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湘語長益片的方言中普遍存在著一種含有“V+時態助詞+數量結構+A+結構助詞”結構的方言句式。在該句式中,“A+結構助詞”究竟應該看成什么成分,語言學家們觀點不一,其中多數人把該結構看成是一種特殊的后置狀語。本文通過對湖南汨羅大荊鎮話相應句式的研究,認為方言語法自然有其獨特性,含有“V+時態助詞+數量結構+A+結構助詞”結構的方言句式是地方方言的自然語序,不適合看成后置句法成分。
關鍵詞:湖南汨羅 大荊話 狀語后置 結構助詞
在湘語長益片的方言中普遍存在著一種含有“V+時態助詞+數量結構+A+結構助詞”結構的方言句式,例如長沙、益陽、湘潭、汨羅、安仁等地。該句式中的“A+結構助詞”究竟應該看成什么成分,語言學家們觀點不一。張大旗《長沙話的特殊語序現象》一文中認為是補語[1]。陳滿華《安仁方言》中認為“是定語后置是可以的,但似乎也不好斷言絕沒有狀語的功能,甚至還可以說也像補語”[2](P234)。鮑厚星等著《長沙方言研究》[3](P334)、崔振華《益陽方言研究》[4](P277)、徐慧《益陽方言語法研究》[5](P282)、曾毓美《湘潭方言語法研究》[6](P102)都把它看成是一種特殊的后置狀語。
湖南汨羅大荊鎮方言隸屬于湘語長益片。通過對大荊鎮方言的研究,我們發現在大荊鎮話中也有一類含有“V+開+數量結構+A+咯”結構的句式。其中“開”為當地方言中表示完成體的時態助詞,“咯”是結構助詞。例如:
(1)他吃開一餐好咯。(他好好地吃了一頓。)
t‘a33 #680;‘ia44 k‘ai33 i44#678;‘a33 xau42 k#601;.
(2)我吃開一餐飽咯。(我飽飽地吃了一頓。)
#331;o42 #680;‘ia44 k‘ai33 i44#678;‘a33 pau42k#601;.
(3)小王困開一覺好咯。(小王好好地睡了一覺。)
si#603;42o#771;13 k‘u#601;n35 k‘ai33 i44#680;i#603;55 xau42 k#601;.
(4)我罵開他一餐好咯。(我狠狠地罵了他一頓。)
#331;o42 ma#771;35 k‘ai33 t‘a33 i44#678;‘a33 xau42 k#601;.
(5)這伢仔等他里爺打開一餐死咯。(這孩子被他爹狠狠地打了一頓。)
i55 #331;a13#678;ai42 tie#771;42 t‘a33li ia13 ta42 k‘ai33 i44#678;‘a33 s#639;42 k#601;.
(6)他里娘病開一□厲害咯。(他娘生了一場厲害的病。)
t‘a33li #565;io#771;13 pia#771;11 k‘ai33 i44kau42 li55xai11 k#601;.
(7)他哭開一場足咯。(他狠狠地哭了一頓。)
t‘a33 k‘u33 k‘ai33 i44#680;io#771;13 #678;u44 k#601;.
和湘語中其他方言區的該類句式一樣,大荊話的這種句式在結構上有以下幾個特點:1.動詞后大多數要帶表示完成的體助詞,表示動作行為已經基本完成。2.動詞后面必須要有數量結構。這個數量結構可以充當賓語,也可以充當補語。3.后置的修飾語“A+結構助詞”中的“A”是形容詞,而且都是隱含有程度深、重等一類的意義。“A”后的結構助詞不可以省略。
崔振華在《益陽方言研究》中通過對益陽方言該類句式的研究認為,“打咖幾下狠的”與“買咖一件新的”不同。“新的”后面可加中心語,“新的”是賓語。“狠的”后面不能加中心語,“狠的”不是賓語,也不是賓語的修飾成分。把它看成補語也不太合適。這些句子譯成普通話,應該把句末的形容詞重疊后置于動詞之前作修飾語。所以把這類句子看成特殊的狀語后置句[4](P277)。針對這類句式,我們認為方言句法自然會有它一定的特殊性,并不能簡單地靠和普通話對譯,然后根據對譯后的普通話的句法結構情況來判斷方言中的句法結構。這種分析不具有普遍性。例如大荊話“他娘病開一□k‘ai33厲害咯”不能理解成“他娘厲害(狠狠)地病了一場”,因為“厲害”在這里并不帶有主觀色彩,不是主語的主觀意愿,它在這里的語義指向是“這一場病”,作為“這一場病”的修飾成分,因此這句話的普通話翻譯只能是“他娘生過一場厲害的病”。還有像湘潭話中的“他俚娘病咖一場惡的”“他小時候聽滾水燙咖一回賴實的”,曾毓美《湘潭方言語法研究》對這兩句話的翻譯分別是“他老媽很厲害地病了一場”“他小時候被開水狠狠地燙過一回”[7](P101),我們認為這種翻譯和方言原句所要表達的意思是有一些細微差別的,因為在這種句子里“A+結構助詞”所表示的性質狀態主要是客觀的描寫,而很少有主觀意愿的因素在里面。可見,把句末的形容詞重疊后置于動詞之前作修飾語的普通話對譯方法,并不完全合適。
