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山東濟寧方言中的“來”

摘 要：山東濟寧方言中的“來”有一種不同于普通話的用法，那就是用于句末表示說話人和藹可親的態(tài)度，是一種情態(tài)標記；同時表明句子的時態(tài)，常用于現(xiàn)在時或過去時，是一種經(jīng)濟的時體標記。

關(guān)鍵詞：濟寧方言 句末語氣詞 情態(tài)標記 時體標記

一、引言

濟寧位于山東省西南部。濟寧方言屬于漢語北方方言區(qū)的中原官話，在山東方言范圍內(nèi)則歸屬于西魯方言片。濟寧方言在語音、詞匯、語法方面跟普通話有一些不同之處。本文只討論濟寧方言中用于句末的“來”字的分布規(guī)律和語用功能。

呂叔湘先生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總結(jié)了普通話中“來”的用法：來1（lái）動詞、趨向動詞；來2（lɑi）表約數(shù)的助詞；來3（lɑi）用在句末的助詞，表示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情，相當(dāng)于“來著”。

對于“來1”和“來2”，濟寧方言和普通話中的用法是一致的。“來3”在濟寧方言中有著更為豐富的用法——它不僅僅是用在句末的一個語氣詞，更為重要的是，“來3”是濟寧方言中一個不可或缺的時體標記，是濟寧方言的一種經(jīng)濟用法。下面分析“來3”在濟寧方言中的分布規(guī)律和語用功能。（為敘述方便，下文中的“來”特指“來3”）

二、時體標記

（一）過去時完成體的標記

在濟寧方言中，“來”經(jīng)常用于句子末尾，表示動作曾經(jīng)發(fā)生過，并且完成了。如：

（1）你上哪兒來？

（2）出發(fā)來？

（3）我游泳去來，剛到家。

例（1）至（3）中的動作都是曾經(jīng)發(fā)生的，并且到說話時動作已經(jīng)完成，句子中能表示這種時體的只有“來”。所以，盡管“來”在句子中沒有實在的意義，但因為它獨自承擔(dān)了表示句子時體的任務(wù)，因此，對于這些句子來說，句末的“來”是不可或缺的。試比較：

（1）a.你上哪兒來？

b.你上哪兒？

（2）a.出發(fā)來？

b.出發(fā)？

例（1）b、例（2）b 去掉“來”，動作的時體發(fā)生了變化，由過去完成時變成了一般將來時，例（1）b的意思是“你要上哪兒？”；例（2）b的意思是“是不是要出發(fā)？”或者是“你是說出發(fā)嗎？”。有“來”沒“來”，句子的語義大不一樣。

（3）a.我游泳去來，剛到家。

*b.我游泳去，剛到家。

例（3）b因為去掉了“來”，前一個分句表示的將來時，就和后一個分句“剛到家”這一現(xiàn)在時互為矛盾了，因此，例（3）b是一個錯句。

（二）進行體的標記——現(xiàn)在時進行體/過去時進行體

“來”用在句中，表示動作正在進行。可以是現(xiàn)在正在進行，也可以是過去正在進行。如：

（4）干嘛來，也不接電話！

例（4）的意思是問對方“正在干什么”，句子的時體是通過“來”表現(xiàn)出來的。但是，當(dāng)句子中有其他表示時體的詞語時，“來”表時體的作用就不是特別重要了。如：

（5）我寫著東西來，一會兒再收拾。

（6）還迂磨（意思是“磨蹭”）著來，都幾點了！

（7）剛才俺倆還念叨著你來，你正巧就來了！

（8）我昨天晚上還想著這件事來，今天一睜眼又忘了！

例（5）、例（6）表示“現(xiàn)在正在干什么”，是現(xiàn)在進行時；例（7）、例（8）表示“在過去的某個時段正在干什么”，是過去進行時。從結(jié)構(gòu)上說，“來”在這四句中不是必須的，因為例（5）中的動詞后面已經(jīng)附帶了進行體的標記“著”，例（8）在動詞“想著”（“想著”≠“想+著”，這是一個詞，意思是“記得、記住、不要忘了”——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的前面有表示動作持續(xù)不變的副詞“還”，而例（6）、例（7）的動詞前面既有“還”，動詞的后面又有“著”。所以，以上四句去掉“來”字也不會影響時體的表達。不過，添上一個“來”字，則更加強調(diào)了動作的持續(xù)性。試比較：

