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交際的雙贏策略

摘 要：現存的各種禮貌理論普遍認為，要想做到禮貌，說話者就必須使自己受損，從而使聽話者受益。這樣，話語交際就呈現出一方受損、一方受益的不平衡狀態。針對這一問題，本文提出了話語交際的雙贏策略，并結合語用學的其它理論在話語操作方面進行了初步探索，旨在讓說話者做到使聽話者受益的同時，自己也能受益，即達到說話者與聽話者在話語交際中的雙贏。

關鍵詞：雙贏策略 話語交際 說話者 聽話者

禮貌是話語交際提倡的普遍原則，自從Brown和Levinson（1978）發表了Politeness：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一文后，逐漸成為語用學研究的重要內容（高航，1996）。國內外的語用學者從不同角度對這兩種理論作了評論，并對其進行了完善和補充（例如：徐盛桓，1992；陳融，1993；Mao，1994；高航，1996），但絕大多數仍然只限于說話者對聽話者的禮貌。迄今為止，使說話者和聽話者雙贏的語用禮貌策略研究還鮮有人涉足。本文首先以較有影響力的Leech的禮貌原則與Brown Levinson的面子理論為基礎，分析現存禮貌理論在這方面的不足，然后結合語用學的其它理論就其如何操作進行了初步探索，旨在幫助說話者做到使聽話者受益的同時，自己也能受益（至少不使自己受損），即說話者與聽話者的雙贏。

一、理論回顧

為了拯救Grice的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Leech（1983）提出了禮貌原則（Politeness Principle）。Leech將禮貌原則概括為得體、寬宏、贊譽、謙虛、贊同、同情等六條準則。“Leech的禮貌原則主要從語義內容（損與惠）和表達方式（直接和間接）兩個方面來規范禮貌語言”（何兆雄，531），從語義內容上要盡量多地讓聽話者受益，從表達方式上要盡量委婉間接從而留給聽話者更多的選擇空間。可概括為：說話者要最大限度地考慮聽話者的利益，最小限度地考慮自己的利益。

Brown Levinson（1978，1987）禮貌理論的中心原則是，說話者在實施威脅（聽話者的）面子的言語行為時，要采取一些禮貌策略（Politeness Strategies），以減少對（聽話者）面子的威脅。他們提出了直接性策略、正面禮貌策略、負面禮貌策略、間接性策略、放棄實施威脅面子的行為等禮貌策略。關于這兩種理論的具體內容，各種期刊雜志都有詳盡介紹，此處不再贅述。

這兩種禮貌理論在沿襲前人理論的基礎上又各自有所突破。Leech的禮貌原則成功解釋了Grice的合作原則不能解釋的問題，即為什么有時直話直說、有時直話曲說（何自然、陳新仁，2004；冉永平，2006）。BrownLevinson從可操作性方面彌補了Leech禮貌原則的不足：“有了禮貌原則，我們仍不知如何實現這一原則，而這正是BrownLevinson的強項了”（張韌），BrownLevinson具體提出了一些減少面子威脅的操作性較強的策略。然而，這兩種理論提出的禮貌都是說話者對聽話者的禮貌，而對說話者的考慮相對不足。Leech的禮貌理論只關注對聽話者所采取的禮貌策略，忽略了交際中非常重要的說話者一方（嚴辰松，高航；高航；張韌）。同樣，“BrownLevinson對于禮貌策略的討論主要集中在減輕對聽話者的面子威脅上”（高航），而對說話者的面子顧及相對不夠。這樣，致使“禮貌原則的恪守，往往是多給別人方便，多讓自己吃虧。顯然，對對方越尊重，自己越吃虧，話語的禮貌級別就越高”（羅國瑩）。禮貌因此而“……成了非對稱狀態，交際雙方難得平等共享，好像禮貌是以一方所得而另一方所失為代價換來的。禮貌似乎成了一方的快樂建立在另一方的痛苦之上”（劉國輝）。Leech（2005）也曾明確指出，禮貌本質上具有非對稱性（asymmetry of politeness），即對聽話者或第三者禮貌的行為相對于說話者來說就是不禮貌的。雖然禮貌是針對他人的，但“社會交際要進行下去，必須使各方的面子都要保持下去，因此說話者的面子需求不能忽略。”（高航）

