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著AP”結構的語義分析

2010-12-31 00:00:00王媛

現代語文 2010年11期

摘要：本文將“V著AP”結構分為“條件—評述”和“狀態—評述”兩種語義類型，考察了能夠出現在這類結構中的動詞，以及其中形容詞短語的不同的語義指向，指出這類結構的結構義是表達說話人的主觀評述。

關鍵詞：語義指向構式評述句

一、問題

“V著AP”結構中的形容詞短語，在語義上可以指向“V”的施事，如例（1）a中“舒服”說明的是“穿”的發出者“人”的感覺；也可以指向受事，如例（1）b中“大”是說明“穿”的對象——“衣服”的性狀。此外還如例（2）a“寬敞”是說明“住”的處所——“房子”的性狀；例（2）b“滑”說明的是“寫”的工具“筆”的性狀。

（1）a.穿著挺舒服b.穿著大

（2）a.（房子）住著挺寬敞b.（筆）寫著挺滑

雖然對漢語的“著”的語義，學界有諸多討論（木村英樹，1983；馬希文，1987；戴耀晶，1991；陸儉明，1999；陳前瑞，2003），但是對“V著AP”這種在北方話口語中經常使用的結構分析得還不夠充分。張黎（1996）認為這類結構中的“V著”是一種條件，它是一種評議句，是對作為條件的狀態進行評議。劉一之（2001）認為張文的“狀態存在的條件”的說法不合適，她主張該結構表達“通過‘V’這種動作行為而產生的一種感覺”。陸儉明（2004/2010）討論了構式（construction）研究在語言學研究中的重要價值，在句子語段的意義中，除了具體的詞匯義以及抽象的關系義之外，還有抽象的句式義，對構式義的研究有助于把語言研究引向深入。

我們對“V著AP”結構作了全面的分析，認為這類結構的構式義是說話人的主觀評述（comment），但又有兩種不同的語義類型，即“條件—評述”和“狀態—評述”。

二、兩種語義類型

試比較以下兩組例子：

（3）a.這衣服看著挺瘦，穿著倒挺合身。

b.這件事情計劃著挺容易，做起來倒挺難。

c.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

d.那座山看著近，實際上遠著呢。

（4）a.頭發燙著很時尚。

b.這間房子住著挺寬敞。

c.這首歌唱著挺好聽的。

d.這蘋果吃著太酸。

首先，A、B兩組例子的重音位置不同。A組“V著AP”結構中，重音在動詞結構“V著”上，強調前后情況的對比；而B組“V著AP”結構中，重音在形容詞短語“AP”上，強調對客觀事物或狀態的陳述或評述。重音位置的不同，反映了人們話語交流的側重點不同，反映了語法結構內在的語法意義的不同。

其次，這兩組句子的變換情況不同，比如A可以變換為C式，B可以變換為D式：

C：“的話”/“起來”

（5）a.這衣服看的話挺瘦，……

b.這件事情計劃的話挺容易，……

c.臭豆腐聞的話臭，……

d.那座山看的話（挺）近，……

D：NP+VP

（6）a.頭發很時尚

b.這間房子挺寬敞

c.這首歌挺好聽的

d.這蘋果太酸

由變換分析可以看出兩組“V著AP”結構在語義內容上有區別。

第三，兩組句子表達的重心不同。A組句子的“V著”表達一種條件，強調前后的對比情況，其中“AP”是針對不同情況作出的比較評述；B組句子的“V著”表達一種狀態，沒有對比的意思，其中的“AP”是對這種狀態的評述。

這兩組例子也有共通之處，都說明主語的性狀，可以回答“……怎么樣”的疑問句。不過它們在句中關注的側重點不同。根據以上三點的不同，我們將“V著AP”結構分為A類“條件—評述”和B類“狀態—評述”兩種語義類型。

三、“條件——評述”類

A類“V著AP”結構表達對不同條件的評述。再看一些例子：

（7）a.看著好看，用著卻不方便。

b.這盞燈安裝著容易，卸下來卻挺麻煩。

其中“V著”表示某種手段，形容詞短語“AP”表示通過上述手段所發現的性狀特點。這里的“著”如果換成“起來”或者“的話”，更能看出在不同條件下相對比的意義。

這類“V著AP”結構既然表示相對照條件下的評述，那么這類結構通常不能單獨出現。也就是說，相對照的情況是該結構出現的不可或缺的條件。即使一個句子中沒有出現相對照的兩種情況，在具體交際環境中，仍要隱含相互對照的兩種情況的存在。如“這事計劃著挺容易”，但通常想要含蓄地表明“這事做起來恐怕并沒有計劃的那么容易”。

凡是能帶“著”的單音節動詞大多可以進入A類結構之中。但“V著AP”結構中“AP”的指向卻是很復雜的。有的單音節“V著AP”結構中的形容詞短語“AP”指向動詞本身。如：

（8）a.這話說著容易，做起來恐怕很難。

b.這種理論學著容易，用起來難。

其中的“AP”都是有程度差別的，并且句子的主語多是動詞的受事，可以說“說這話容易，做起來難；學這種理論容易，用起來難”等。另外，大部分單音節動詞構成的A類結構中，形容詞短語指向的是動詞支配的對象。如：

