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收”字詞義系統(tǒng)的歷史演變

摘 要：本文運用現(xiàn)代詞匯語義學(xué)的概念要素分析法，對《漢語大字典》中“收”字的動詞義項分別進(jìn)行分析，試圖從中總結(jié)出各義項間的聯(lián)系和歷史發(fā)展，并對“收”的義項做更系統(tǒng)性的歸納。

關(guān)鍵詞：《漢語大字典》 收 概念要素 詞義系統(tǒng)

蔣紹愚《漢語詞義和詞匯系統(tǒng)的歷史演變初探——以“投”為例》一文，從“投”的基本意義入手，運用現(xiàn)代詞匯語義學(xué)的概念要素分析法，對《漢語大詞典》中“投”的動詞義項（核心要素、運動驅(qū)動者、運動主體、運動起點和終點、運動方式等概念要素）分別進(jìn)行分析，從中總結(jié)出各義項間的聯(lián)系和歷史發(fā)展，并對“投”的詞義做了更系統(tǒng)性的歸納。本文擬對《漢語大字典》中“收”的17個義項的詞義演變做一分析，以便更好地說明概念要素分析法在分析漢語詞義歷史演變中的意義。

“收”，《漢語大字典》共收了17個義項：①逮捕、拘押；②收集、聚集；③獲取、占取；④收獲、收割；⑤收回、取回；⑥接受、收容；⑦汲水；⑧收縮；⑨收殮；⑩藏、保存；約束、控制；束、停止；車軫；夏代冠名；古代術(shù)數(shù)家占卜吉兇日之一；通“糾”，糾察；姓。通過下文分析，可知此義項的設(shè)立存在不少問題。

一、“收”基本意義分析

“收”的基本意義，古今有所不同。《說文》：“收，捕也。”《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把外面的事物拿到里面，把攤開的或分散的東西聚攏。”“收”的古義與今義不同，下文的分析基本立足于《漢語大字典》，主要分析其所列義項之間的聯(lián)系及發(fā)展。

綜合“收”的古今義，無論是“收回、取回”“收集、聚集”，還是“把外面的事物拿到里面”，都是用手移動物體，因而可以將其歸入“用手使物運動”這一概念域，且屬于“用手使物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這一下位概念域。同屬這個概念域中的成員有“拽”“拉”“取”“牽”“引”“拖”“掣”等。與之相反的概念域則是“用手使物做遠(yuǎn)離自己方向的運動”，屬于這一概念域的成員有“踢、擲、扔、推、甩”等。

下面分析同屬于“用手使物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概念域成員的共同概念要素，即核心要素（K）、運動的主體（F）、運動的驅(qū)動者（C）、運動的終點（T）、運動的目的（O）。與蔣先生對“投”的分析不同，本文淡化了運動的途徑（P）和運動的方式（M）兩個要素的分析。就“收”（用手使物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來說，它的概念要素是：

①核心要素（K）：運動。

②運動的驅(qū)動者（C）：人。

③運動的主體（F）：物。

④運動的終點（T）：己方。

這些概念要素的綜合，構(gòu)成了“收”的基本意義——“用手使物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在詞義的歷史演變過程中，這個基本意義演變成為其他意義，有的意義離這個基本意義近，有的則離得較遠(yuǎn)。我們以“收”的基本意義為出發(fā)點，將《漢語大字典》中“收”12個動詞義項貫串起來。根據(jù)其他意義和基本意義的遠(yuǎn)近，把“收”分為兩個詞，用{收1}、{收2}表示，每個詞也分若干義位，用[收1A]、[收1B]、[收2A]、[收2B]等表示。值得注意的是，由[收1A]演變而來的其他義位，大都表示空間運動或位移，這些義位的概念要素可以與基本意義相似，不同之處在于某些概念要素的消失或淡化，以及運動目的（O）的不同。而由[收2A]演變而來的其他義位是表示空間運動或位移的義位的隱喻或投射，核心要素必然改變，其他概念要素也必然有變化，但因為這些義位所表示的意義與位移的過程類似，或者是由位移造成的，所以大體上還是能用上述概念要素來分析。

二、“收”的各種意義的具體分析

（一）{收1}：使物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以及直接由此演變的意義

[收1A]：收回、取回

KCFTO

位移人物己方——

使物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是“收”的基本意義，這就是《漢語大字典》的義項⑤。典型的例子如《戰(zhàn)國策·齊策四》：“誰習(xí)計會，能為文收責(zé)於薛者乎？”其實，《漢語大字典》的義項③“獲取、占取”也應(yīng)屬于這個意義。“占取”之義只不過是具體化了“物”，在這里，“物”指的是城池。典型例子如《史記·項羽本紀(jì)》：“項梁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

