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學生使用動態助詞“了”的偏誤分析

摘 要：動態助詞“了”的使用是漢語語法中最難掌握的語法現象之一。本文對日本學生有關動態助詞“了”的偏誤材料進行分析，從三方面歸納了偏誤出現的類型：應該用動態助詞“了”而未用；不該用動態助詞“了”而使用；動態助詞“了”在句中定位不當。并從“了”自身的復雜微妙的運用規則，母語負遷移的影響，教材教學等因素分析了造成偏誤的原因。

關鍵詞：動態助詞 了 偏誤

一、引言

動態助詞“了”的使用涉及很多方面的因素，是漢語語法中最難掌握的語法現象之一。有的外國學生已經進入漢語學習的中高級階段，卻不能完全正確地掌握其用法，也常有教師抱怨“了”的用法繁雜，難以組織有效的教學。

筆者在教學中對日本學生（學習漢語一年以上者）的作業（包括寫作練習和造句練習）加以收集整理，試對有關動態助詞“了”的偏誤材料進行分析，以期探討日本學生在學習漢語動態助詞“了”的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以及出現原因。

二、使用動態助詞“了”的偏誤情況

（一）應該用動態助詞“了”而未用的偏誤情況

1.動態助詞“了”表示動作行為的發生和狀態的出現。在某一動作明顯完成的情況下，動詞后必須用“了”。例（1）～（5）的錯誤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使用“了”造成的。

*（1）當天的夜里，我和同屋一起去酒吧。

*（2）我覺得這次旅行，關于日中友好關系獲得一定的成就。

*（3）我兩個妹妹是高中學生和中學生。他們也參加網球部。

*（4）我在飛機對航空小姐請求“我要蘋果汁”，不過航空小姐拿來啤酒。

*（5）他持續開夜車一天。

例（1）～（3）在謂語動詞后加上“了”即可。例（4）的謂語動詞后有趨向補語，動態助詞“了”應位于結果補語或趨向補語后。例（5）句謂語動詞后有時量補語，動態助詞“了”應該在謂語動詞和時量補語之間。

這類誤用多見于初學動態助詞“了”的學生的作業中。究其原因，筆者認為，學生在學習“了”的初級階段，雖然已經從理論上初步了解了有關動態助詞“了”的語法知識，但還不能將其靈活運用于自己的語言實踐中。一方面是還未在頭腦中形成一個有效的“條件反射”：動作完成——動態助詞“了”，另一方面可能對于“了”的使用存在一定的畏懼心理。

2.有些動詞在表示對受事者產生某種結果（如破壞、消失等）時，后面應該加“了”。

*（6）昨天不學習漢語，所以今天我忘那個漢字。

*（7）弟弟不小心丟帽子。

*（8）你一定別摔那個花瓶。

*（9）他朋友的汽車軋老人。

*（10）可是中途我遇上交通塞車。結果我晚上10點到了大阪。費整整一天。

這類動詞常用的有“吃，忘，丟，失，喝，咽，吞，灑，潑，扔，放，擦，抹”等。有的語法書把這類動詞稱為“吃”類動詞。這類動詞加上“了”與某些結果補語或趨向補語所表示的意義相同，只是在所表示的結果方面更籠統些。此類動詞后用的“了”，在句法結構特點方面也與結果補語有類似之處，如可以在保留“了”的情況下，用“沒”來否定，在假設句里可以用“不”否定，在“把”字句里可以只用“了”而不用補語等等。

3.當敘述在一個動作發生或完成后出現了（或將會出現）另一種動作或情況時，第一個動詞表示的動作發生，成為第二個動作發生的條件，這時第一個動詞后一般要用“了”。這種非獨立小句中的動詞，與后續小句中的動詞，往往存在著承接、條件、假設等關系。

*（11）我吃了外食，可是，既然我媽媽做菜，就得吃。

*（12）老爺爺說：“那么她吃鯉魚就她的病好多了。”

*（13）明天我下課，我給你打電話。

*（14）我去青島，一定吃辣炒蛤蜊。

*（15）老師到北海道，一定可以看薰衣草。

漢語沒有表示動作時態的形態變化。動態助詞“了”與過去、現在、將來無關，只表示動作的完成。學生之所以產生以上錯誤，可能他們存在這樣一種錯誤觀念：認為“了”是表示過去的一個標志，而上述表示承接、條件、假設等關系的非獨立性小句中的動詞常常是還沒有實施的動作如例（11）、（12）、（13）、（14）等，因而學生心有疑慮，沒有勇氣使用動態助詞“了”。另外需要說明的是，例（13）和例（14）有“了”和無“了”語義上存在很微妙的差別。從語法學角度來看，有“了”的句子“我去了青島，一定吃辣炒蛤蜊”“老師到了北海道一定能看到薰衣草”表示句中的狀況在說話時還沒有實現，“現在我還沒去青島”“現在老師還沒到北海道”。“了”含有從“沒去”“沒到”轉化為“去”“到”這一新的狀態之意。無“了”的句子不表示這樣的變化，只是單純闡述一個假設條件。這種微妙的差別即使中國人也不會區分得十分嚴格。日本學生無法區分無可厚非，不必苛求。

