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字意義流變的文化內涵

摘 要：自《說文解字》起，人們便將“美也”作為“好”字的本義來解釋，這實際上是“好”字的后起義。從最早的甲骨文、金文的造字形體中我們也可以考證出“美”并非“好”字的最初意義。本文將從漢字結構、社會文化的角度考證“好”字的本義，并從本義出發尋求它的引申義。

關鍵詞：好 女 子

《說文解字》：“好，美也。從女子。”段玉裁注：“好本為女子，引申為凡美之稱?！奔坠俏?、金文對“好”字的書寫無異皆從女子，但存在書寫位置上的差異，即“”“”。段玉裁對《說文解字》中“好”的本義進行了否定，對于這種否定是否可信，有待進一步考證。下面對“好”的本義及引申意義進行闡釋。

一、關于本義的考證

《說文解字》把“好”解釋為“美也”是否合理，我們從它的字形結構進行討論?！昂谩弊钟伞芭焙汀白印苯Y合而成?！芭睆膶懺~造字之初的文字形體中絲毫看不出它所體現的女子的美貌和崇高的特征，恰恰相反，“女”在甲骨文中寫作“”?！墩f文解字》訓為“婦人也，象形。”后世治《說文》者各有所解，或謂“象目守之狀”（《說文解字注》）?；蛑^“詰詘之意”（王均，1983）。古文字學者根據甲骨文字、金文分析“女”字所象之形，或謂“古者掠婚，以象跪地而雙手被縛之形，故為男女之女。”（周鴻縉，1960）。謂“象而兩手有操作之形。”（王倩群，1968）。徐中舒《甲骨文字典》中釋：“女象屈膝交手之人形，婦女活動多在室內，屈膝交手為其常見姿態，取以為女性之特征，以別于田之為男性特征也。”以上所論，“女”字所象之形不外于地位低下的形狀，沒有一絲美好光環籠罩在女子的身上?？梢?，“女”字作為“好”字的一個重要義符，體現不出《說文》中所訓的“美也”之涵義。

甲骨文中“好”字，在甲骨卜辭中均與“（婦）”字連文?！皨D好”是殷商時期一位名聲顯赫的女性，是武門諸婦之一，常征伐于朝政。1976年發掘的殷墟5號墓可以為證，根據出土的大量珍貴的隨葬品和墓的規模形制，可看出其地位的顯赫，反映出了當時社會對婦女的尊重與崇拜。很多學者據此考證都認為“好”的本義應該為“女子”。當然，對婦女的崇拜和尊重，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進程中，曾經有過這樣一個時期：在母系氏族社會，婦女是社會的中心，即“婦權社會”，男人則處于社會的附屬地位。根據以上的舉證和解釋，“好”字的本義解釋為“女子”也是站得住腳的。但隨著母系氏族的瓦解，父權制社會建立，男性逐漸代替了女性的社會統治地位而一躍成為社會的中心，從而導致了婦女社會地位的急劇下降。在這種社會條件下，“女子”之義是絕對不會讓女子來充當的。這樣說從邏輯上似乎有點牽強，但從早期文字——甲骨文、金文的最初造字的形體中確實看不出女子地位的高貴與美好。

“好”字中的“子”字又代表什么呢？它和“女”又有什么樣的聯系呢？在甲骨文中，“子”寫作“”，像幼兒在襁褓之中，兩手舞動，上像其頭形。但在很多古代典籍中的寫詞達意之時并不僅僅代表幼兒，成年男子亦稱“子”。杜預注：“子，男子通稱也?！痹谙惹氐浼?，“子”亦用作男子的通稱?！夺屛摹罚骸白?，男子之美稱也。”同時，“子”亦為男子的美稱，杜預注：“子，男子之美稱也?！薄昂谩睆呐畯淖樱匆荒幸慌ヅ浣M合而成，從女是指“女子”義，“子”理所當然是以“成年男子”義進入“好”字結構的。從這一角度出發，歸納出“好”指男女結合，即“男女情愛”之義是不難理解的。同時，從字形結構出發來理解漢字“好”也是具有一定的說服力的。