[收1B]：收集、聚集

KCFTO

位移人分散之物己方將原本分散的東西聚集

這就是《漢語大字典》的義項②。從上表可以看出，[收1B]是[收1A]基本意義的進(jìn)一步引申，[收1B]的概念要素與[收1A]相比，增加了運動目的（O）。“收集、聚集”同樣是使物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只是“物”是“分散之物”，且是將“分散之物”聚攏而靠近自己，可以看出是“收”的基本意義的引申。此義典型的例子如《左傳·襄公二十七年》：“君子曰：‘何以恤我，我其收之’。向戌之謂乎？”杜預(yù)注：“收，取也。”其實，《漢語大字典》的義項⑩“藏，保存”也應(yīng)屬于這個意義。“藏，保存”之義同樣具體化了“分散之物”，在這里，“分散之物”指的是有價值的物件。典型例子如《禮記·月令》：“（仲冬之月）是月也，農(nóng)有不收藏積聚者，馬牛畜獸有放佚者，取之不詰”。值得注意的是，《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于“收”詞義的分析注意到了[收1A]和[收1B]之間的引申關(guān)系，將“把外面的事物拿到里面，把攤開的或分散的東西聚攏”列為一個義項。

[收1C]：收割，收獲

KCFTO

位移人莊稼己方聚集勞動成果

這就是《漢語大詞典》的義項④。從上表可以看出，[收1C]亦是[收1A]基本意義的進(jìn)一步引申，[收1C]的概念要素與[收1A]相比，具體化“物”為“莊稼”，增加運動目的（O）“獲得勞動成果”。典型例子如《史記·太史公自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jīng)也。”

[收1D]：收縮

KCFTO

位移——物物自身——

這就是《漢語大字典》的義項⑧，其指“收縮”只包括物的收縮，未提及人。以上所述的[收1A]、[收1B]和[收1C]都是“人”使物做靠近“人”自己的運動，而[收1D]則是虛化了運動的驅(qū)動者，“收縮”的驅(qū)動者可以是人，亦可以是物本身，且“收縮”義的位移是物自身回到起點的運動，所以“T”是物自己。典型的例子如《本草綱目·序列上》：“甘緩，酸收，苦燥，辛散，咸軟，淡慘，五味之本性，一定而不變者也。”而《漢語大字典》又在這一義項下列“引申為消失”，舉例如唐太宗《冬狩》：“騎斂原塵靜，戈回嶺日收”。“消失”義是“收縮”義的進(jìn)一步，是“物”自身由“出現(xiàn)”回到起點“未出現(xiàn)”。所以[收1D]仍是[收1A]的引申，只是引申的過程遠(yuǎn)一些。

[收1E]：接受，收容

KCFTO

關(guān)系改變?nèi)巳思悍綄⒉桓綄僮约褐耸諡榧河?/p>

這就是《漢語大字典》的義項⑥。以上所述的[收1A]、[收1B]和[收1C]都是人使“物”做靠近自己的運動，而[收1E]則是由“物”到“人”，人使“人”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是人之間的關(guān)系改變，將原來不依附自己的人收歸己用。所以，[收1E]是[收1A]的隱喻，兩者具有相似之處，只不過[收1A]表達(dá)的是物的位移，[收1E]表達(dá)的是人之間占有關(guān)系的轉(zhuǎn)移，是社會現(xiàn)象。

綜上所述，{收1}“使物做靠近自己方向的運動以及直接由此演變的意義”詞義演變是：[收1B]、[收1C]、[收1D]都是由[收1A]直接引申而來，這三個意義平行，但[收1D]較[收1B]和[收1C]與[收1A]更遠(yuǎn)。[收1E]則是[收1A]的隱喻，是由物理現(xiàn)象轉(zhuǎn)為社會現(xiàn)象。總之，由[收1A]引申而來的義位大都表示空間運動以及由此演變的意義。