4.應該用動態助詞“了”而誤用語氣助詞“了”。先看一下學生的誤用語句：

*（15）老人潸潸地表示感謝了。

*（16）他的態度總是文質彬彬，我們和他一起吃飯了。

*（17）她臉上一邊浮泛著喜色，一邊潸然熱淚下了。

*（18）欣欣和村莊的一位老人說起來大好和三亮的信的內容了。

*（19）外國人也能做選舉活動，但是有的外國人為參加了選舉活動遭到不幸了。

鑒于這類錯誤在筆者搜集到的誤用資料中所占比例較大，且涉及句末語氣助詞“了”的用法，本文在此不作分析，作為今后的研究課題，將另文探討。

（二）不該用動態助詞“了”而使用的偏誤情況

1.謂語動詞前有否定副詞“沒”或“沒有”時，表示否定動作的出現或完成，就不能再用動態助詞“了”。

*（20）他們吃完早飯后，又喊叫了娟蕤的名字，可是這次也沒有什么聲音，她的影子哪兒都沒看見了。

*（21）走差也當然沒有，娟蕤還沒有回家了。

這是動態助詞“了”的否定形式，是有關動態助詞“了”的一項基本內容。這項語法難度不大，學生們比較容易掌握，然而在語言運用中卻時常忘記，需要老師在教學過程中不斷提醒耐心糾正。以上錯句只要去掉“了”即可。

2.在“……的時候”，“……以前”短語結構里的動詞不應該用動態助詞“了”。

*（22）我到了長城的時候，很感動。

*（23）我就回家了時候，我家常常熱情地歡迎我。

*（24）我去了青島大學留學以前，我應該努力準備漢語。

*（25）我吃了北京烤鴨的時，很好吃。

“……的時候”“……以前”這類句子中，“……的時候”，“……以前”這一結構并不是后一小句動作發生的條件，而只是表示后一小句動作完成或狀態發生的某一時間點。所以，這種結構中的動詞之后不能用表示動作完成的動態助詞“了”，無論這個動詞表示的動作是已經完成還是尚未完成。

3.謂語動詞前有“常常”“總是”等副詞時不應該用“了”。

*（26）經常在房子的后面干了女人的衣服。

*（27）我一直惦記了這孩子的前途。

*（28）村落的人們天天度過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29）無論狗和羊，中國人吃了動物。

*（30）每年來這生意時，他在村莊的人的家住了三天。

因為動態助詞“了”是表示動作完成，而“經常”等詞則表示動作或狀態頻繁的重復，不能認為這個動作或狀態已經完成。因此這種情況下，謂語后不能用動態助詞“了”。例（26）便屬于這種情況。例（27）中有“一直”，表示動作的持續；例（28）、（30）等句中用了“天天”“每年”等詞，都是表示動作發生或狀態出現的頻率；例（29）含有“無論……都”結構，敘述一種規律性的東西。這些句子都不能用動態助詞“了”。

4.不是表示過去動作的實現，而是單純地說明或描寫當時發生的動作時，不能在句中用動態助詞“了”。例（31）～（34）便是在這種情況下用“了”造成的錯誤，改正時將“了”去掉即可。

*（31）1682年年末，江戶城發生了大火，蔬菜店的人們到某一座寺廟避難了。

*（32）四對夫婦都對這個老爺爺感到太可憫，集在一起商量了。

*（33）小伙子非常為難，他到住在村子里一個聰明的老爺爺那兒去商量了。

*（34）妻子從廚房出來告訴丈夫……，然后妻子向池塘走著去了。

5.關系動詞如“像”“姓”“是”“作為”等后面一般不能用動態助詞“了”。關系動詞的詞匯意義一般比較抽象，它的主要作用是聯系主語和賓語，表示主賓之間存在某種關系，這種動詞動作性不強。另外，“愛”“恨”“希望”“覺得”“認為”等表示心理活動的狀態動詞，以及能愿動詞，這幾種動詞動作性都不強，后面一般也不能帶動態助詞“了”。

