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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引力

2010-12-31 00:00:00宗利華
北京文學 2010年11期

新來的刑偵隊長從一場毒品交易中發現了一個隱秘的組織,發現了幾個具有致命吸引力的女人;她們利用自己的吸引力操縱著一個城市,實施著自己的罪惡。這位刑偵隊長將如何應對?

肖振鵬去遠山赴任,半路上電話不斷打進來。

老同學劉水嗓門兒大,張口就咋呼,山不轉水轉吶鵬子,咱哥兒倆又成一條線上的螞蚱了。劉水現任省公安廳刑偵總隊辦公室副主任,而肖振鵬則是要去遠山刑偵支隊掛職副支隊長。司機座后面還坐著常副廳長,肖振鵬不便過分張狂,只說,以后多多支持哈。劉水沒意識到,罵了一句,屁!跟我玩兒官腔啊?小子,做你的空降兵去吧,花天酒地去吧!據說遠山美女如云,悠著點兒,注意節約子彈。

肖振鵬哼哈幾聲,應付過去,心中卻不無愜意。他心里當然清楚,到遠山去,看似一個猛子扎到底,實際是虛晃一槍,鍍金兩年,立馬撤退。

不到三十歲的肖振鵬供職于省廳信息通訊處,雖非實職,級別卻已是正科,花骨朵還沒開瓣兒,大鵬剛展翅欲飛,眼見得仕途就要一路綠燈。省廳是藏龍臥虎之地,家里老爺子高瞻遠矚,鼓勵兒子不妨先去基層,錘煉一下筋骨,等到緊要關口,也好有硬件拿出手。

按說,遠山市局刑偵支隊是個副縣級外殼,肖振鵬從省廳下去掛職副支隊長,相當于平調,多少有點兒不合講究。遠山市市長助理、市公安局局長張坤就這個問題,電話跟省廳常副廳長請教,說,廳領導下來支持遠山,最起碼得掛個市局副局長吧?常廳長說,小肖同志主動要求到一線去,這個你不必有顧慮。

哪能沒顧慮呢?原來,肖振鵬雖說出生在省城,但上數到他爺爺那輩兒,便是地地道道的遠山人了。廳里沒明確表態,肖振鵬到底是短暫下派,還是回原籍地謀求發展。而刑偵支隊現任支隊長華一民馬上面臨退二線,肖振鵬是不是看中這缺兒來的?畢竟,一個肖振鵬來會把遠山市局干部任職格局打亂。何況他不是普通干部,分寸不好把握。

常副廳長一句話,又把該市長助理的擔心挑起來,安排個實職,有具體分管的業務口,所有待遇要有,包括吃住行。張坤忍不住問一句,組織人事關系還要轉來嗎?常廳長說,這個以后再說。張助理頓時放心,心道,這樣最好了。事情很明了,肖振鵬身在遠山,組織關系卻不是你市里說了算,進退自如。

早在幾天前,張坤借著開局黨委會的機會,簡單通報肖振鵬的情況。其實,不通報哪個還不知道?這個層次的領導同志,耳朵和鼻子都比常人靈光數倍。張坤面朝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彭大為說,老彭你說兩句。彭大為晃著大腦殼,掃視其他幾位黨委成員一圈,說,張市長讓我說什么啊?遠山市局黨委幾個人,私下都稱張坤為市長,省去助理二字。張坤正過幾次,沒正過來,反正公開場合沒有這么喊的。看來,老彭沒把肖振鵬這事當正事兒。

張坤笑,大家都說說,咋弄?

弄這個字眼兒,在遠山民間是很粗俗的,事關男女夜里的那點兒勾當。張市長經常采用這種字眼兒活躍氣氛。他的意思是,怎么安排肖振鵬。這話又是一個虛招兒,座上諸位誰不明白,肖副支隊的任職已成定局,咋弄也不會有更改。彭大為稍皺眉頭,說,怕是支隊個別同志這個彎兒不大好轉,一家人排隊買票一樣,突然下來個空降兵。張坤面帶微笑說,不好轉也得轉。彭大為抽出支煙點上,說,按說,肖領導對刑偵這一塊不見得熟啊。張坤又一個輕笑,廳領導素質比我們高,熟悉業務快。彭大為點點頭,那我沒話說。張坤又看了一圈其他人,一個個穩如泰山,都沒話說。張坤說,那我說兩句吧,肖振鵬同志來遠山這事兒,要給予足夠的重視!特別你彭局,當個政治任務來辦!我建議專門下個文,肖振鵬同志任刑偵支隊副支隊長,排名列其他副支隊之前。

常副廳長要親自送肖振鵬到遠山赴任,是又一個沒想到。張市長助理腦子轉得快,既然副廳長來了,干脆到各區縣刑偵大隊看看,順便也讓肖副支隊熟悉一下情況,把時間拖到晚上,再把歡迎儀式隆重地弄一弄。

幾位局黨委成員下樓,站到門廳前迎接省廳領導。政治處馬主任悄悄問彭局,小家伙什么來頭啊?需要廳長專送。彭局邊點煙邊一聲冷笑,又伸出手指戳戳老馬的胸口,你個老狐貍,問我啊?什么來頭你不明白啊?馬主任嘿嘿一笑。

雙方在會議室碰面,常副廳長對肖振鵬作介紹,幾位局黨委成員悄悄端詳一番,心里都暗自佩服。別看這小子年歲不大,一臉青春氣,坐在那里卻四平八穩,簡單幾句場面話也是八面玲瓏,果然是一派八旗子弟風度。

下一站當然先去刑偵支隊。

華一民早組織支隊所有在家民警,列隊站在大門口。常副廳長在張坤陪同下一走出轎車,華支隊帶頭鼓掌,張坤給常廳長介紹華支隊,后者立刻啪一下來個敬禮。常副廳長說,一看就是軍人素質!一民同志不需要介紹,都老熟人了。振鵬,你別躲在后面,過來跟華支隊接個頭。肖振鵬這點尺寸還是能把握住的,此時才上前來跟華一民握手。常廳長說,振鵬,華支隊是老專家,老油條,以后多向他請教。說得眾人大笑。

接下來,常副廳長到幾個區縣局刑偵大隊轉了轉,領導調研的主題就凸顯出來。每到一站,肖振鵬都縮到后面,不往攝像機鏡頭跟前湊。包括張坤在內,好多人都冷眼打量他,不由得暗暗稱贊,這小子挺穩當!老話說得對,虎父無犬子!不管是視察過程中,還是當晚接風宴上,肖振鵬表現得很低調,甚至給遠山市局的有些領導造成個錯覺,這小子好像也沒什么個性。也是,還是孩子嘛!說不定,從小在溫室里養大,沒經歷過什么大風浪。

大領導家的子女似乎容易走極端,要么承繼血統,或從政或從商,智商超高,無師自通。要么頑劣到家,廢物一個,一不小心就能去蹲監獄。

這個肖振鵬,目前尚未看出驚天動地的本領。

當然,誰也不會料到,就眼前這個貌似還嫩著的空降兵肖振鵬,一年之后,會在遠山掀起一次官場大地震!