（二）{收2}：對人或事的處理方式以及由此演變的意義

[收2A]：逮捕、拘押

KCFTO

對人的處理方式人（執(zhí)法者）人（犯人）監(jiān)獄拘押

這就是《漢語大字典》的義項①。由上表可見，構(gòu)成{收1}的六個概念要素中，F(xiàn)由“物”變成“人”，這雖與[收1E]相似，但是運動的終點并非“己方”，而是具體的處所——監(jiān)獄。{收2}與{收1}之間的關(guān)系式{收2}也是由位移造成的對人或事的處理，兩者有隱喻關(guān)系，但由于“T”發(fā)生了本質(zhì)的變化，所以{收2}另立。“逮捕、拘押”具體來說，是“執(zhí)法者”通過“位移”收“犯人”入獄。典型的例子如《詩·大雅·瞻卬》：“此宜無罪，汝反收之。”毛傳：“收，拘收也。”

[收2B]：約束、控制

KCFTO

對事情的處理方式人事——管束事件發(fā)展

這就是《漢語大字典》的。由上表可知，相較[收2A]，[收2B]六個概念要素，“F”由“人”轉(zhuǎn)為“事”，“T”已經(jīng)虛化，不是“己方”，也不是具體的處所。與[收2A]相同，[收2B]也是通過隱性的位移造成的，控制事件的發(fā)展，也是一種位移，所以與[收2A]相似。[收2B]是由[收2A]進(jìn)一步隱喻虛化而來。[收2A]“拘押”是人對人的一種具體控制，[收2B]“約束”是人對事的一種抽象控制。典型的例子如《禮記·學(xué)記》：“夏楚二物，收其威也。”鄭玄注：“收謂收斂整齊之。”

[收2C]：結(jié)束、停止

KCFTO

對事情的處理方式——事——使事物停止運作

這就是《漢語大字典》的義項，也是其所列“收”的全部義項中距離本義最遠(yuǎn)的義項。由上表可知，相較[收2B]，[收2C]的意義進(jìn)一步虛化，動作的驅(qū)動者“C”可以是人，亦可以是事件自身，所以[收2C]是由[收2B]引申而來。典型的例子如《禮記·月令》：“（仲秋之月）是月也，日夜分，雷始收聲。”

（三）剩余義項

《漢語大字典》的義項⑦“汲水”和義項⑨“收殮”兩個義項，不能單獨成為義項，兩者只是[收1A]的具體化而已，即“物”得到了具體化。而其余的義項則為名詞義，在此不作討論。

三、《漢語大字典》“收”字義項的重新整理

本文試圖用概念要素分析的方法對“收”的詞義演變做一簡單分析。通過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漢語大字典》“收”的義項設(shè)立存在一些問題，12個動詞性義項中存在不當(dāng)分立的義項，如“收回、取回”與“獲取、占取”應(yīng)當(dāng)合并，因“占取”之義只不過具體化了“收回”義的動作主體“物”；再如“收集、聚集”與“藏，保存”亦應(yīng)當(dāng)合并，因“保存”義只不過具體化了“收集”義的動作主體“分散之物”；再如“汲水”“收殮”等義項更是不當(dāng)分立，因其只不過是“收回”義在具體語境下的具體化。且《漢語大字典》12個義項的排列，并未根據(jù)“收”詞義引申的正確脈絡(luò)，給人以凌亂之感。我們用概念要素分析法，能夠以清晰的詞義引申脈絡(luò)排列“收”的各個義項，列表歸納如下：

義位意義KCFTO引申關(guān)系

[收1A]收回、取回位移人物己方——基本義

[收1B]收集、聚集位移人分散之物己方將分散的東西聚集直接引申自基本義。F具體化；增加O

[收1C]收割、收獲位移人莊稼己方收獲勞動成果直接引申自基本義。F具體化；增加O

[收1D]收縮位移——物物自身——直接引申自基本義。C虛化，T為物體自身

[收1E]接受、收容關(guān)系改變?nèi)巳思悍綄⒉灰栏阶约褐耸諝w己有基本義的隱喻。K由物到人

[收2A]逮捕、拘押對人的處理方式人（執(zhí)法者）人（犯人）監(jiān)獄拘押與基本義具隱喻關(guān)系，但T不為“己方”

[收2B]約束、控制對事情的處理方式人事——管束時間發(fā)展[收2A]的隱喻虛化

[收2C]結(jié)束、停止對事情的處理方式——事——使事物停止運作[收2B]的隱喻虛化

根據(jù)上文的分析，《漢語大字典》原有17個義項中的12個動詞義項，應(yīng)該合并為上表所列的8個義項，才是合理的義項設(shè)置。

參考文獻(xiàn)：

[1]蔣紹愚.漢語詞義和詞匯系統(tǒng)的歷史演變初探——以“投”為例[J].北京：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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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

（錢虹 安徽蕪湖 安徽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