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順應論認為語言具有變異性、協商性和順應性。本文在順應論視角下,從語境關系順應、語言結構順應、動態順應和順應過程中的意識突顯性四個角度,對中國古代典籍《論語》中的幾段對話進行解讀,嘗試把語言學領域與文學領域中的對話研究結合起來。
關鍵詞:語用文體學 順應論 《論語》
一、引言
對話是人們進行言語交際的基本形式,同時也是人們進行思想交流的重要載體。對話體是一種記錄哲人思想辯證發展過程的文體,對話雙方在對話的過程中由近及遠、去偽存真、層層深入地追問和探尋真理。《論語》是一部記錄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語錄體著作,書中記載的對話雖語輪較少,卻凝練有力。本文擬在順應論視角下,對《論語》中的幾段對話進行解讀,以期從現代語用學的角度闡釋其語言使用藝術。
二、順應論概述
順應論的提出者Jef Verschueren認為(2000:1~8),語言學有兩種定位:一種是語言資源的語言學(linguistics of language resources),傳統語言學在此基礎上將語言學細分為語音學、音位學、形態學、句法學、語義學等并列學科;另一種是語言使用的語言學(linguistics of language use),也就是語用綜觀,即語用學是一種從認知的、社會的、文化的、整體的角度對人類活動中的語言使用現象的綜觀。
Verschueren認為,使用語言必然包涵不斷地做出有意或無意的、受語言內或語言外驅動的選擇。理解做出選擇的過程,必須要了解三個核心概念:
1.變異性(variability),語言的變異性限定選擇的可能范圍;
2.協商性(negotiability),語言的協商性指選擇不是按機械的方式或按嚴格的規則或形式與功能間的固定關系做出的,而是在高度靈活的原則和策略基礎上完成的;
3.順應性(adaptability),語言的順應性使人們得以從一系列范圍不定的可能性中進行可協商的語言選擇,以便迫近交際需要達到的滿意位點。
這三個概念不可分離,而且呈層級性排列;如果沒有變異性和協商性,順應性也就失去了內容(Verschueren,2000:55~63)。
以順應性為出發點,語用綜觀研究路向的重點由四個統一而連貫的研究角度構成:第一,語境關系順應(contextual correlates of adaptability),包括交際語境中任何一個和語言選擇構成相互順應的要素;第二,語言結構順應(structural objects of adaptability),包括任何一個組織層面上的結構以及結構過程中的原則;第三,動態順應(dynamics of adaptability),即順應過程在交流過程中展開;第四,順應過程的意識突顯性(salience of adaptation processes),即和認知機制相聯系的這些過程的狀態。它們的作用互補,而且四者在語用綜觀的整個框架中具有不同的功能負荷(Verschueren 2000:65-69)。如圖1 :
圖1:語用理論結構圖(Verschueren 2000:67)
語境關系順應與語言結構順應的組合,可用于界定順應現象的所在位置,即它們描述了語言性和超語言性并列成分在言語事件交際空間中的組合,因此,兩者之間的關系是首要的。動態性所涉及到的是語境和結構之間關系的本質及其歷時發展,是兩者互動所涉及到的全部過程的一個特點。對順應過程中意識突顯性的研究有助于搞清這些過程與人們意識狀態之間的互動關系。理解語言的表意功能需要追溯語言使用中意義的動態生成過程。
本文將應用順應論中的核心概念和基本思想對《論語》中的幾段對話進行解讀。
三、《論語》對話解讀
《論語》是儒家學派的經典著作之一,由孔子的弟子及其再傳弟子編撰而成。它以語錄體和對話文體為主,記錄了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集中體現了孔子的政治主張、倫理思想、道德觀念及教育原則等。與《大學》《中庸》《孟子》《詩經》《尚書》《禮記》《易經》《春秋》并稱“四書五經”。班固(1962)在《漢書·藝文志》中提到:“《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
根據《論語》記載,不同的人向孔子問到同一個問題,孔子往往給出不同的答案。如《顏淵篇第十二》中,同是問仁,孔子答顏淵“克己復禮為仁”,答仲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答司馬牛“仁者,其言也讱”,答樊遲“愛人”,顯示了其因材施教的教學理念與誨人不倦的可貴精神。下面嘗試應用順應論對《先進篇第十一》和《為政篇第二》中的幾段對話進行解讀。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
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
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8239;(《先進篇第十一》)
譯文:子路問:“聽到就干起來嗎?”孔子道:“有爸爸哥哥活著,怎么能聽到就干起來?”冉有問:“聽到就干起來嗎?”孔子道:“聽到就干起來。”對于如此截然不同的回答,孔子解釋道:“冉有平日做事退縮,所以我給他壯膽;仲由的膽量卻有兩個人的大,勇于作為,所以我要壓壓他。”(楊伯峻,2009:115~116)