（5）a.我寫著東西來，一會兒再收拾。

b.我寫著東西，一會兒再收拾。

（6）a.還迂磨著來，都幾點了！

b.還迂磨著，都幾點了！

（7）a.剛才俺倆還念叨著你來，你正巧就來了！

b.剛才俺倆還念叨著你，你正巧就來了！

（8）a.我昨天晚上還想著這件事來，今天一睜眼又忘了！

b.我昨天晚上還想著這件事，今天一睜眼又忘了！

當(dāng)然，在以上例句中，“來”也可以單獨表示時體。如：

（5）c.我寫東西來，一會兒再收拾。

（6）c.還迂磨來，都幾點了！（此處的“還”有成句的作用，不能省去。）

（7）c.剛才俺倆念叨你來，你正巧就來了！

（8）c.我昨天晚上想著這件事來，今天一睜眼又忘了！

表示進行體的“來”類似于普通話中的句末語氣詞“呢”，具有“提醒對方特別注意自己說話內(nèi)容中的某一點”的作用（胡明揚，1981）。比如例（5）a，用“來”特意強調(diào)“我”現(xiàn)在不能打掃衛(wèi)生的原因是“我”正在寫東西。

三、情態(tài)標記

“來”在濟寧方言中是一個高頻語氣詞，有著豐富的情態(tài)意義，最主要的功能是表明說話人在交際語境中對聽話人的和善態(tài)度。

（一）表明和善的態(tài)度

1.用于疑問句末尾，使問話人的語調(diào)和藹可親，表明了問話人友善親切的態(tài)度。如：

（9）干嘛來？看電視來。

如果不用“來”，整個問答就顯得態(tài)度生硬，語氣嗆人，具有濃烈的火藥味兒。試比較：

（9）a.干嘛來？看電視來。

b.干嘛？看電視。

2.用于打招呼。濟寧方言中，幾乎所有打招呼、親切問詢的話語的語尾都帶一個“來”字。如：

（10）修車子來？/買早點來？/散步來？/包水餃來？/鍛煉身體來？……

語尾使用“來”字，不僅突出“正在干什么”，而且話語的親和力強，語氣溫和，凸顯了人際關(guān)系的和諧美好。

3.用于稱呼語后，表達說話人對被稱呼者的親情、友情。

1）可以用于長輩對晚輩的稱呼。如：

（11）小來（“小”，是濟寧人長輩對晚輩的稱呼），趕緊寫作業(yè)！

本來是語氣強硬的祈使句，命令孩子寫作業(yè)，但是一個“來”字，表現(xiàn)出了長輩與晚輩之間的親昵關(guān)系。語氣親切、自然，使孩子感受到長輩對自己的呵護，不至于緊張、害怕、反感。

（12）恁姨來，多拿點，這些不夠吃。

在濟寧，長輩對于成年晚輩的稱呼往往是從自家孩子輩分的角度稱呼對方，所以有“恁姨”“恁嫂”“恁嬸子”“恁叔”等這樣的稱呼，加上一個“來”字，更顯得語氣親切、和善，讓人不自覺地就接受了對方的建議。