遠山市局的人很快明白來了哪路神仙。起初,私下里是議論紛紛的。比如,肖振鵬的第一副支隊問題,專車問題,最想打聽的,是此人究竟什么血統,來自什么世襲家族?有幾個不服氣的刺兒頭,果然在半公開場合發牢騷。不過,警察的信息渠道向來盤根錯節無孔不入,沒幾天,上上下下都整明白了:人家老爺子是省領導,據說,還有個直系親屬在皇城根兒從政呢!

于是,牢騷消失,議論也逐漸平息。每人心里都明鏡似的了。

人家一堂堂省領導子女,到市里來掛個小職務,又不打算搶你籃子里的雞蛋,占你們干部名額,有什么可抱怨的?換個說法兒,不過是一個貴胄子弟來你們遠山,玩一玩潛水,練一練屈體騰空兩周半,渾身上下均勻地抹一層寶寶金水。不需要多久,人家自然會展翅高翔,像歌里唱的那樣飛得更高!這年月哪個有背景有靠山的,不玩兒這一手?

肖振鵬分管的業務口是大案六隊。內部人都明白,偵查目標主要在走私,在毒品。遠山不靠海,也不是內地重要交通樞紐,重工業不突出,輕工業不密集,缺少強勢的支柱性產業,走私大案就極少,涉毒犯罪也只是時不時冒冒頭。沒過多久,肖振鵬就作出了基本判斷,本市從沒發現過制造毒品的窩點,販毒勢力恐怕也形不成陣營,不會動用飛機大炮,幾只小蝦米兒,能弄出點動靜兒來,也必定相當微弱,不會驚天地,泣鬼神。

肖振鵬有點兒失望。

六大隊大隊長卻是員女將,名叫崔亞男。肖振鵬跟她第一次私下辦公室里見,先拿她名字開了刀,說,崔大隊真是名如其人啊。

崔亞男看上去比肖振鵬年紀大一些。女人到她這時段,不大好猜測年齡了,上下浮動比較大。該女子走路虎虎生風,猛一看,干練有余,嫵媚不足。可一開口,便讓肖支隊有所領教,肖支不要取笑我哦!人家一個女人,什么都不懂。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個肖支隊!以后總算就有靠山了,不是說嘛,大樹底下好乘涼!肖振鵬當然不是吃素長大的,忙說,你這靠山兩眼一抹黑,基本上是個傻子。恐怕靠不牢,一不小心會閃了美女腰。大樹底下是好乘涼,可大樹底下從不長莊稼。崔亞男緊跟一句,長不長莊稼無所謂。女人嘛,能遇到一棵大樹,躲在下面乘乘涼,已經好幸福。我這人就認死理兒,摟住個男人絕不撒手。

如此直白的話,讓肖振鵬稍稍臉熱!他在省廳屬于半官場半技術序列,哪知道基層刑警隊平日里男女界限并不分明,一靠案子昏天暗日沒白沒黑,女將和男將一樣摔打摸爬,刑警隊員個頂個大大咧咧,葷的素的張口就來,毫不忌諱。

見肖支隊臉上變色,崔大隊趕忙調整頻道,開始介紹遠山情況,心里頭卻暗自捉摸,該大樹果然年輪少著好幾圈兒,一句玩笑話值當這樣。崔亞男的話說是玩笑,倒有半數以上是真。她心里很清楚,肖振鵬這靠山,很牢,很堅固,簡直是銅墻鐵壁!關鍵是,你怎么去靠,才不至于閃了美女腰。

華一民支隊長把接風宴擺在遠山溫泉度假村。

該度假村在遠山市區西南角,有一條國道從附近穿越。據說,溫泉是十年前當地村民發現的,因為幾處泉眼在兩個村子搭界處,還起過爭端,差點引起一場村民大混戰。鎮上區里果斷出手,把開發權控制過來。后來,被一個臺灣投資商招標開發,集餐飲休閑娛樂于一身。按遠山民間的說法,是遠山一個不大不小的腐敗場所。

肖振鵬正跟幾位副支隊長打撲克,等時間,房門被嘩一聲推開!市長助理張坤和分管副局長彭大為一前一后,昂首而入。肖振鵬頓時想,華支隊這根油條果然很老,想問題比較細致,比較全面。

酒宴開始,張坤一屁股坐在主陪位置,彭大為在副手坐下,肖振鵬起初稍稍推讓,不肯去做主賓,被張坤拉過去了。儀式一道道按部就班,張市長和彭副局喝得甚爽,其他成員還有什么好說?肖振鵬知道自己是重點被放挺對象,按照遠山的酒風,一家人必定格外照顧他,須保持足夠警惕。但這種場合下,你不能擺譜兒。還沒等華支隊帶酒,肖振鵬已經微覺酒意,心態卻也漸漸放松,暗想,我如果不醉,這幫人也不會放過我。何況,是為你接風,你肖振鵬不醉,像什么話?

