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四川都江堰話屬于西南官話的一個分支,它的其中一個特色就是存在獨立入聲調(diào),但塞音韻尾已經(jīng)消失。其中有一小部分入聲調(diào)字,有比較特殊的聲韻組合,即有一組卷舌聲母,只出現(xiàn)在[#601;]韻母前,且只有入聲調(diào)。本文從音韻學(xué)和語音學(xué)兩方面對其進(jìn)行了分析,并指出其在都江堰話中的發(fā)展演變趨勢。
關(guān)鍵詞:西南官話 卷舌音 中古來源 演變趨勢
一、引言
都江堰市地處四川成都平原西北部,因世界水利明珠都江堰而得名、享譽(yù)中外。全市面積1207平方公里,人口約60萬。都江堰方言內(nèi)部以岷江為界,分河?xùn)|和河西兩片,有一定差別。本文研究以河?xùn)|為準(zhǔn)。
都江堰話有5個聲調(diào)、25個聲母和38個韻母。其五類聲調(diào)的調(diào)類和調(diào)值分別是:
調(diào)類中古調(diào)值例字
陰平清平35東to#331;35兵pin35 丹taelig;35
陽平濁平31銅 t#688;o#331;31 平p#688;in31彈t#688;aelig;31
上聲清上
次濁上53懂 to#331;53丙 pin35撣taelig;53
攏lo#331;53 領(lǐng)lin35 懶l(wèi)aelig;53
去聲全濁上
清去
濁去213動 to#331;213 誕taelig;213
凍 to#331;213 併 pin213旦taelig;213
洞 to#331;213 病 pin213但taelig;213
入聲清入
濁入33督to33 壁pie33 獺t#688;aelig;33
讀to33 別pie33 達(dá)taelig;33
都江堰話屬于西南官話的一個分支,其特色之一就是存在獨立入聲調(diào),但塞音韻尾已經(jīng)消失。中古入聲字在今天的都江堰話中雖然自成一調(diào),但聲母、韻母大部分與從中古舒聲韻發(fā)展來的字的聲韻母相同。如“答”[taelig;33]與“耽”[taelig;35]、“協(xié)”[#597;ie33]與“諧”[#597;ie31]兩組字除聲調(diào)不同外,聲母韻母都完全相同。
然而,也有一小部分入聲調(diào)字,有比較特殊的聲韻調(diào)組合。即有一組卷舌聲母,包括[t#642;]、[t#642;#688;]、[#642;]、[#656;],只與韻母[#601;]相拼,且只有入聲一調(diào)。其中,[#601;]韻母主要來自中古緝、質(zhì)、職、昔四個開口三等韻的知、章組入聲字。
二、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的韻母[#601;]的音值特點
(一)都江堰話的[#601;]不同于都江堰話的零聲母卷舌元音[#602;]
都江堰話有一類零聲母的卷舌音字,主要來源于止攝日母,如:“而”[#602;P31P]、“耳”[#602;P53P]、“餌”[#602;P53P]、“兒”[#602;P31P]等。在聽感上,都江堰話的[#601;]與這類零聲母的卷舌元音[#602;]很接近,但在發(fā)音特點和聲學(xué)特點上,二者卻有明顯的不同。
從發(fā)音方法上看,卷舌元音[#602;]的舌尖位置靠后,接近硬腭與軟腭的交接處,而特殊入聲調(diào)字的韻母[#601;]的舌尖位置靠前,且有一個從硬腭往前滑動的過程。
從二者的聲學(xué)屬性來看,也有不同的聲學(xué)特征。筆者利用praat軟件對這些語音進(jìn)行了語圖分析。我們來看一下它們的語圖對比(見圖1和圖2)。
由圖可見,[#602;]的F3有非常明顯的下降趨勢,而[#601;]的F3恰恰相反,有略微上升的趨勢。語圖上,在輔音和元音之間有明顯的變化,元音段是滑動的,F(xiàn)2從高下降,說明輔音到元音舌位是滑動的,音值上可能更接近于[#645;#601;]。即前面的卷舌聲母延長得到#645;,#645;后緊跟一個滑音#601;,由于卷舌聲母和時長增加的滑音成分影響,我們在聽感上容易忽略#645;。但是,為求簡潔,我們還是將其記作[#601;]。
圖1:都江堰話的[#601;]
都江堰話的[#601;]元音穩(wěn)定段共振峰1(F1)在500Hz左右,共振峰2(F2)在1500Hz左右,共振峰3(F3)在2300Hz左右。
圖2:都江堰話的[#602;]
圖3:普通話的[#601;]
當(dāng)然,在方言的音位處理上,因為這兩個音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不同,[#602;]只出現(xiàn)在零聲母字中,而[#601;]只出現(xiàn)在卷舌聲母后。環(huán)境互補(bǔ)、語音相近,可以將它們歸并為一個音位。
(二)都江堰話中的[#601;]不同于普通話的輕聲韻母[#601;]
在普通話中,當(dāng)一個字讀輕聲時,往往其韻母會弱化甚至脫落,失去本來的讀音,一般我們將其記作[#601;]。如“看著”中的“著”讀作輕聲,韻母弱化為[#601;],舌位靠近中央。從記音的角度看,這里的[#601;]與都江堰話中的[#601;]用了同一個國際音標(biāo)符號,但二者仍然有細(xì)微的差別。