《宋本玉篇》注：“好，又呼異切愛好也?！睆暮笫馈昂谩弊肿x音的演變過程中我們依然能夠發現它所涵蓋的“男女情愛”之義。古代典籍中也有這樣的記載，例如《詩經·國風·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薄稘h語大字典》中關于“逑”的釋義有兩種解釋：①聚合；《說文》：“逑，聚斂也?！薄队輹吩弧芭藻襄罟??！蓖躞蕖墩f文句讀》：“《史記》作‘旁聚布功’知逑以聚為正義?！薄对姟ご笱拧っ駝凇罚骸盎荽酥袊?，以為民逑?！薄睹珎鳌罚骸板?，合也?！编嵭豆{》：“合 ，聚也?！雹诿~，“配偶”義?！缎⊙拧罚骸捌拮雍煤希绻纳?。兄弟既翕，和樂且湛?！薄豆{》云：“好合，至意合也?！薄昂煤稀笔峭x互訓的連綿詞（好，古曉紐；古，古匣紐。聲近可通），指夫妻情愛對合。從以上文獻典籍和工具書中，我們不難看出“好”字作為“男女情愛”是其本來的含義。

二、“好”字的意義流變

在古代典籍中，“女”作為義符常常標示的意義范疇包括年齡、身份、品行等等。段玉裁之所以把“好”引申為凡美之稱，是因為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大眾群體特別是男子的審美意識在起作用——人們的審美眼光開始慢慢地轉向自身。在《說文解字·女部》中收錄了大量的以“女”部為義符的字詞來贊美女性、形容女性的美麗。如：

姼，美女也 嫵，媚也

媄，好色也 姣，好也

媚，說（悅）也 嫣，長貌也

姽，閑體行姽姽也 妌，靜也

女性的社會地位由原始造字時期地位的卑劣逐漸被人們重視，是女性地位上升的結果。

“美”義和女性聯系起來，在古代還常常用以“女”為部首的字專稱某位婦女，代表女子的字或號。如：

（1）媛，臺國之女周棄母字也。

（2）娥，帝堯之女舜妻娥皇字也。

在典籍中也有對應相關的例證。如：

（3）厥初生民，維姜媛（《詩經·商頌·長發》）

（4）赫赫宗周，褒娰滅之。（《詩經·小雅·節南山什·正月》）

這些字義的最初產生與當時女子受人敬仰和崇拜的社會地位是密切相關的。在社會歷史發展的進程中，母系氏族社會中女性的社會地位高于男性，處于社會的中心地位，用“女”字義符表示“美好”等意義的字的產生應該是起源于這個時期。

后來，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們的認識不斷地發生著改變，審美觀念不斷地提升，“好”也在表示人的外貌美的同時漸漸地進入人的情感世界，寄予了人們一種美好的愿望和理想。

（一）表示美好的事物。

（5）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景德傳燈錄·紹宗禪師》）

（6）誰將西歸？懷之好音。（《詩經·國風·檜風·匪風》）

（7）過得主廊，引入洞房，好事從天降。（元·王實甫《西廂記》）

（二）與人的行為結合表示“喜歡、愛好”。

在這里，“好”字的讀音發生了改變?！昂谩弊之敗跋矚g、愛好”講時，聲調由原來的上聲變為去聲，由名詞、形容詞變為動詞。“好”由描述人或物的外部特征演變為表示人的情感世界。例如，古人在品評一個人的行為時，有“好內”一說，“內”指室內女眷，“好內”——喜好女色；又如，“好事者”是指喜歡做自己份內以外的事情。在古代典籍中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這里不再贅述。

（三）和人的品德結合起來，則為“品德高尚、心地善良的人”。

（8）一歲再赦，好人暗啞。（《新唐書弄法制》）

（9）舊禁中主者自用親近人作之，（萬）陳親密近識破，宜用好人。（《三國志·吳樓玄傳》）

（四）和人的某方面的技能結合起來，則為“能手”。如：

（10）畫師亦無數，好手不可遇。（杜甫《杜工部草堂詩箋·奉先劉少府新畫山川障歌》）

（五）表示關系融洽、為人處世厚道等等。

總之，“好”字從最初單純地表示“男女情愛”之義發展演變到現在的涵蓋人的身體、心理、行為等各個方面的意義，實現了從具體到抽象的意義流變過程。

參考文獻：

[1]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成都：成都古籍書店，1981.

[2]王筠.說文釋例[M].北京：中國書店，1983.

[3]周鴻縉.中國字例二篇[M].臺北：廣文書局，1960.

[4]田倩群.中國文字叢釋[M].臺北：商務印書館，1968.

（唐金玲 山東曲阜 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 2731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