喝至中場,房門被推開。肖振鵬抬頭一瞧,為首者一女子,后面呼啦啦跟一幫子女服務生。張坤坐著沒動窩,彭大為他們卻一個個都立起身來!酒桌周圍好一陣亂。女人笑著說,哎喲,各位領導趕緊坐下!肖振鵬正猜測來者何人,張坤已經開始為他們互相介紹,這位是本度假村大當家丹妮,我身邊這位,可是省廳領導,到咱遠山來支持工作,肖振鵬肖支隊長。

該丹妮不像是個老板娘,倒像十足的藝術家。滿頭蓬松烏發,紋絲兒不亂。肩上貌似隨意地搭一件亞麻布披肩,卻是緊跟時尚潮流。描了秀眉,畫了朱唇,皮膚白凈細膩,整個人顯得干練清爽。待走近了,臉上就隱約可尋出一個中年女人的底子,透著一股子熟透了的女性韻味兒。肖振鵬雖說微醉,卻突然感覺一股攝人魂魄之氣撲面而至,很有吸引力。

他想,恐怕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人的氣質,或者氣場。

丹妮老板娘輕探玉手,在肖振鵬手上蜻蜓點水般一觸,說,省廳領導好年輕啊,認識您真是有緣。女人氣息如蘭,話語軟軟的,顯然不是北方人。肖振鵬說,我不是領導,我是張市長的兵。張坤呵呵一笑,你可別喊我市長,傳出去會鬧笑話。丹妮的話接得恰到好處,張市長,到我這里來怎么悄無聲息的?我得罪你了嗎?張坤說,大當家是忙人,怎能輕易打擾?丹妮笑對其他眾人,你們看啊,張市長批評我眼神兒不好,說我是盲人。張坤說,我不打算跟你斗嘴。丹妮微笑,您老人家有君子之風,不跟女人生氣。玩笑歸玩笑哈,今晚這一桌,算我的!給我個機會,為咱們的帥哥省領導接風。她并不坐下,跟肖振鵬碰一下杯,喝了半杯,又跟張坤碰杯,喝掉另一半,寒暄幾句,翩然退場。

許多天后,肖振鵬悄悄問崔亞男,那度假村老板娘丹妮,是何方神圣?崔亞男說,不就是一普通老板娘嘛,你在遠山上空往下一抓,能抓起一大把。肖振鵬輕輕一笑,崔隊不打算跟我說實話。崔亞男哎呀一聲,我幾個膽子啊?領導,你想知道什么?肖振鵬再問,她什么來頭?崔亞男翹翹嘴唇,你們男人呀,都一個樣,見到個有品位的女人,就心猿意馬。這話把肖振鵬嚇一跳,急于澄清,我只是覺得奇怪,一個度假村老總,不至于讓咱們張市長如此重視吧?崔亞男這才悄聲說,老大你眼力非凡,這個女人不簡單。肖振鵬問,此話怎講?崔亞男說,她是何方神圣,我不知道,至少她不是咱們遠山土著人。另外,那溫泉度假村是塊風水寶地,遠山的老虎啊,獅子啊,大象啊,經常在那里出沒。

肖振鵬皺皺眉頭,果然有來頭!卻嘟囔說,老虎獅子大象也難脫俗,都喜歡溫泉浴。崔亞男說,男人到那里去,很難說是喜歡什么。肖振鵬問,那里除了溫泉,還有什么?崔亞男說,還有一個耐人尋味的女人。肖支隊,雖說您是一個帥哥省領導,可我有責任提醒你,被這樣一個女人迷住,可是好大一個麻煩。肖支隊眨巴著眼睛,看著崔亞男,我家里有老婆。再說,老板娘年齡也太大,不適合做情人。崔亞男憋不住,笑得花枝亂顫的,一揮手,好!有老婆就好!走到門口,又扭回頭說,我差點兒忘了,有老婆沒老婆無所謂的,姐姐不在乎,你怕什么?這年頭就時興姐弟戀。

肖支隊初到遠山時,住宿是個小問題,總不能讓他每天住辦公室,住賓館。遠山市局宿舍區房屋緊俏,一個坑駐扎一個蘿卜,空閑房子半套也沒有。而整座刑偵支隊樓,只有一個大辦公室捎帶有臥室,是老油條華一民的。他倒是提出要搬出來,說,反正我也住不了幾天了。可肖支隊哪能干這種事兒?另外的單身漢住集體宿舍,一個屋四個人,讓肖支隊住那里面能行嗎?華一民很是撓頭,電話跟彭副局求援,說,咋整?彭副局哧啦一聲笑,實在不行去租一套。于是,在刑偵支隊旁邊給肖振鵬租了套房子。

數月之后,老婆華娜第一次從省城親自駕車來探親,進門后,不免就皺起眉頭,說,怎么也不整理整理?亂死了都。肖振鵬笑嘻嘻地湊上來,不亂啊,我覺得很好,好得很。一下子,卻從后面把老婆抱住。華娜回頭嗔他一眼,說,急了?想吃豆腐?小鵬子,你現在真是有條件了,可以金屋藏個嬌,豆腐天天吃。肖振鵬壓低聲音,我這人老實。老婆不在身邊兒,沒任何非分之想,坐懷不亂守身如玉。華娜說,以我對肖振鵬同志的了解,這話很可疑。肖振鵬說,要不你搬來住,盯死姓肖的!華娜嘿的一樂,誰給你兒子喂奶?肖振鵬說,把兒子帶過來,捎帶著也喂我。華娜說,瞧你這副嘴臉,也敢糟蹋坐懷不亂這個詞兒。

那天一大清早,崔亞男同志第一次敲開肖支隊的金屋,進門說了跟華娜同樣的話后,卻脫下警服來一陣好忙。邊收拾房間邊說,單身男人的屋子,簡直是豬窩!肖振鵬覺得不好意思,說,你別動,哪能讓美女收拾豬窩?崔亞男說,老板們有交代,讓我照顧你的起居飲食,就跟我是你小媳婦一樣。肖振鵬驚呼,規格太高,我享受不起。

崔亞男收拾一圈兒,才問,那個小案子,肖支隊還要親自去督辦?

所謂小案子,是指前一天晚上,遠山區城區分局刑警大隊和派出所聯手,扣下一人一車。從車屁股里,竟掏出一包白粉來!