在日常交際中，話語不僅是交際者傳遞信息、表達思想的工具，而且也是建立和維持社會關系的重要手段。我們提倡遵守禮貌原則，但禮貌原則不應當是建立在一方受損、一方受益的基礎上。理想的話語交際應當是聽話者獲益的同時說話者也能獲益（至少不使說話者受損），維護聽話者面子的同時說話者的面子也得到維護（至少不使說話者的面子受損），即：交際雙方都感到愉悅，說話者與聽話者雙贏。以下將結合禮貌理論與語用學的其它理論對話語交際雙贏的語用策略進行初步探索。

二、話語交際雙贏的具體操作

禮貌原則幫助我們實現了說話者對聽話者的禮貌，如果說話者能同時考慮預設（presupposition）、合作、模糊限制語等其它語用原則，話語交際中的雙贏是有可能實現的。

（一）預設與雙贏

話語交際中，在考慮禮貌原則的同時，巧妙地應用預設，會使聽話者甚至第三方都受益，同時也不會使說話者受損。《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堪稱這方面的典范。我們來分析一下鳳姐第一次見到黛玉時的話語：

（1）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只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么姑媽偏就去世了！”說著，便用手帕拭眼淚。

鳳姐在贊譽黛玉有通身氣派的同時，又巧妙地預設了兩重意思：1.老祖宗有通身的氣派；2.老祖宗的嫡親孫女像老祖宗一樣有通身的氣派。鳳姐遵循了禮貌原則的贊譽、得體、同情準則，使上上下下的人心里都愉悅。這短短的幾句話，直接或間接地贊譽了在場三方面的人：第一，夸獎黛玉是“這樣標致的人物”，象賈母的“嫡親的孫女”；第二，贊賞了賈母“這通身的氣派”，用年輕而又標致的黛玉來陪襯曾經年輕的賈母，使得鳳姐對賈母的贊譽自然得體，沒有絲毫勉強之感；第三，間接地夸獎了在場的賈府三春，“這通身的氣派…竟是個嫡親的孫女”。鳳姐又遵循了得體準則：最大限度地地贊譽了在場的所有人，最大限度地使聽話者乃至第三方得益。她還遵循了同情準則：通過貼切的話語行為和非話語行為（拭眼淚），最大限度表達了自己對黛玉喪母的同情。使聽話者和在場其他人獲益的同時，鳳姐自己也并未受損，她通過預設的兩重意思拉近了自己與老祖宗、黛玉及賈府三春的距離，并為自己贏得了干練、說話得體的形象。

（二）合作與雙贏

在話語交際中，遵守禮貌原則，往往意味著聽話者得益、說話者受損。說話者可以通過違反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的某些準則來達到聽話者和說話者的雙贏。例如《紅樓夢》中，當賈母責備襲人跟主子講孝時：

（2）鳳姐忙過來笑回道：“今兒晚上他便沒孝，那園子里也須得他看著，燈燭花炮最是耽險的。這里一唱戲，園子里的人誰不偷來瞧瞧。他還細心，各處照看照看。況且這一散后，寶兄弟回去睡覺，各色都是齊全的。若他再來了，眾人又不經心，散了回去，鋪蓋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齊備，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來，只看屋子。散了又齊備，我們這里又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禮，豈不三處有益。老祖宗叫他，我叫他來就是了。”

鳳姐一方面恪守了禮貌原則的得體準則和一致準則，另一方面又違反了禮貌原則的一致準則和合作原則的適量準則。她遵守得體準則：最大限度地使聽話者、甚至第三方都受益，最小限度地使他們受損；她又遵守一致準則：最大限度地減少與賈母的分歧、保持與賈母的一致：“老祖宗叫他，我叫他來就是了”。同時，她又明顯地違反了禮貌原則的一致準則：當賈母責備襲人跟主子講孝時，她沒有與賈母保持一致而一起責備襲人，而是為襲人的缺席做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釋；同時她又違背了合作原則的量準則，增加了冗余信息，賈母本來遷怒于襲人“跟主子講孝”，鳳姐的解釋卻遠遠大于替襲人解圍，她提到了園子缺少精心的人照看，寶兄弟的起居別人又考慮不周，襲人今晚不來可謂“三處有益。”既消了賈母的氣，又在王夫人面前賣了人情，使得襲人、賈母、王夫人三方都受益的同時，鳳姐自己的利益不僅沒有受損，反而也同時得益，她得體的話語馬上得到了老祖宗的認可，受到了老祖宗的贊譽：

（3）賈母聽了這話，忙說：“你這話很是，比我想得周到，快別叫他了。”

為了做到雙贏，說話者除了可能違反合作原則的適量準則外，還可能違反方式準則、質準則等其它準則，我們依次舉例說明。以下是巴金的小說《寒夜》中曾樹生和陳奉光之間的一段對話：