（9）a.這菜炒著好吃，煮著不好吃。

b.這藥吃著挺苦，對你的病卻很有幫助。

還有一種情況，“AP”指向動詞所表達的動作的發出者的感受。如：

（10）a.躺著舒服，站著挺累。

b.背著太累，還是坐車吧。

各類情況中的形容詞短語都是和說話人的主觀感受緊密聯系的，表達說話人的主觀評述。

A類結構的動詞中，還有一小部分是雙音節動詞，比較常見的情況如：

（11）a.這件事計劃著挺容易，實施起來卻沒那么容易。

b.這道題分析著挺容易，做起來可沒那么簡單。

c.這種方法解釋著挺容易，真正應用起來卻挺難。

雙音節動詞可以出現在A類結構中的并不多，主要有計劃、打算、籌劃、安排、商量等。

首先，純粹的書面語動詞不能出現在此結構中，比如：

（12）a.* 這件事醞釀著挺容易，做起來挺麻煩。

b.這件事打算著挺容易，做起來挺麻煩。

第二，這些動詞都是二價的，一價動詞不能出現在此結構中。如奔跑、斗爭、鍛煉、呼吸等，它們雖然可以帶“著”，但是不能進入“V著AP”結構中。

第三，雙音節動詞在“V著AP”結構中，可以帶“著”，也可以不帶“著”，并且在語義表達上沒有什么區別。如：

（13）a.這事計劃著容易，做起來挺難。

b.這事計劃容易，做起來難。

雙音節動詞構成的A類“V著AP”結構中，形容詞短語都是指向雙音節動詞的，說明動作行為本身的性質，表達說話人對某種動作條件所進行的主觀評述。其中句子的主語大多是動詞的受事。如：

（14）a.這件事計劃著容易，做起來難。

b.計劃這件事容易，做這件事難。

（15）a.這盞燈安裝著容易，卸下來卻挺麻煩。

b.安裝這盞燈挺容易，卸下來這盞燈挺麻煩。

由上可見，A類“V著AP”結構主要表達“條件—評述”的語法意義。“V著”構成一種特定的語義條件，形容詞短語“AP”則是對特定條件加以主觀的評述。盡管AP的語義指向不同，有的指向動詞本身，有的指向動詞的受事，有的指向動詞的施事，但“AP”都是要說明說話人的主觀感受，表達主觀的評價，只是所評價的側重點不同，因而表現為“AP”具體的語義指向有所不同。

四、“狀態—評述”類

B類“V著AP”結構表達對某種具體持續狀態的主觀評述。通常情況下，雙音節動詞不能進入此類結構，而大多數可以帶“著”的單音節動詞都可以進入B類結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A、B類結構有很大的相同之處，它們的差別只是在于語義重心的不同，句式內部所要體現的語法內容的不同。

B類“V著AP”結構的語義重心在形容詞短語“AP”上，“V著”只是表示某種持續的狀態。如：

（16）a.這菜嘗著有點咸

b.這話聽著有些刺耳

這里的“V著”不具備A類中的特定條件，也不像A類結構中的“V著”那樣必不可少。B類結構中的“V著”通常可以省略，可以說“這菜有點咸”“這話有些刺耳”等。再比如下面的句子很難形成對比的情況，可見A、B兩類表義上的不同。

（17）a.這字太小，看著眼睛太累。

b.他看著像有病似的。

c.你給他倒一杯水放在床頭，夜里他喝著方便。

B類結構中的形容詞短語“AP”的語義指向比較復雜，大部分AP是指向動詞的受事，如例（16）所示；也有的“AP”指向動詞的施事，如例（18）指向詞的施事的感受；也有的“AP”指向狀態持續的處所，如例（19）所示，也有個別的“AP”指向動作所使用的工具，如例（20）。

（18）a.這衣服穿著舒服；這房子住著舒服

（19）a.這房子住著寬敞；這沙發坐著挺軟

（20）a.這筆寫著挺滑；這把刀砍著挺快

雖然B類結構的形容詞短語“AP”的語義指向存在不同的情況，但它們的共同之處都是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感受，表達對某種狀態的主觀評述。

總之，A、B兩類結構雖然在內部語義重心的表達上有所不同，形容詞短語“AP”的語義指向也有許多復雜的情況，但它們的共通之處在于形容詞短語“AP”都是表達說話人對某種條件或狀態的主觀評述。結構中助詞“著”或表示某種特定的情狀方式，或表示某種特定的條件（A類），或表示某種特定的狀態（B類）。

五、結語

本文根據“V著AP”在重音位置、變換方式和語義表達三方面的不同表現，將“V著AP”結構分為兩種類型，即A類“條件——評述”和B類“狀態——評述”。這兩類結構的共同結構義是表達說話人的主觀評述。根據考察，如果動詞是雙音節的，那么只能出現在A類結構中（對比情況可以隱含在語境中）；而大部分單音節動詞既可以出現在A類結構中，又可以出現在B類結構中，這時我們不能簡單地通過動詞來斷定“V著AP”結構的語義類型，它們所表達的語義差別需要結合一定的語用環境來辨析，這也正體現了口語表達的靈活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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