刑警大隊長何剛匯報說,人是二十多歲的小崽子,眉目清秀,跟個韓劇小明星似的,是城區一家規模不大的歌廳小老板。車呢,卻是一輛嶄新的白色寶馬。這就很讓人懷疑:一個小破孩兒,哪來那么多鈔票?開歌廳,駕寶馬,高興了還吸吸白粉,是不是老爺子老母親能量巨大,攢下萬貫家財以資揮霍?非也。何剛說,我已查到他老底。他爹就普通工人一個。

肖振鵬說,的確很可疑。

電話打進來時,已近半夜,肖振鵬看看表,說,明天一早我過去看看。沒想到還沒起床,崔亞男就趕來,不但幫著收拾豬窩,還要陪他一起去。倆人趕到分局刑偵大隊,先看到院子里停的那匹寶馬。肖振鵬繞車轉了一圈兒,連聲稱贊,是一匹好馬!

在會議室聽何剛匯報的時候,肖振鵬卻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些不對頭,何大隊神情倦怠,一點兒興奮勁兒也沒有。肖振鵬暗想,這不像是刑偵大隊長作風,難道一夜沒睡,有些疲乏?

沒想到,是案子走進死胡同。

該小老板游小天交代,白粉是幾天前他個人買的,交易方式卻很簡單,有人發短信給他,撩撥他,刺激他。小崽子承受能力比較脆弱,經不起誘惑,想買點兒來品嘗一下。至于供貨方是哪家公司,交貨員姓甚名誰,游小老板稱一概不知道!整個交貨過程中,他都沒見人面兒。錢貨都是放在遠山城郊路邊上一棵有鳥窩的白楊樹底下的。先放下錢,一個小時后去拿貨。

該小子還請教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白粉究竟長什么模樣!警察叔叔,你們說我是不是上當啦?那會不會就是一包面粉?我可花了不少錢啊!還信誓旦旦稱,我一口都沒來得及吸!不信,你們靠我幾天,就知道我根本沒有毒癮!

你覺得這可能嗎?肖振鵬問何剛。

何剛沒精打采,我們整整審訊一夜,掏出來的就這點兒水貨。肖振鵬再看看崔亞男,你覺得呢,崔隊?崔亞男說,這種交易方式,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也不怕讓黑老鴰把白粉叼了去。得繼續查!何剛卻反問她一句,崔隊,這可是你說的?繼續查?崔亞男看何剛一眼,這還用問?

當天下午,崔亞男老早就打電話給肖振鵬,問,今晚上你的節目豐富嗎?

肖振鵬順口說,我一根老光棍,能有什么節目?崔亞男說,我請你吃酒?肖振鵬一愣,你請我吃哪門子酒?不去。崔亞男換上半撒嬌語氣,難道,崔大隊魅力不夠嗎?肖振鵬說,魅力夠,理由不夠。崔亞男說,美女請吃飯,需要理由嗎?肖振鵬打擦邊球,你不回家伺候我姐夫?沒想到,崔亞男說,我倒是想啊!做夢都想。老肖你干脆給我塊石頭,我連喊三聲芝麻開門,芝麻開門,芝麻開門——,然后砰的一聲,從石頭里面蹦出個你姐夫來。

肖振鵬反倒奇怪起來,她怎么會沒老公呢?頓時有了警覺,這酒更不敢去吃了,怕吃出復雜的男女關系來。不是老婆華娜管得嚴,而是肖振鵬自覺。崔亞男呵呵一笑,我這么一說,你老人家更加害怕了吧?放心吧,不是我一個人,找幾個人陪你。肖振鵬問,都誰啊?崔亞男開始說正經的,其實是人家何剛要請你。你老人家來遠山,也不是三天兩天,都是大領導圍著你轉,能不能給點兒機會,讓基層的兄弟姐妹也見見真神?

吃飯地點,又是在溫泉度假村。

肖振鵬聽說后,嘶的一聲。坐在身邊兒的崔亞男忙問,怎么啦肖支,牙疼?肖振鵬說,這個度假村跟公安局關系不一般。坐前面副駕位置的何剛扭過頭來,警民同樂!這很正常。崔亞男卻低聲說,我是給你找機會。肖振鵬迷惑不解,什么機會?崔亞男說,你不是對人家很感興趣嗎?肖振鵬還那句話,年齡偏大,恐怕不合適。崔亞男勸他,年齡不是大問題。肖振鵬說,可心理上有障礙。倆人一句接一句,把何剛說得有點暈,他倆卻一起大笑。

笑罷了,崔亞男說,我今晚非得看看肖支隊的魅力。

一圈人落座,喝至半場,肖支隊的魅力果然大顯身手,似乎是看不見的無線電波,一圈一圈向外發射,結果,把丹妮大當家從幾公里外給吸引回來了。丹妮一推開門,就說,我說呢,開車走在幾公里外,左眼皮老是跳,原來肖支隊大駕光臨!崔亞男一邊挪出主陪位置,一邊拿胳膊肘碰碰肖振鵬,說,你厲害!相當厲害。這次,丹妮親自作陪,肖振鵬反倒覺得稍稍拘謹。

幾圈酒下來,丹妮面若桃花,更年輕幾分。肖振鵬一邊喝酒,一邊悄悄觀察倆女人。丹妮穩重,舉止間透著大家之氣,話語幽默,卻不失大體,很有涵養的樣子。崔亞男呢,張揚了一點兒,有些瘋,有些野,或者說,多少還有些嫩。

肖振鵬喝得有點兒多,上樓的時候身子有些小搖晃,聽到身后有聲音,才發現司機小馬雙手搬個大紙箱跟在身后。肖振鵬問,這怎么個意思?小馬回答,崔大隊讓搬上來的。肖振鵬再問,里頭什么玩意兒?小馬說,就遠山的一些土特產,崔大隊說,都是肖支平時飯桌上用得著的。肖振鵬擺手,我不要,你給她搬回去。肖振鵬住三樓,小馬就停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樓道里,進也不是,退也不好。肖振鵬正拿鑰匙開門,卻聽到高跟鞋聲音傳上來,居然是崔亞男!

她親自抱著箱子上來了!

進了屋子,崔亞男同志板著臉孔說,難道你肖支隊不食人間煙火?就一些吃的東西,以為我是送禮啊?這可是花我自己工資買的,沒花隊上一分錢!