這段對話共有六個話輪,孔子、子路、冉有和公西華四人既是發話人(utterer),又是受話人(addressee)和釋話人(interpreter)。語境中物理世界、社交世界和心智世界的各個方面通過語言使用者(即發話人和釋話人)認知過程的激活,在語言使用中發揮作用。發話人做出產出性選擇,而釋話人做出解釋性選擇。就語境來講,我們從心智世界的不同方面出發,繼而進入社交世界,止于物理世界。從孔子對公西華的回答中可以看出,在孔子的心智世界中,他對子路和冉有的認知是不同的,這正是他給出相反回答的原因。從語言結構上講,孔子回答冉有時只使用了一個簡單的陳述句,回答子路時卻使用了一個復雜的反問句。從楊伯峻的譯注中可以看出,孔子要故意壓壓子路的膽量,因此選擇了一個語氣較重的反問句,而且在這個復雜的反問句中提到了父兄的概念;而孔子知道冉有平日做事退縮,所以選擇了一個簡短的陳述句給他壯膽。由于時間維度和社會關系等其他語境維度的改變,使得“聞斯行諸?”這句問話的意義極富動態性,即便是聽完孔子對公西華的回答,我們也很難確定這句問話的真正答案,因為語言的選擇和意義的生成總是隨語境的變化而處于動態地變化過程當中。和順應媒介相聯系的就是意識突顯性,即語言使用中意義生成過程中的心智運作。感知與呈現(perception and representation)、規劃(planning)、記憶(memory)是三種促進語言選擇活動的心智過程(Verschueren,2000:173~200)。首先,
感知與呈現包括“求也退”“由也兼人”的范疇化過程,以及聯想、抽象、概括與具體化;其次,“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體現了一種意圖與目標相聯系的活動,這種活動受制于描寫文本并參與了發話活動和釋話活動;最后,記憶和范疇化圖式與描寫文本構成互動,并在識別與回憶諸過程中得到體現。這幾種過程的發生都有不同程度的意識突顯性,而具有特殊重要性的是元語用意識(metapragmatic awareness)領域,即對語言選擇過程的自返性意識(reflexive awareness)。元語用意識無處不在,在語言結構的所有層面上基本上都可以見到這種意識的語言痕跡,而元語用意識上突顯性程度最高的一端是真正的自我監控(self-monitoring),也就是說,語言使用者總是監督著自己產出或解釋話語的方式,并同時意識到意義協商的永恒必要性,又意識到阻塞這種協商的障礙在哪兒(Verschueren,2000:195~198)。
《為政篇第二》中的第五、六、七、八章中載有“問孝”的幾段對話: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
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為政篇第二》)
譯文:孟懿子向孔子問孝道。孔子說:“不要違背禮節”。孟武伯向孔子請教孝道。孔子道:“做爹娘的只是為孝子的疾病發愁”。子游問孝道。孔子說:“現在的所謂孝,就是說能夠養活爹娘便行了。至于狗馬都能夠得到飼養;若不存心嚴肅地孝順父母,那養活爹娘和飼養狗馬怎樣去區分呢?”子夏問孝道。孔子道:“兒子在父母前經常有愉悅的容色,是件難事。有事情,年輕人效勞;有酒有肴,年長的人吃喝,難道這竟可認為是孝么?”(楊伯峻,2009:13~15)
同樣是問孝,不同的人得到完全不同的回答。孟懿子是魯恒公之子仲慶父的后裔,魯國“三桓”之一,自魯宣公九年開始與季孫氏、叔孫氏輪流執政;孟武伯是孟懿子之子,《論衡#8226;問孔》中記載,此人“善憂父母”。由此可見,孔子對他們的回答實則是“攻其短”。而子游和子夏是孔子后期學生中的佼佼者,名列“孔門十哲”,被后人合稱為“游夏”,此二人深得孔子器重,能充分地理解孔子一些觀點的真正含義,因此孔子在他們面前道出了“孝”道的真正內涵:要發自內心的侍奉雙親。從語言結構上講,孔子回答孟懿子和孟武伯時,使用了簡短平淡的語句,回答子游和子夏時卻使用了語重心長的反問句。孝道的真正涵義在這一過程中動態地生成,意識突顯性又反映了和認知機制相聯系的這些過程的狀態。
四、結語
對話作為人類言語交際的基本形式,在日常生活中發揮著無比重要的作用。文學和語言學研究者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對其進行了深入的研究。本文主要在順應論的視角下對中國傳統語錄體著作《論語》中的幾段對話進行解讀,以期把語言學領域與文學領域中的對話研究結合起來。此番嘗試只是管窺之見,不足之處請專家學者批評指正。
參考文獻:
[1]Verschueren,J.Understanding Pragmatic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0.
[2]班固.漢書·藝文志[M].北京:中華書局,1962.
[3]王培娟.詩性與思辨——《論語》與《柏拉圖對話錄》對話體探
微[J].江蘇社會科學,2010,(1).
[4]楊伯峻.論語譯注(第3版)[M].北京:中華書局,2009.
(蘇佳佳 于善志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