*（35）有一天五平夫婦領著她去別人家做客時，第一次知道了這家有了一個盲人。

*（36）她的頭發像孔雀的羽毛一樣非常美麗，有了很多顏色，忽綠忽紫忽紅忽黃。

*（37）住在這個鄰近的城市或者村莊的人都羨慕這個村落的人們，還想了從自己村莊搬到娟蕤的村落。

應該注意，例（35）中“這家有了一個盲人”和例（36）“她的頭發……有了很多顏色”這兩個句子單從語法角度來看是完全成立的，但表達的意思是一種改變，表示一種“從無到有”的變化，意思是“以前沒有，現在有了”，這與學生想要表達的本意——“主語對賓語的領有關系”不符。因此筆者認為它們也屬于誤用。

6.謂語動詞后的賓語為動詞、動詞性短語、主謂短語等謂詞性成分時，謂語動詞后不能用“了”。

*（38）我把這篇文章看完后，就發現了這不是上海人和北京人的故事。

*（39）他們一直相信了吃中藥倒不如吃西洋藥。

*（40）她終于決定了有一天刮大風的夜里放火房子。

*（41）昨天我被中國的留學生拜托了從學校到市役所領道。

當然，以上例句中，謂語動詞后的賓語如果是體詞性賓語，那么句中加“了”是完全可以的。比如，“我知道了他的秘密。”“他上山時發現了一個山洞。”“他相信了朋友的話。”“同學們對這個問題進行了熱烈的討論。”

7.句子中有直接引語的時候，直接引語前邊或后邊的用來引出直接引語的那個動詞后邊不應該用動態助詞“了”，雖然動作狀態是已經發生或出現。修改以下句子時，將直接引語前邊或后邊的動詞后面的“了”去掉即可。

*（42）村莊的人都津津有味地問了欣欣“……”

*（43）欣欣很熱情地給他們倆說明了，“老人們用不著什么擔心。”

如果謂語動詞后有動量補語，后面再接直接引語，這時動詞后應該用“了”。如：所以首席法官向お七問幾次“你是不是十五歲”“你十五歲還是十六歲呢。”應改為：所以首席法官問了お七幾次“你是不是十五歲？”“你十五歲還是十六歲呢？”

8.應該用“是……的”格式而誤用動態助詞“了”。如：

*（44）上個星期五，我打保齡球了，跟排球隊一起打了。

*（45）我跟她前天第一次見面了。

*（46）我坐飛機去北京了。

*（47）五平說起來。“你看這個東西。我給神點蠟燭時，發現到了。”

當動作已經發生或完成，并且這一事實已成為交際雙方的共知信息（已知信息），而再對與這一動作有關的某一方面如時間、處所、方式、施事、受事等進行提問說明時，應該用“是……的”格式。很多學生會在這種情況下把“是……的”誤用成“了”，因而出現以上錯誤。究其原因，大概還是學生心存誤解。必須強調，“了”不是一個表示過去的標志，它與時態無關。

（三）動態助詞“了”在句中定位不當造成的偏誤情況

在謂語動詞帶雙賓語，或者謂語中心語為帶結果補語的動結式短語，以及謂語動詞為并列動詞，謂語動詞重疊等情況下，學生筆下常會出現動態助詞“了”在句中的位置不當這類錯誤。筆者收集到的誤用資料中，有關“了”的定位不當的誤用語句共有五例，都出現在連動/兼語句中。

*（48）我們用了這書學習漢語一年。

*（49）中國朋友幫助我了做孫老師的作業。

*（50）我寫了信告訴他那件事了。

*（51）五平夫婦把家務都托給娟蕤去了溫泉療養。

*（52）欣欣以前是盲人的時候，神教導了他成為個非同一般的人，神給了他所有方面的能力。

連動句可以分為幾種類型。第一，表示先后或連續發生的兩個動作或情況。后一個動作或情況發生時，前一個動作已結束。如“我們聽了他的話都大笑起來。”“他們吃了晚飯散步去了。”這類連動句的第一個動詞后邊常帶有表示動作完成的“了”。第二，后一動詞短語表示的動作行為是前一動詞表示動作的目的。如“我去商店買東西了。”“他下午要到機場接朋友。”第三，前一個動詞短語表示后一個動詞短語所表示動作的方式或手段、工具。例如“西方人不用筷子吃飯。”“他們坐船回青島。”“老師笑著告訴我”。這兩種連動句中的第一個動詞后邊一般不能加“了”。例（48）～（50）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誤用動態助詞“了”而造成的錯誤。例（48）中，“用這本書”是“學習漢語”的方式，例（50）中，“寫信”是“告訴他那件事”的方式，例（49）中，“做孫老師的作業”是“中國朋友幫助我”的目的。修改如下：