我們來看一下他們的語圖對比(見圖1和圖3)。
由圖可見,圖3中,普通話的[#601;],在輔音和元音之間,F(xiàn)2音軌略微下降,F(xiàn)3音軌略微上升,但總體看比較穩(wěn)定。而圖1中,F(xiàn)2、F3音軌都有比較明顯的變化。這說明都江堰話中的[#601;],輔音到元音舌位是滑動的,而普通話中的[#601;],輔音到元音的舌位基本保持不變。
三、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的聲韻配合及中古來源
(一)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的聲韻配合特點
這類特殊的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不但韻母音值獨特,其聲韻配合也很特別。
都江堰話與成都話語音接近,大部分來源于中古舌齒音的字都屬于舌尖前聲母,并無普通話中的舌尖前、后聲母的對立。如“租”[#678;uP35P]與“豬”[#678;uP35P]、“絲”[s#639;P35P]與“師”[s#639;P35P]讀音完全相同,并沒有形成對立。然而,都江堰話與成都話語音又有不同。成都話完全沒有卷舌聲母,而都江堰話存在卷舌聲母,但出現(xiàn)環(huán)境單一,只出現(xiàn)在[#601;]音前,反過來,[#601;]韻母也只出現(xiàn)在卷舌聲母后。也就是說,都江堰話中有卷舌聲母的音節(jié)只有四種:[t#642;#601;P33P][t#642;#688;#601;P33P] [#642;#601;P33P][#656;#601;P33P],且都屬于入聲調(diào)。二者的一對一關(guān)系決定了它們的獨特性。
(二)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的中古來源
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主要來自中古緝、質(zhì)、職、昔四個開口三等韻。
1.來自中古深攝開口三等入聲緝韻的字
例字今音中古聲母
執(zhí)t#642;#601;33 章
汁t#642;#601;33 章
濕#642;#601;33 書
十#642;#601;33 禪
拾#642;#601;33 禪
2.來自中古臻攝開口三等入聲質(zhì)韻的字
例字今音中古聲母
姪t#642;#601;33 澄
秩t#642;#601;33 澄
質(zhì)t#642;#601;33 章
實#642;#601;33 船
失#642;#601;33 書
室#642;#601;33 書
日#656;#601;33 日
3.來自中古曾攝開口三等入聲職韻的字
例字今音中古聲母
直t#642;#601;33 澄
值t#642;#601;33 澄
織t#642;#601;33 章
職t#642;#601;33 章
食#642;#601;33 船
蝕#642;#601;33 船
識#642;#601;33 書
殖t#642;#601;33 禪
植t#642;#601;33 禪
4.來自中古梗攝開口三等入聲昔韻的字
例字今音中古聲母
赤t#642;#688;#601;33 昌
斥t#642;#688;#601;33 昌
尺t#642;#688;#601;33 昌
適#642;#601;33 書
釋#642;#601;33 書
石#642;#601;33 禪
5.來自中古其他韻攝的字
例字今音中古聲母中古韻攝
吃t#642;#688;#601;33 溪 梗攝開口四等錫韻
齒t#642;#688;#601;33 昌止攝開口三等止韻
從上表可以看出,卷舌聲母基本來源于知組和章組。來自知組的如“直”[t#642;#601;P33P]、“侄”[t#642;#601;P33P],來自章組的相對多一些,如“質(zhì)”[t#642;#601;P33P]、“實”[#642;#601;P33P]、“尺”[t#642;#688;#601;P33P]等。只有一個“吃”字和“日”字比較特殊,“吃”來源于見組,“日”來源于日母。而且,因為避諱的原因,都江堰話中“日”沒有同音字,也即是讀[#656;#601;P33P]的只有一個“日”字。
[#601;]韻母基本來源于深攝、臻攝、曾攝和梗攝的開口三等入聲韻。來自深攝的如“執(zhí)”[t#642;#601;P33P]、“十”[#642;#601;P33P]等,來自臻攝的如“質(zhì)”[t#642;#601;P33P]、“失”[#642;#601;P33P]等,來自曾攝的如“職”[t#642;#601;P33P]、“食”[#642;#601;P33P]等,來自梗攝的如“尺”[t#642;#688;#601;P33P]、“石”[#642;#601;P33P]等。只有“吃”和“齒”的來源不同。“吃”來源于中古梗攝開口四等入聲錫韻,“齒”來源于止攝開口三等止韻。
四、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的發(fā)展演變趨勢及原因