2）用于晚輩對長輩的稱呼。如：

（13）娘來/爹來/叔來/姨來/舅來

這種稱呼既湊足了兩個音節(jié)，又表達了晚輩對長輩的親昵感情。

3）用于平輩之間。如：

（14）哥來，哥來，我做錯了，下次一定注意！

（15）姐來，幫幫忙吧！

（16）兄弟來，謝謝啦！抽空咱再在一起坐坐。

被稱作“哥”“姐”“兄弟”的一般不是自己的親哥哥、親姐姐、親兄弟，而是濟寧地區(qū)的“民間的官稱”——尊稱對方為“哥”“姐”，如果對方年齡比自己小，就親切地稱對方為“兄弟”，再加上一個“來”字，就更加拉近了自己和對方的關(guān)系，透出自己的友善、感謝甚至討好之情。

另外，用“俺+XX來”表示一種善意的諷刺或戲謔，這種稱謂往往與被稱呼的人身份不符。如：

（17）“俺老師來！你這是干的啥活？！”

其實，對方并不是教師，只是說話人諷刺對方做事的方式或結(jié)果不值得效仿或不令人滿意。

（18）“俺大哥來，你就不能少喝點？！”

說話人與對方未必是親兄弟關(guān)系，往往是平輩異姓兄弟加好友；說話人也未必比對方年齡小，甚至往往年長于對方。說話人之所以這樣稱呼對方，是責(zé)備對方飲酒過量而失態(tài)，但責(zé)備中又不乏關(guān)懷。

（二）暗示詢問

用在特指問的末尾，但不是單純的詢問，更重要的是要暗示對方“我不是不知道，只是現(xiàn)在忘了，請你提示一下”。如：

（19）這道題怎么做來？

（20）他家是哪里來？

（21）是讓咱們拿這個來，還是那個來？

（22）那句話是怎么說的來？

（三）指明事實，略帶夸張

有時“來”用在陳述句末尾，指明一個事實，但語氣稍顯夸張，這個“來”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呢”。如：

（23）老虎還得打盹兒來，別說人了！

（24）從曲阜到濟寧還很遠來！

（25）北湖修得還不孬來！

（26）你才是軟蛋來！

四、“來”的其他用法

“來”在濟寧方言中的使用頻率非常高，除了以上所分析的以外，還有以下幾種用法：

（一）用于特指問的省略式，相當(dāng)于普通話中的“呢”。

（27）張三來？（張三呢？）

意思是“張三在哪兒？”“你們都走了，張三怎么辦？”“張三去不去？”……

（二）和指示代詞“這”“那”、疑問代詞“哪”構(gòu)成“這來”“那來”“哪來”表示處所，相當(dāng)于“這里”“那里”“哪里”

（28）你在哪來來？（你正在哪里？）

（29）這來再改一下，那來就不用動了。

這似乎是“這里來”“那里來”“哪里來”在語流中，因為語速較快而使得中間的“里”讀音弱化甚至脫落而導(dǎo)致的結(jié)果。

五、結(jié)語

濟寧方言中用在句子末尾的“來”字，和普通話中的語氣詞“呢”有相似的地方，但又比“呢”有著更為豐富的內(nèi)涵和功能。它可以用于非是非問句，尤其是用于特指問句的末尾，也可以用于陳述句。其功能主要有二：一是時體標記，標明句子的時體——是完成還是進行，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從而代替了表示時間的詞語，像“剛才、昨天、正在”等等，這是濟寧方言的一種經(jīng)濟用法；二是情態(tài)標記，“來”有著豐富的語氣內(nèi)涵，主要是傳遞了說話者的友善、親切之情，拉近了說話者和聽話者的距離，融洽了兩者的關(guān)系。

參考文獻：

[1]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1.

[2]葉蜚聲，徐通鏘.語言學(xué)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7.

[3]胡明揚.北京話的語氣詞和嘆詞[J].中國語文，1981，（5～6）.

[4]徐晶凝.情態(tài)表達與時體表達的互相滲透——兼談?wù)Z氣助詞的范

圍確定[J].漢語學(xué)習(xí)，2008，（1）.

（周曉靜 山東濟寧 濟寧學(xué)院中文系 273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