第二天,肖支隊一起床就明白了,那箱子里不僅僅是吃的,連喝的也很豐富。有一個小盒子,里面內容更加精致,估計是一種酒,盒子上是洋文。

肖振鵬皺皺眉頭,覺得這里面好像有內容。

數日過后,肖振鵬突然想起那小老板游小天。他給何剛打電話,問案子進展情況。不料,何剛支支吾吾說,人已經取保。肖振鵬覺得奇怪,怎么回事兒?何剛猶豫好半天,才說,三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您等著,我去您辦公室匯報。肖振鵬突然醒悟過來,恐怕是哪路神仙把手掌伸進公安局了。

可他絕對沒想到,何剛的這一次匯報,相當有價值。

何剛直接切入主題,說,那案子沒有繼續往前走,挪不動窩了。肖振鵬不說廢話,問得直截了當,話卻很幽默,是誰插了一腿?何剛稍稍一愣,聽說市區兩級領導都在問。肖振鵬眉頭一皺,果然如此!何剛搓搓雙手,又補充一句,市政府有位大老板,對那孩子很上心。

肖振鵬點點頭,哦了一聲。

何剛遲疑著,似乎作什么決定。肖振鵬倒是能沉得住氣,眨巴著眼睛,耐心等待。何剛專門越了級跑上來,估計不僅僅就匯報這點事兒。肖振鵬在官場上呆的時間不算長,可他從老爺子身上學到不少知識,領悟風動樹不搖的基本原理。駕馭部下,讓部下心甘情愿袒露一切,是一門大學問。說白了,肖振鵬也想在遠山練習如何培養直系陣營。要在官場上混,這門本領必不可少。

何剛的話仍然小心翼翼,有所保留。他說,肖支隊,您知道那天早上我跟您匯報時,為什么不精神嗎?不完全是因為沒睡好,實際上頭天晚上給您打完電話不久,就有人來為那小崽子求情。肖振鵬心道,我就覺著這事兒有些復雜。按說,何剛半夜三更直接給他電話匯報,也有點突兀。肖振鵬終于問出來,是誰呀?何剛支吾著說,這個我不好說。

肖振鵬轉動一下椅子,揮揮手,站起身,不好說就算。我不管那些鳥閑事兒!我一個蹭飯的,管那么多干嗎?你等著,我這里有上好的龍井。

顯然,何剛對好龍井心不在焉。他沉默片刻后說,有件事兒,不知道該不該向您匯報。實際上,這案子疑點很多。當初,抓那小子是有人電話舉報,我猜測是黑吃黑。游小天或許真的不吸毒,但并不排除這小子就不賣!所以,我對他的調查一直沒放下。結果,您猜怎么著?游小天跟溫泉度假村老板娘丹妮關系非常密切。

肖振鵬的興致一下子被吊起來,臉上卻不動聲色。

何剛壓低聲音,如果沒猜錯,小崽子應該是丹妮包養的小情人。那輛寶馬是丹妮買的。就他自己,連腦袋加身子全都賣掉,也買不起四個車輪子。

肖振鵬突然想起了什么,且慢,問你個事兒啊老何,那晚上去溫泉度假村吃飯,是你想起來的,還是崔大隊特意安排?這問題讓何剛措手不及,他稍稍思索片刻,是崔大隊張羅的。要是我請您,至少,我不會去那兒。

肖振鵬頓時有點兒豁然開朗的意思!

恐怕那晚丹妮老板娘的眼皮跳,不是左眼,而是右眼,不是沖著肖振鵬的吸引力,而是沖著小崽子的魅力。

他說,老何,你還是對我心存戒備。不過你放心,今天咱哥兒倆的話,我保證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我先請教你幾個問題。何剛說,肖支您問。肖振鵬再問起那個話題,這個丹妮,究竟是什么來頭啊?

何剛說,水很深,很深啊。像我這級別的,根本看不到底。不過,我也側面了解一些。有個版本流傳比較廣,說這個女人本來是臺灣一個富商的情婦,也就是現在流行的小三兒,可一直轉不了正,跟那富商大鬧一場,拿到一筆錢就跑內地來,三轉兩轉扎根到遠山了。不過,這女人的確厲害!關系網很復雜,盤根錯節,能量巨大。

肖振鵬盯著何剛,問你另一個人之前,先確定一件事兒。那晚上打電話給你打撈游小天的,是不是公安局內部的人?何剛又是稍稍遲疑。肖振鵬說,你只說是,還是不是。何剛點點頭,是。肖振鵬微笑,是不是崔亞男?這次輪到何剛驚訝,肖支隊,你是高人!

肖振鵬扔給何剛一支煙,倆人互相點上。

肖振鵬說,跟我說點兒崔大隊的情況。

何剛說,崔大隊是您的兵,這么長時間您還不了解?再說她是市局領導,我怎好亂說?肖振鵬笑,看把你嚇的,就這點兒膽子?你說,她為什么現在還單身呢?何剛說,這牽扯女人隱私,說不清楚。不過,崔大隊結過一次婚,還沒等要孩子,就離了。肖振鵬哦了一聲,打撈游小天,是她直接下指令,還是拉出大領導作擋箭牌?何剛說,崔大隊說,市局彭局長過問這件事兒。

肖振鵬沒想到自己到來不久,就隱隱約約觸摸到一些深水域的東西。他稍稍轉移話題,你說這案子有疑點,指的是什么?

我手頭還沒有更直接的證據,不過我已經聞到了味道。何剛說,遠山的白粉市場其實挺大,之所以斬不斷,因為有股勢力在后面。您能理解我意思嗎?

肖振鵬點頭,能理解。何剛稍稍激動,肖支隊,講干活兒,我沒二話。可讓人憋氣的是,案子辦著辦著,辦不下去了。肖振鵬卻笑著反問,你怎么對我這么放心?何剛笑了,您高高在上,對下屬可以不必太關注。可這幾個月,我一直在琢磨您。肖振鵬啊呀一聲,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何剛呵呵一笑,說正經的,對遠山的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敢說這么多。我這官兒太小,弄不好被人一棍子打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從另一個角度說,我正在冒險。可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告訴您這些應該起作用。

肖振鵬有點兒喜歡這個何剛了。他反問,起什么作用?何剛壓低了聲音,有些石頭,我搬不動。肖振鵬笑,你這地頭蛇都搬不動,我能搬動?何剛說,您肯定能,就看您愿不愿,敢不敢。肖振鵬眨眨眼睛,心道,這個何大隊很具有冒險精神,說不定是個投機主義者?一直等機會,想搞點驚天動地的大要案,擴充自己的影響力。等啊,等啊,忽悠一下,天上掉下個肖支隊!