通過對新老兩代人口中的這類入聲調(diào)字的調(diào)查,我們發(fā)現(xiàn),這類字在新派口中雖然大部分與老派讀音一樣,都是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但也有一部分已經(jīng)讀成舌尖前音聲母,也即是這類特殊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在不斷減少。我們來看看新老對比表。
例字新派讀音老派讀音
癡ts#688;#639;P35Pt#642;#688;#601;P33P
只ts#639;P35Pt#642;#601;P33P
擲ts#639;P213Pt#642;#601;P33P
飭ts#688;#639;P213Pt#642;#688;#601;P33P
式s#639;P213P#642;#601;P33P
飾s#639;P213P#642;#601;P33P
從新老對比表中可以看到,這類入聲調(diào)字的聲母有向舌尖前音改變的趨勢,即一部分特殊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的聲母在新派口中已經(jīng)變成舌尖前音聲母,其卷舌讀法只保留在老一代的口中。
入聲調(diào)字的這種變化趨勢,主要是受到普通話的影響。本來按方言發(fā)展規(guī)律讀為卷舌聲母的字,因為普通話的強(qiáng)勢滲透,逐漸向普通話的方向變化。但這種變化并不是單一的直接轉(zhuǎn)變,而是結(jié)合了本方言的特點,用本方言的聲韻配合方式去對應(yīng)轉(zhuǎn)化。本方言的聲韻配合基本不存在卷舌聲母,只存在舌尖前音聲母,所以在聲母上,這類字轉(zhuǎn)化為都江堰話的舌尖前音聲母,而其韻母也相應(yīng)地變?yōu)樯嗉馇霸鬧#639;],聲調(diào)則規(guī)則地按照普通話與都江堰話同調(diào)類對應(yīng)轉(zhuǎn)化調(diào)值。
如上例中的“只”字,在老派口中仍讀[t#642;#601;P33P],但新派受普通話影響,變成與從舒聲發(fā)展來的字同音,即“只”=“之”=“資”[ts#639;P35P]。又比如“擲”字,在老派口中仍讀[t#642;#601;P33P],但新派受普通話影響,變?yōu)榕c從舒聲發(fā)展來的字同音,即“擲”=“字”=“治”[ts#639;P213P]。同理,在新派口中,“飭”=“刺”=“智”[ts#688;#639;P213P];“式”=“飾”=“寺”=“事”[s#639;P213P]。
這樣一來,這類特殊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在新派口中,一部分變?yōu)榱朔植荚诟鱾€調(diào)類的舌尖前音聲母字,見下表:
老派聲調(diào)新派聲調(diào)例字
入聲33陰平35癡 只
陽平31
上聲53
去聲213擲 飭 式 飾
理論上,入聲在新派口中應(yīng)分化為各個聲調(diào),但由于這些字?jǐn)?shù)量有限,事實上只有陰平、去聲兩個調(diào)類有例字。
因此,在新派口中,只有一小部分字仍保留卷舌聲母,讀為入聲調(diào)值33,它們主要是一些口語常用字,如:“吃”[t#642;#688;#601;P33P]、“十”[#642;#601;P33P]、“尺”[t#642;#688;#601;P33P]、“直”[t#642;#601;P33P]等。這些字在新老派口中讀法一致,都有特殊的聲韻配合方式,并且自成一個入聲調(diào)類。
總的來說,這種因普通話滲透而引致轉(zhuǎn)變的趨勢仍然在不斷擴(kuò)大,卷舌音聲母字的數(shù)量仍然在不斷減少。
五、結(jié)語
本文在較為詳細(xì)而專門的調(diào)查基礎(chǔ)上,描寫了四川都江堰方言中存在的卷舌聲母入聲調(diào)字,并從語音學(xué)和音韻學(xué)兩個方面對這些字進(jìn)行了研究。
一方面,運(yùn)用praat軟件,對這些字的韻母音值進(jìn)行了語圖分析,證實它雖然記作[#601;],但它的音值既不同于都江堰話的零聲母卷舌元音[#602;],也不同于普通話的輕聲韻母[#601;]。同時,通過中古音對照,發(fā)現(xiàn)這些字都有比較固定的中古來源,即來自中古緝、質(zhì)、職、昔四個開口三等韻的知、章組入聲字。
語音是不斷向前變化發(fā)展的。通過對新老兩代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些字在今天的都江堰方言中由于受到普通話的滲透,正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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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越川杭州 浙江大學(xué)漢語史研究中心31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