（48）我們用這本書學了一年漢語。

（49）中國朋友幫助我完成了孫老師的作業。

（50）我寫信告訴了他那件事。

例（51）比較復雜，出現了三個動詞。其中，“托”與“去”“療養”是先后關系，“療養”又是“去溫泉”的目的。根據句意改為：“吳平夫婦把家務都托給娟蕤，去溫泉療養了。”例（52）是兼語句。兼語句中第一個動詞后一般不能用動態助詞“了”。應改為：“欣欣以前是盲人的時候，神教導他成了一個非同一般的人，神給了他所有方面的能力。”

三、誤用原因分析

（一）“了”自身的復雜微妙的運用規則

筆者認為，動態助詞“了”之所以成為外國留學生學習漢語的一大難點，首先是由于“了”本身的特殊性造成的。關于動態助詞“了”的使用情況、語用環境、以及使用時的制約條件等，已有學者做了詳細研究。動態助詞“了”至少在十種條件下可以使用，在十三種條件下不能使用。同時還有許多附加的條件。如動詞性質、句法結構、語用環境等對“了”的使用都有制約作用。另外，“了”在句中的位置，其規則也非常復雜繁瑣。這些繁雜微妙的規則往往令學生感到動態助詞“了”難不可攀，望而怯步。

（二）母語負遷移的影響

語言學習理論告訴我們，在第二語言學習過程中，學習者必然會受到其母語的影響，即母語的遷移作用。不可否認，正面的遷移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對學習者理解掌握第二語言起了積極作用。然而，所謂的“母語的負遷移”作用對學習者的消極影響亦是不可輕視的。在學習動態助詞“了”的初級階段，日本學生常常把“了”與日語中的詞“た”作簡單對應。很容易掌握動態助詞“了”表示“過去某一時間動作的完成”這一用法。但是，這種“了”與“た”的對應一旦泛化，便是凡有表示過去時間詞語的句子都在動詞后加“了”。例如常會出現“昨天我沒復習了漢語”“我妹妹也是了大學生”等類似的錯句。隨著學習的深入，學生又會不自覺地將動態助詞“了”的某些用法與日語中的“したら”“してから”等對應。事實上，任何兩種語言都不可能是一一對應的關系。這種第二語言學習過程中“最省力心理”成為學生學習動態助詞“了”的過程中滯步不前的原因之一。當然，母語的負遷移所形成的消極影響不僅局限于日本學生，其他國家的學生在學習動態助詞“了”時也會和日本學生一樣常常感到無所適從。

（三）教材教學因素

由于動態助詞“了”本身過于復雜，語法界對其研究得尚不夠深入透徹，而且現有的研究成果也還沒有完全及時地應用到教學中來。因此，現有的漢語教材對“了”的解釋很難做到科學而全面；在有關動態助詞“了”的語法項目編排上，也還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缺乏一個系統合理的編排。比如，初級漢語課本常常用諸如“昨天我去商店了。你買了什么？我買了一本書。”之類的句子來引出動態助詞“了”的用法，這樣學生固然很容易理解，但也容易使他們形成誤解，即漢語的動態助詞“了”基本上是過去時態的一個標志。這種錯誤的印象一旦形成便很難糾正。學生們往往錯誤而頑固地認為動態助詞“了”表示“過去完成”，因而對“了”的其他用法感到難以理解、難以掌握。

目前，中國國內的對外漢語教材，大多在初級階段將動態助詞“了”作為一項重點語法推出；進入中高級階段后，不知為何，反而忽視了對動態助詞“了”的繼續深入和強化教學。與其相關的語法項目不再醒目地出現在課文后面的語法注釋中。可能編著者認為動態助詞“了”的用法在初級階段已經介紹完畢，不需要重復說明。常常是只有當學生問到有關句子時，老師才被動做出解釋。這樣當然不利于學生深入全面地學習。

四、結語

動態助詞“了”是漢語的一項重要語法內容，能否正確掌握并熟練應用，既關系到學生對漢語其他語法的學習運用，也會從某種程度上影響到學生的學習興趣及信心。筆者通過對日本學生有關動態助詞“了”的偏誤材料的分析認為，盡管目前的教材、教學法尚存在某些不足，但動態助詞“了”并不是像學生想象的那樣難。俗話說“熟能生巧”，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應該以鼓勵引導為原則，指導學生多說多練，允許他們出錯。另外，教學中要注意分化難點，個個突破。切忌“竹筒倒豆子”，將“了”的多項用法一股腦兒地和盤托出，否則，只能加深學生的畏懼心理。應該給學生留出足夠的時間復習消化，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學習的深入，他們對動態助詞“了”的理解會自然而然地加深，出錯率也會自然下降。

附注：

文中例句前帶*者為學生錯句，不帶*者為筆者修改后的正確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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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海平 山東青島 青島大學漢語言學院266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