁的“類化法”。近年來有學者直接用“形旁類化”這一術語指稱這種現象，如毛遠明先生2006年于《字詞考兩篇——從“息”“媳”二字看形旁類化對詞義的影響》一文中就用了“形旁類化”這一術語。“可磣”變為“砢磣”，便是形旁類化的結果。即“可磣”一詞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其中的“可”字受后一字“磣”的影響，“漢字產生偏旁類推”，“可”被加上“石”旁而變為“砢”字。但與毛遠明先生文中所指出的“媳”是受“婦”字的影響在“息”的基礎上新造出來的字不同，“砢”字并不是為代替“可磣”的“可”而專門新造的字，因為早在南北朝時期就已有“砢”字了。梁代顧野王《玉篇·卷二十二》中已經收錄“砢”字并解釋為：“砢，磊砢眾小石貌”。《漢語大字典》對“砢”的解釋是“砢磊”，其含義如下：①眾石累積貌；②壯大貌；③指人物詩文卓越奇特；④同“珂”似玉的美石。

《漢語大字典》收錄了“磣”字的三種詞義：①食物里夾雜著沙子。《玉篇·石部》：磣，食有沙。②丑；難堪。如寒磣、砢磣 。《大名縣志·方言》：丑曰磣。元·曾瑞《四塊玉·嘲俗子》：扭死鶴，劈碎琴，不害磣。③很，表程度加深。

可見，在元代“磣”就已經從本義“食有沙”引申出“丑、難受、難堪”之義了。《漢語大字典》中所收錄的“砢”的幾種詞義與“砢磣”所表示的“丑陋、難堪”等義基本沒有聯系，只是從形式上看“砢”與“磣”都與“石”有關。由此可見，與“可磣”“磕磣”及“砢硶”中的“可、磕、砢”一樣，“砢磣”中的“砢”也并不具有表義作用，而只是具有記音作用。

2.書寫上的便利

“砢磣”一詞于清代被廣泛運用于許多文學作品中，不僅取代了已于元代就開始使用的“可磣”一詞，而且也取代了與之約同時出現的用字不同但意義完全相同的“磕磣”和“砢硶”。其原因有兩點，一是“硶”是“磣”的異體字，歷來使用頻率都低于“磣”；二是“砢”比“磕”筆畫少，便于書寫。雖然“可磣”的“可”比“砢”的筆畫還要少，但因為“砢磣”的“砢”是受“磣”偏旁影響而在“可”的基礎上添加石旁從而類化的結果，在組合上便于人們的記憶，有利于人們的書寫。

三、“砢磣”一詞的地域分布及其流行原因

（一）“砢磣”是廣義上的北方方言詞

許寶華主編的《漢語方言大詞典》收錄了“砢磣”一詞，并根據其詞性和詞義對其分布區域進行歸類。“砢磣”作為形容詞有：“丑陋、難看；丟臉、不體面、害臊、難為情”之義，共同屬于東北官話、北京官話、冀魯官話、膠遼觀話，而“臟、不整潔”之義則專為冀魯官話。作為動詞有“諷刺、譏笑、羞辱人、使人丟臉”等意義，亦屬于以上四種官話；還有“厭惡、討厭”之義，為中原官話（包括新疆與河南部分地區）和蘭銀官話。李榮主編的《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將“砢磣”一詞并列為哈爾濱、濟南和烏魯木齊三地的方言，詞義分別為“寒磣、難看”“寒磣”“因物體丑陋使人感到厭惡、譏笑”。陳剛主編的《北京方言詞典》也收錄了“砢磣”一詞，所列義項為“丑、寒磣、丟人、不光彩和羞辱”。《漢語大詞典》亦收有該詞并指出“砢磣”是“方言”詞，但并沒有說明屬于哪個區域的方言。從以上四部詞典可見，“砢磣”具體屬于哪個地方的方言是有爭議的，但總的來說，“砢磣”是個北方方言詞。從最早以文學樣式記錄下“可磣”一詞的作家馬致遠的籍貫“大都（今北京）人，曾任江浙行省官吏”[1]，清代《兒女英雄傳》的作者文康是“燕北閑人，擔任過天津道臺，鳳陽府通判”[2]以及《七俠五義》作者石玉昆是天津人，可見“砢磣”使用者多為河北及周邊地區的人，“砢磣”一詞應為廣義的北方方言詞。

（二）流行于網絡的原因

任何事物從產生、發展到滅亡都由多種動因促成。“砢磣”之所以成為網絡流行語，主要有以下原因：第一，趙本山、宋丹丹等笑星的名人效應及央視春節聯歡晚會的廣泛影響使得“砢磣”一詞很快為人們認知。第二，“詞義”豐富，包含“丑陋、難堪、羞辱”等各自所無法表示的豐富涵義，這適應了大眾說話求簡的習慣。與“丑陋、難堪、羞辱”等詞相比，“砢磣”構詞形象獨特，發音高低輕重有起伏，適應了大眾求新的心理。第三，互聯網的廣泛應用，是促成“砢磣”一詞普遍流行的主要原因。人們從網絡上全面認知此詞，尤其是在從眾心態的驅逐下，大家都自覺地在網絡上運用該詞，使得“砢磣”一詞迅速走紅網絡，成為一個網絡流行詞語。

注 釋：

[1]王齊洲.中國文學史簡明教程[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6.

[2]馬積高，黃鈞.中國古代文學史（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

社，2008.

參考文獻：

[1]漢語大詞典（第七卷）[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1.

[2]王鳳陽.漢字學[M].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

[3]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2004.

[4]毛遠明.字詞考釋兩篇——從“息”“媳”二字看形旁類化對詞

義的影響[J].中國語文，2006，（4）.

[5]漢語大字典（第四卷）[Z].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1988.

[6]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Z].北京：中華書局，1999.

[7]李榮.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卷四）[Z].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

2002.

[8]陳剛.北京方言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

（郭維 江蘇南通 南通大學文學院 226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