在多數方言中,分別表示定語、狀語和補語標志的結構助詞,讀音一般都是一樣的,口語中卻根本無法區分。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現象:曾毓美《湘潭方言語法研究》和徐慧《益陽方言語法研究》在介紹到這類句子的時候,認為“VP+結構助詞”(原書中使用的是“VP+結構助詞”,因為VP基本都是形容詞,我們這里用A表示)中的結構助詞在書面記錄時用的都是“的”,例如湘潭方言中的“他俚娘病咖一場惡的”“明伢子聽他俚爺打咖一餐死的”,益陽方言中的“昨日子我睡咖一覺好的”“小王著他打咖幾家伙狠的”等,而在后面介紹中卻又都說“‘VP的’是后置狀語”,“‘VP’后的‘的’是‘地’,而不是定中結構的標記‘的’”[5](P282)、[6](P102)。這是在沒有語音依憑情況下的先入為主的判斷,也就是先認定這種結構是狀語成分,然后根據這一判斷斷定“‘A’后的‘的’是‘地’”,這種處理是不太科學的。而大荊話則很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因為在大荊話中,定語標記和狀語標記、補語標記的語音不相同。大荊話中的結構助詞有“[k#601;]”“[li]”“[ti]”和“[#680;‘i]”。其中“[k#601;]”專用作定語標記,我們在書面上記作“咯”。例如:
(8)他是新來咯同學。(他是新來的同學。)
t‘a33 #642;#645;11 sin33 lai13 k#601; t#601;#331;13#597;io44.
(9)雪白咯壁頭。(雪白的墻壁。)
si44pai13 k#601; pi44ti#603;13.
(10)這個坨蚊子咬咯。(這個疙瘩是蚊子咬的。)
i55 ko55 to13 #642;#645;11 u#601;n13#678;#639;42 #331;au42 k#601;.
“[ti44]”和“[#680;‘i42]”用作補語標記,書面記作“得”和“起”。其中“起”用得較少,一般用在表程度的補語前,前面的謂詞必須是單音節的,并且可以用“得”替換。
(11)今日這餐飯吃得有蠻好。(今天這頓飯吃得很好。)
#680;in33#565;i44 i55#678;‘a33 fa#771;11 #680;‘ia44 ti i#601;u42 ma#771;13 xau42.
(12)她長得好看。(她長得好看。)
t‘a33 #680;io#771;42 ti xau42k‘oslash;#771;35.
(13)屋里等他翻起/得亂七八糟。(屋里被他翻得亂七八糟。)
u33li42 tie#771;42 t‘a33 fa#771;33 #680;‘i/ti loslash;#771;11#678;‘i44pa44#678;#601;.
(14)昨日咯天冷起/得要死。(昨天的天氣冷得要死。)
#678;o44#565;i44 k#601; tie#771;33 lo#771;42 #680;‘i/ti i#603;55s#639;42.
至于“[li]”則主要用作狀語標志,書面上記作“里”。例如:
(15)你寂寂里走,莫等別個看到得。(你悄悄地走,別讓別人看到了。)
n#809;11 #680;‘i44#680;‘i44 li #678;i#603;42,mo44 tie#771;42 p‘i44ko55 k‘oslash;#771;35tau55 ti44.
(16)你提上提下里跑么里?(你上上下下地跑什么?)
n#809;11 ti13#597;io#771;11ti13xa11li p‘au42 mo11li42.
(17)他呆呆里徛得那頭一動不動。(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t‘a33 #331;ai13#331;ai13 li42 #680;i11 ti ko55ti#603;13 i44t#601;#331;11pu44t#601;#331;11.