你的意思是,溫泉度假村那邊兒?肖振鵬把話題扯入軌道。何剛卻反將肖振鵬一軍,肖支,如果有,你敢不敢搬這石頭?肖振鵬玩太極推手,你覺著呢?何剛笑了,我覺得您敢。肖振鵬問,為什么?何剛說,您怕什么啊?肖振鵬說,我為什么不怕?退一步講,哦,我不怕,我惹出麻煩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怎么辦?這話里關懷的成分很高,讓何剛覺得舒服。何剛說,您說得對,我的根子在這里,老婆孩子都在這里,所以,我得委曲求全,有些地方我不敢碰。可我是一個刑警大隊長啊。所謂理想啦,奉獻啦,可以不算個鳥兒。可你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毒品在害人,而不管不顧吧?

肖振鵬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敢!何剛很興奮,說實話,我此前都是在探您口氣,這我放心了。我不敢打保票說,溫泉那邊就是個毒品交易窩點。但我可以肯定,老板娘丹妮,跟遠山的毒品交易脫不了干系。不過,這案子一旦追查到底,我估計在遠山會引發一場地震!牽涉面會很廣。肖振鵬輕飄飄地反問,會牽涉哪一級領導?

說不定,會有市領導牽扯進去。何剛語氣凝重。

肖振鵬說,看來,何大隊手頭還有干貨?

何剛果然打開話匣子,您知道嗎?有兩個詞兒,在遠山的酒桌上經常被人提起,一個是紅粉兵團,另一個是紅社會。肖振鵬立刻被這兩個詞兒吸引,老何,你快跟我說說,什么意思啊?老何說,這座城市里有一幫女人非常活躍,她們的滲透力非常強。一個叫何小草的美女,就說過這么一句話,我們想把誰拿下,就一定能拿下!她們要拿下的目標,可都不是等閑之輩,而是市里某個口上的實力派男人。

真是個意外之喜!紅粉兵團,紅社會,如此曖昧,如此模糊,如此有吸引力。何剛接下來的話,讓肖振鵬更加驚訝!

何剛說,據說那個丹妮在紅粉兵團里面只是排在第三位,人稱三姐。肖振鵬感嘆,照你這么說,小三兒都這么厲害,那大姐二姐都是些什么人呢!何剛說,就這一點兒很邪門,您說的那老大老二,神龍見首不見尾,很難說是不是在遠山。私底下傳說當然很多,可幾乎沒人弄得清楚。我能確定的,就這老三丹妮和小四兒何小草。

肖振鵬問,這小四兒又是干什么的?何剛說,相當厲害!前些年,在遠山開了十幾家體育用品連鎖店,幾乎壟斷遠山體育用品市場。沒想到,今年突然在城郊買下一片地,你猜干什么?肖支您根本猜不到,人家居然建了一家乒乓球館兒,自己當教練!就開業那天,場面那是相當壯觀!遠山白道黑道的人,都去了不少。肖振鵬抓抓頭皮,有意思。何剛再次變得神神秘秘,他壓低聲音,說,據我個人大膽推測,咱們市領導里面,或許就有一位紅粉兵團里的人物。

譚副市長?肖振鵬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可是遠山市唯一的女常委!肖振鵬還在省里的時候,就對她常有耳聞,而且,親眼目睹過她的風采。這位譚副市長曾登門拜訪過老爺子。老爺子對她強悍的工作作風,非常欣賞。離開省城前,老爺子還曾交代他,到遠山后,可以抽空去拜訪一下這位女副市長。肖振鵬皺起眉頭,老何,你胃口太大!這種事兒也可以亂說的?何剛說,干刑警的,證據意識都很強,我從不亂說話。肖振鵬說,那你就是有證據了?何剛說,您說過,我手頭有干貨。

肖振鵬仰面向天,沉思良久,卻問,那你覺得,這位市領導會是紅粉兵團的老大,還是老二?何剛說,這個我說不好。肖振鵬站起身來,看著何剛,突然問,依你看,崔亞男是不是也算這兵團里的一個角色?何剛沉思片刻,我倒是覺得,崔大隊根本不夠級別進入那個序列。如果真的進去了,也不會很靠前。可有一點兒,我可以斷定,崔大隊跟丹妮的私人交往非常密切!

肖振鵬已經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的遠山下派之旅將會很不平靜。

莫非,到遠山來,是天降大任于斯人?肖振鵬很興奮,屬于嗅覺靈敏引發的興奮。老爺子曾經供職于省紀委,他親眼見到老爺子拿下一個大案時的興奮勁兒。難道,這個也有家傳的?又想,我一個懸掛在半空的刑偵支隊副支隊長,能不能擔此重任?這合不合規矩?遠山市這個黑幕——錯了,是紅幕——非得由你一個下派干部來揭開嗎?

不管怎么說,去拜訪一下譚副市長,看來很有必要。

還沒等肖振鵬主動進攻,譚副市長主動拋出了橄欖枝。可見,譚副市長的鼻子更加靈敏。就在肖振鵬會見何剛的第二天中午,肖振鵬接到一位女性電話。一開口,就是十足的親切,振鵬啊,記得譚阿姨嗎?肖振鵬反應速度夠快,頂多沒有兩秒鐘,譚市長啊,怎么不記得哪?我正準備去拜訪您呢。譚副市長用了嗔怪的口氣,順著電波也傳遞過一絲母性的溫柔。正要說你呢,來遠山了,也不給阿姨打個電話,通知一聲?這樣吧,今晚咱們吃頓便飯。肖振鵬說,譚阿姨,我抽空去家里看您吧。譚副市長說,你別管,我安排。家里是家里,外面是外面。家里敘的是親情,外面吃的是場面,是交際。

譚副市長的便飯,倒是安排在象征官方招待的遠山賓館。肖振鵬到那兒不一會兒,就明白了,顯然不是一頓便飯。公安局這邊兒,張市長助理和彭副局到場;市委市府那邊,到了兩個政法委副書記,一個辦公室主任,還有譚副市長秘書。房間是遠山賓館最大的房間,桌子是最大的圓桌。不一會兒,酒菜上席,琳瑯滿目。