（4）“沒有想到陳主任還是位詩人，我倒想拜讀陳主任的詩，”她說。

“你不要再叫陳主任，你就叫我的名字，叫我奉光罷，”他央求道。

“我們叫陳主任叫慣了，改不過口來。還是叫陳主任順口些，”她帶笑回答說。她有點興奮。她起了一點幻想，連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幻想。

“橫順以后要改口的，”他想出這句雙關活，他自己也很得意，故意停了一刻，才補上一句：“在蘭州我是經理了。”他笑了笑。

陳奉光想要向曾樹生表達愛意并帶著樹生一起遠走高飛，又怕樹生不愿答應而陷入尷尬境地，也怕遭到樹生拒絕而使自己面子受損，故而使用雙關歧義句“橫順以后要改口的”。陳奉光遵循禮貌原則，用間接委婉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意思，最大限度地給樹生留下選擇空間，而使樹生受益。同時他又有意違反合作原則的“方式準則”，使得話語含義不夠明確，從而產生歧義。如果樹生答應了他的請求，樹生以后自然要改口，不再稱呼他陳主任，而稱呼他奉光；即便樹生拒絕了他的求愛，樹生也需改口稱呼他陳經理而不是陳主任。陳奉光巧妙地用“在蘭州我是經理了”這句話來做掩護，避免了讓樹生面子受損，使樹生受益的同時，自己也同時受益，他使自己處于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形勢，實現了話語交際中的雙贏。

（5）陳毅外長在一次有關國際形勢的記者招待會上，對美制Ｕ—２型高空偵察機侵擾我國領空的事件表示極大的憤慨，有個外國記者趁機問道：“外長先生，中國是用什么武器打下美制Ｕ—２型高空偵察機的，是導彈嗎？”只見陳外長用手做了個用力往上捅的動作，說：“我們是用竹竿子捅下來的。”與會者無不捧腹大笑，那個記者也知趣地不再追問了。

陳外長的回答遵循了禮貌原則的得體準則。面對西方記者進攻性很強的、不禮貌的提問，陳外長如果以牙還牙，也采取不禮貌的態度，就會使西方記者的面子受損；如果采取“無可奉告”這樣不合作的辭令，雖然彼此都沒有損益，但又會使會議氣氛陷于僵局；而如果以實相告，就會泄露國家機密，造成自己受損。陳外長的回答最小限度地使對方受損，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對方的面子，因而是禮貌的；同時，他又違反了合作原則的質準則，該回答很顯然提供的是自知虛假的信息。外國記者想要窺探我國的軍事機密，陳外長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對他的禮貌的同時，又沒有使自己受損，可謂雙贏之典范。

（三）模糊限制語與雙贏

在日常交際中，說話者可以使用模糊限制語（hedges）來掩飾在某一方面的無知或知識的不足、來表示合作、禮貌或謙虛等（何自然、陳新仁，2004）。使用這類詞語語氣委婉，給聽話者留有較大選擇空間的同時也給說話者自己留有回旋余地（李經緯），從而達到話語交際的雙贏。

（6）魯貴（對四鳳，嚴肅地）：孩子，你可放明白點，你媽媽疼你，只在嘴上，我可是把什么要緊的事都放在心上。

這里的“什么要緊的事”指的是四鳳與大少爺之間的暖昧關系。魯貴在這里故意不言明，而是使用模糊詞語有意避開，目的是不讓別人知道這件難于啟齒的事情，從而保全四鳳的面子，既做到了對四鳳的禮貌，也達到了警告四鳳的目的。同時，魯貴自己也并未受損。試想，如果魯貴這里不使用模糊語言，而直接點破四鳳與大少爺之間的關系，必然引起四鳳的反感，作為四鳳的長輩，他自己的面子也難以維持。這里利用模糊語詞不把話題點破，給對方留面子的同時，也沒有使自己面子受損。做到了雙贏。

三、結語

本文結合禮貌策略和語用學的其他原理，分析了話語交際的雙贏策略。理論方面，從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各種禮貌原則考慮聽話者感受較多、考慮說話者感受較少的缺憾；實踐方面，對說話者如何做到話語交際的雙贏也有一定的指導意義。需要說明的是，各種語用策略并沒有絕對的分界線，而是互有重疊的地方，如模糊限制語其實也違反了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另外，要想在話語交際中做到雙贏，說話者還需綜合考慮語境、交際雙方的語用距離、語言使用的規約性等諸多的因素，靈活選擇和應用各種語用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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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杰 北京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 100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