用作狀語標志的“里”在大荊話中的使用較少,因為在當地話中,狀語后面多數情況下不用助詞。例如:
(18)這塊唧斤斤疼。(這一塊一陣陣地疼。)
i55 kuai42#678;i44 #678;in33#678;in33 t#601;#331;35.
(19)這些錢是我一□一□攢起來咯。(這些錢是我一點一點地攢起來的。)
i55sia33 #678;ie#771;13 #642;#645;11 #331;o42 i44#331;a44 i44#331;a44 #678;a#771;42 #680;i42lai13 kau44.
(20)路不好走,你慢□走。(路不好走,你慢慢地走。)
l#601;u11 pu44 xau42 #678;i#603;35,n#809;11 ma#771;11#331;a44 #678;i#603;35.
在大荊話中,“[li42]里”有時可以出現在單數人稱代詞后面構成“我里”“你里”“他里”來表示復數,其中“里”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人稱代詞復數標記“們”。例如:
(21)他里喜歡開小王咯玩笑。(他們喜歡開小王的玩笑。)
t‘a33li #597;i42xoslash;#771;33 k‘ai33 si#603;42o#771;13 k#601; ua#771;13si#603;55.
(22)我里不畏場伙*。(我們不怕事。)
#331;o42li pu44 uei55 #680;io#771;13xo42.
(23)你里莫欺負他。(你們不要欺負他。)
n#809;11li mo44 #680;‘i33fu11 t‘a33.
大荊話單數人稱代詞后加“[li42]里”不僅可以表示復數,還可以作定語,表示單數;而且這個時候的中心語受限制,主要是表示團體、單位、親屬關系的名詞等。例如“我里學校我的學校”“你里屋里你的家”“他里老妹他的妹妹”。呂叔湘分析漢語復數代單數的現象時指出:“由于種種心理作用,我們常有在單數意義的場所用復數形式的情形。”根據這點,蔣文華認為:“當地方言‘我里/你里/他里’作定語表示單數的情形,大概就是呂叔湘分析的復數代單數的情形,不是領屬標記。”[7](P53)由于這種情況中的“[li]里”只能出現在單數人稱代詞后,而且后面的中心語還要受到一定的限制,所以,我們在這里也傾向于把這種情況中的“[li42]里”看成是一種詞尾,是復數表示單數的現象,而不把它看成是作為定語標記的結構助詞。例如:
(24)我里屋里隔學校比你里屋里遠些。(我家離學校比你家遠些。)
#331;o42li u33li42 #680;i44 #597;io44#680;i#603;55 pi42 n#809;11li u33li42 ya#771;42 sia33.
(25)人家里有本事,我里冇本事。(別人有本事,我沒本事。)
#565;in13ka33li i#601;u42 p#601;n42#642;#645;11,#331;o42li mau11 p#601;n42#642;#645;11.
(26)他偷得我里一只雞。(他偷了我一只雞。)
t‘a33 t‘i#603;33 ti #331;o42li i44#678;a33 #680;i33.
(27)這把椅子是他里屋里咯。(這把椅子是他家的。)
i55pa42 i42#678;#639;42 #642;#645;11 t‘a33li u33li42 k#601;.
由上述分析可見,大荊話中定語標記、補語標記和狀語標記的助詞的讀音是各不相同的。而我們在上述所舉的“V+開+數量結構+A+咯”結構的句子中正好用的都是當地話中的定語標記詞“咯 [k#601;]”。所以,大荊話結構助詞的特點也輔助說明了把這一類句式看成狀語后置句或補語后置句是不恰當的。
那么,是否可以由此把這種句式中的“A+結構助詞”看成是一種特殊定語呢?我們認為這種句式的內部語序在當地方言中是一種自然語序,說成是所謂的“后置”只不過是強制地同普通話翻譯的語序進行比較的結果,這樣做是不太科學的。所以,在這里我們直接把它叫作“V+時態助詞+數量結構+A+結構助詞”句。
注釋:
[1]張大旗.長沙話的特殊語序現象[J].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學報,
1985,增刊.
[2]陳滿華.安仁方言[M].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5.
[3]鮑厚星,崔振華,沈若云,伍云姬.長沙方言研究[M].長沙:湖
南教育出版社,1999.
[4]崔振華.益陽方言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5]徐慧.益陽方言語法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6]曾毓美.湘潭方言語法研究[M].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2001.
[7]蔣文華.湖南省汨羅市大荊鎮的三峽移民初期的當地方言詞類語
法研究[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
(陳長旭 河南信陽師范學院傳媒學院46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