桌子旁稀稀拉拉一圈人,大聲說話的就三個,譚副市、張助理,再加一個肖副支。大嗓門的彭副局幾乎變成啞巴,沒他說話的份兒。譚副市長的強勢,在當晚的酒桌上表現得倒不突出,似乎竭盡全力往一個家庭婦女角色靠。她甚至頻頻說出幾個并不過火的小段子,惹得眾人呵呵而笑。話題完全躲著遠山政治走,躲著肖振鵬家老爺子走。譚副市長沒提一句問候老爺子的話,舉止之間卻透露出她對肖振鵬的熟,換個角度也就是對老爺子的熟,非同一般,熟得有些過。

譚副市長在酒桌上不喊振鵬,喊肖支隊。

她對張坤說,肖支隊是你的兵,你可得給我照顧好,照顧不好,我親自到你辦公室里罵你。我的罵功,你以前領教過沒有?張助理曾在市政府干過秘書長的,估計對譚副市的罵功不陌生,于是假戲真做,說,怎么沒領教過?那真叫個甘霖噴頭!譚副市隔著桌子指著張助理,好,你小子拐彎抹角算計我,是不是?姓張的你等著瞧。姓張的繼續說,譚市長那的確不叫作罵,就是甘霖,就是及時雨!你每次教導過我,我都渾身舒暢,像炎炎夏日吃根老冰棍兒,工作熱情頓時積極高漲。不信你問他們幾個,是否有同感?譚副市長撇撇嘴,我知道你現在牛得很,全市兩三千警察都供你使來喚去。你嘴上說是甘霖,心里嘟囔那是狗血。張市長助理一臉無辜,冤啊。

肖振鵬心里有數,這樣的酒場得小心,需要帶面具的,別看這幾人表面一團和諧,背地里不知怎樣的勾心斗角。所以,這酒喝得有分寸。氣氛表面很熱烈,宴席相當圓滿。解散上車前,譚副市長拉著肖振鵬的手,悄聲說,記著,以后晚上飯到家里來吃。肖振鵬答應下,雙手揮舞,目送譚副市長的車離開。

剛走出大門口,彭局打進電話來,肖支隊,去喊兩嗓子?肖振鵬說,我的嗓子就是面破鑼。他們都說我唱歌不要錢,要命!彭局說,你嗓子要是破鑼,我的是啥?你一個光棍兒,回去也是個孤獨郁悶,跟著我的車。肖振鵬扭回頭,果然看到彭局的車擦身呼嘯而過。肖振鵬對小馬說,跟上吧,彭局要去唱歌。小馬笑笑,一句話也不說,把車速提起來。肖振鵬暗想,今晚彭局的戲份不足,怕是很沒感覺,需要吼兩嗓子,以釋放胸中的孤獨郁悶。

轉眼間,到了遠山負有盛名的K時代娛樂城。進入一個大包房,肖振鵬稍稍一愣,馬上腦袋就開了竅!迎面上來兩位花枝招展的美女。其中一位,正是崔亞男大隊長,另一位不認識。崔亞男已算是美女,可那女人比之又超出許多。崔亞男一介紹,肖振鵬心里砰的一下,像開了一瓶葡萄酒!

崔亞男說,這是我好妹妹何小草,國內知名歌星。

估計何小草捏了崔亞男的屁股,崔美女夸張地一聲女高音,順勢扭動了幾下屁股。可肖振鵬此時肯定欣賞不到她的一個人表演秀。

肖振鵬腦子在飛速運轉,哦!這就是傳說中的小四兒了。今晚,她親自出馬,想要拿誰?肖振鵬用眼睛余光打量四周,沒有別人,兩男兩女,數量搭配很合適。看來,需要拿下的目標一目了然,要拿彭副局,估計不會趁他這外人在的時候下手。肖振鵬裝作第一次聽說,伸手與何小草握一握,綿軟的是觸覺,馨香的是嗅覺。初步印象,小女子不是個打乒乓球的運動員。

肖振鵬的破鑼其實還算嘹亮,至少比彭局那面強出百倍。跟兩員女將比,則有所遜色。彭局果真是正宗的破鑼,唱的歌起初是《咱當兵的人》和《小白楊》之類,那真是鐵鏟子蹭鐵鍋,驚心而又動魄。不料,中場時候,老夫聊發少年狂,居然點了首《把根留住》,硬是要唱出中年男人的孤獨。等崔亞男唱下一首的時候,倆美女先笑得前仰后合。

老天爺!居然是《一剪梅》!

彭局嘴里一口啤酒,噗的一聲噴出去!說,看來,把根留住有難度,相當有難度。肖振鵬獨自感慨,紅粉兵團拿人的手段很巧妙,很委婉,很刺激,很有吸引力。不過,何小草唱得是真好,音質圓潤,神態投入,有股子情感繚繞其上。況且,所唱歌兒都是精挑細選,舉手投足間擺明了是項莊舞劍,意在肖公。

此期間,肖振鵬的手機有兩次閃亮。

第一次是老婆華娜打來的。肖振鵬走到了門口,華娜還是聽出房間里的軍歌嘹亮,說,可以啊,小鵬子,幾個美女陪著唱?肖振鵬老老實實交代,兩個,騙你你是小狗的。華娜竟然不上當,你才是小狗!就你這小身板兒,能伺候得了兩個?肖振鵬說,這個老婆你別擔心,我這陣子吃得很好,天天鮑魚海參,精力充沛。華娜說,我倒不擔心你身體,主要怕你在遠山幾年,村村都有丈母娘,孩子一嘟嚕一串的,怎么養啊?肖振鵬說,咱撒到山坡上,放著養。華娜笑得喘不過氣,連說,這主意不錯。

第二個電話打進來時,肖振鵬正攬著何小草跳舞。肖振鵬覺出了何小草小身體的曼妙,兼有香氣襲人,逐漸進入佳境。一閃眼,卻看到手機在茶幾上一邊哆嗦著轉,一邊閃著亮光,忙說聲對不起!

