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偏關方言部分本字考

摘 要：偏關話屬于晉語五臺片，具有山西方言相對保守的特征，與北京話相比保留了很多古音，如“汪”“苶”“陷”白讀都與今北京音不同。有的詞較早的意義在共同語中已經消失，但是仍保留在偏關話中，如“洽”。考證有音無字詞的本字，是探究方言和語言演變的必要手段，也是漢語史研究所依賴的主要方法之一。

關鍵詞：本字 偏關話 語音演變 白讀

方言中有很多詞因為語音的歷史演變而和原來的字形失去聯系，這就需要理清音變規律，找出本字。偏關位于山西西北部，屬晉語五臺片。由于晉語的相對保守性，偏關話中有很多有音無字的詞，下面將利用古代韻書和字書，從語音對應規律出發，同時借助文獻材料，對偏關方言中幾個口語詞的本字進行考證。所依據的音系為偏關縣城老派的發音。

1.汪[x#596;#771;33]

偏關話中把地面上的液體停積處叫做[x#596;#771;33]，如“水～”“泥～”。《廣韻》：汪，烏光切，音尫，唐韻合口一等影母字。宕攝合口平聲①系字在北京話和偏關話中的分合情況不同，北京話中這些字是合口呼，而偏關話中這些字則沒有u介音。以中古音在偏關話中的演化規律類推，“汪”在偏關話中的讀音當為[x#596;#771;33]。因此，今偏關話讀汪為[w#596;#771;33]，應該是受了共同語的影響，“水汪”“泥汪”中的[x#596;#771;33]是該字白讀底層的保留。

“汪”的本義是廣大、深廣。《說文》：“汪，深廣也”。“汪”也有水池或液體停積處的意思：

《通俗文》：“停水曰汪，池之污濁者。”《方言》：“楚謂之汪，閩謂之洋。”《左傳·桓公十五年》：“祭仲殺雍糾，尸諸周氏之汪。”杜預注：“汪，池也。”明代王志堅《表異錄·山川》：“《左傳》‘雍氏之汪’，服虔注：‘停水曰汪。’”《明史·列女傳二·戚家婦》：“甫合巹，而夫暴歿。婦哭之哀，投門外汪中死。”

可見“汪”的這個義項一直沿用到近代。甚至現代某些口語化的作品里仍然可見，如郭澄清《大刀記》第十章：“那小子嗷嚎一聲慘叫，倒在血汪里”。

2.苶[ni#603;#771;33]

偏關話中常用[ni#603;#771;33]來形容人呆，遲鈍。如：“那個人～的，你哄他他也不知道。”“他養的那個兒是個～子。”

《廣韻》：苶，奴協切，咸攝開口四等入聲帖韻泥母字。又奴結切，山攝開口四等入聲屑韻泥母字。又如列切，山攝開口三等入聲薛韻日母字。咸山兩攝的三、四等入聲字在北京話里讀[i#603;#771;]韻母，在偏關話中仍保留入聲，但是有部分以北京話的演變規律舒化為[i#603;#771;]韻母，“苶”當屬這一類，是被共同語讀音類推而形成的。

《韻會》中“苶”的釋義為“疲貌。一曰忘也。”《莊子·齊物論》：“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勉學》：“素暴悍者，欲其觀古人之小心黜己，齒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賢容眾，苶然沮喪，若不勝衣也。”《新唐書·白敏中傳》：“是時居易足病廢，宰相李德裕言其衰苶，不任事。”宋梅堯臣《和宋中道喜至次用其韻》：“自惟體衰苶，寧堪事艱辛。”清王夫之《薑齋詩話》卷二：“意在矜莊，只成疲苶。”嚴復《原強》：“民力已苶，民智已卑，民德已薄。”可見“苶”最初是描述疲憊貌的，后來又引申出了發呆的意義，郭澄清《大刀記》：“俺爺兒倆又不傻不苶的，還能壓著泰山不知重，頂著鵝毛不覺輕？”（第十二章）。

3.陷[x#603;#771;#8309;sup2;]

把腳陷在泥沙中拔不出來在偏關話中叫做“～住了”，“～進去了”。如：“騾子把蹄子～在泥里頭了。”

《廣韻》：陷，戶韽切，咸攝開口二等去聲陷韻匣母字。《說文》：“高下也。一曰陊也。”《玉篇》：“墜入地也，沒也，隤也。”《易·需彖》：“剛健而不陷。”《史記·灌夫傳》：“戰常陷堅。”《禮記·檀弓下》：“毋使其首陷焉。”鄭玄注：“陷，謂沒于土。”《國語·魯語上》：“若以邪臨民，陷而不振，用善不肯專，則不能使。”韋昭注：“陷，墜也。”唐蘇颋《垅上記·古冢銘》：“旁有石銘云，欲陷不陷被藤縛，欲落不落被沙閣。”

見系二等開口字在北京話中基本都讀做細音，但在方言中常有讀做洪音的，偏關話中也有這樣的例子，如蟹開二平聲佳韻匣母的“鞋”（戶佳切），偏關話中讀[xEi33]。另外，粵語中“陷”讀[ham6]，閩語中“陷”讀[ham7]，也可證明偏關話中的[x#603;#771;#8309;sup2;]是“陷”更早期的白讀音。

4.洽[#680;#699;A52]

老派經常用[#680;#699;A#8309;sup2;]形容一個人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廣韻》：洽，侯夾切，咸攝開口二等入聲洽韻匣母字。本義是“沾濕，浸潤”，《說文》：“霑也。從水合聲。”

“洽”又有“符合”義，如《詩·周頌·載芟》：“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鄭玄箋：“洽，合也……以洽百禮，謂饗燕之屬。”

由“符合”引申出“通達”義，如《管子·國蓄》：“民予則喜，奪則怒，民情皆然。先王知其然，故見予之形，不見奪之理，故民愛可洽于上也。”尹知章注：“洽，通也。”《魏書·邢巒傳》：“蕭淵藻是裙屐少年，未洽治務。”

又由“通達”引申出“周遍，廣博”這一義項。《孟子·公孫丑上》：“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猶未洽于天下。”晉郭璞《〈方言〉序》：“真洽見之奇書，不刊之碩記也。”清陳康祺《郎潛紀聞》卷七：“當時諸將一心，戰守艱苦，威德洽而紀律嚴。”“洽人”也相應地用來指那些博聞強記的人，如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九流緒論下》：“小說者流，或騷人墨客，游戲筆端，或奇士洽人，搜羅宇外，紀述見聞，無所回忌。”可以發現，偏關話中的“洽”與后兩個義項相符。②

方言考本字在漢語歷史詞匯學、方言學和音韻學的研究中都起著重要的作用，為漢語語音、詞匯、語法的演變規律研究都提供了重要線索。偏關話中仍有許多方言詞的本字不明，繼續考證這些詞的本字，探討方言演變的軌跡和層次，仍是漢語方言和歷史語言學今后的重要任務。

注 釋：

①舉平以概上去，以下同。

②文中選用例句以詞義引申途徑為序，不完全依照文獻的歷史時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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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彥 蘭州大學文學院 730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