卻是何剛。

肖振鵬再次出屋,走得遠了一些。才給何剛打過去。何剛說,有一點小進展。肖振鵬嗯了一聲。何剛說,我給游小天上了些技術跟蹤手段,發現他經常出沒于一個別墅區,而丹妮就住在那里。肖振鵬問,這算什么進展?干貨呢?何剛說,一個線人說,最近小崽子行動頻繁,估計要進行一次交易。肖振鵬問,這人可靠嗎?何剛說,沒問題,好些年了,我們都是單線。肖振鵬沒再多說,只說做得隱秘一些,確保穩妥。

又囑咐一句,不是鬧著玩兒的。

往回走的時候,在樓道里碰到了何小草。何小草說,肖支隊真是大忙人。肖振鵬一下子想起丹妮,說,我怎么成大盲人了?我眼神兒很好,好得很。何小草笑得花枝亂顫,你這人有意思,有意思得很。肖振鵬說,主要是你嫂子她不放心,怕我跟著別的女人跑了。何小草并沒止住笑,說嫂子的擔心很有必要,要是換了我,我會把你拿得更緊!誰讓你這么帥,這么優秀呢?肖振鵬伸手抓抓頭皮,貌似憨厚,說,怎么天下女人都這樣?讓男人怎么活呀?何小草走了幾步,突然回了身,說,帥哥手機號碼保不保密?如果不怕騷擾,能給我留一下嗎?肖振鵬說,歡迎騷擾!

于是,倆人都低下頭,互留號碼。

離開娛樂城時,肖振鵬一直往外看著,卻見崔亞男和何小草一起走向一輛車。他稍稍驚訝,何小草居然開了一輛高大的越野車!很有意思。

當然,肖振鵬覺得更有意思的,還是遠山的毒品市場。

何剛的那次匯報貌似突兀,實際上細分析起來,倒合乎情理。他不過是一個區局的刑警大隊長,能量的確有限。雖說相比之下他已經算年輕有為,可男人一旦進入官場序列,就會胃口大開,怎么吃都吃不飽。何剛當然不會滿足于目前的職位。人往高處走,水才是往低下流的。肖振鵬這樣解析何剛,似乎并無不妥。當然,也不乏對那小子的欽佩和贊賞。畢竟這人有膽量,有魄力,敢捅馬蜂窩,敢把遠山的水攪動起來。擺在面前的問題是,市委市政府,市公安局,有哪些高層已經被紅粉兵團拿下?這決定了尋求上層支持時,要小心翼翼。

讓肖振鵬不放心的還有崔亞男。

崔美女隔三岔五,會給肖振鵬的冰箱里加點兒存貨,這倒是真正的遠山食品。肖振鵬攔過幾次,攔不住。有時,崔亞男直接拉開車門,塞到車里。肖振鵬聽之任之,一直防備她不知何時要來拿下他,可崔美女一直沒露出藤纏樹的跡象,這讓肖振鵬開始反省,或許自己神經太緊張。

此期間,崔亞男同志的工作竟有了變動,調往市局督察支隊任副支隊長。其支隊長年事已高,跟華一民一樣,馬上要退二線。看來崔副支隊有望飛得更高。肖振鵬聞聽此訊,暗暗驚嘆,紅粉兵團的能量的確不敢小覷。

華一民招呼了一次歡送宴會。酒席間,崔亞男跟肖振鵬站到一邊,說,肖支不打算單獨為我設宴祝賀?肖振鵬說,的確很有必要!事實再次證明,小樹底下長莊稼,大樹底下不長。崔亞男呵呵一笑,肖支隊自比小樹,非常謙虛。不過,你要知道我不是一棵莊稼。肖振鵬說,我知道崔支隊是大鵬,必將展翅高飛。崔亞男哼了一聲,白疼你了!連人家什么心思都不知道。我就想做一根藤蔓,纏在你這棵大樹上,一圈一圈的,越纏越緊,叫你扯都扯不開。肖支隊怦然心跳,卻說,可現在藤蔓要遠走高飛了,大樹很傷心。崔亞男借著酒勁兒,說,傷心個頭,你巴不得我趕緊離開。

酒宴過后,肖振鵬已回家睡下,崔亞男的電話卻打進來。

肖振鵬正要開玩笑,說說大樹和藤蔓的關系,沒想到,崔亞男在那邊抽泣起來。肖振鵬很奇怪,崔支隊,你這是怎么啦?崔亞男說,難受,心里難受。崔亞男當晚喝了不少酒,肖振鵬以為她喝醉了。崔亞男說,我沒醉,腦子很清醒,可心里難受,睡不著。肖振鵬沒了話,玩笑自然沒法再開,小心翼翼地問,剛剛榮升支隊長,怎么會難受呢?崔亞男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女人就是犯賤!肖振鵬問,什么意思?崔亞男說,終有一天,你會明白。說完,把電話扣了。肖振鵬舉著電話,沉思良久。

肖振鵬第一次進崔亞男的家,是在該夜凌晨兩點左右。

他是猶豫了好久,才決定趕過去的。那地址很清楚地顯示在手機屏上,后面跟著一句話,你不來,明天就會見不到我!這條短信是有鋪墊的,崔亞男掛掉第一個電話不久,又打過來,卻不說話,一直大喊大叫,摔東西,噼噼啪啪,好一陣響!唬得肖振鵬從床上爬起來,認為崔支隊果然是酒精過頭了。可無論怎么詢問,崔亞男一聲不吭。肖振鵬只好給她發短信。崔亞男的回信一共兩條,第一條是,我他媽受不了啦!第二條就是那一個地址和那句話。肖振鵬覺得有責任過去瞅一眼。否則,出了人命,那兩條短信很麻煩。

開門迎接肖振鵬的是個披頭散發的怪物,眨巴著亮亮的眼睛問,咦,你怎么來了?肖振鵬花費幾秒鐘確認那正是崔亞男。此時,正逢春夏之交,崔亞男看來已覺出燥熱,渾身上下竟只著三點式。肖振鵬立在門口,尷尬萬分,說,你只要沒事兒就好。我走了。崔亞男伸出一只手,果斷地把他拉進去。

房間里酒氣熏天,顯然崔亞男一次沒喝夠,回家后又補充幾杯。地上十分凌亂,果然有瓷器碎片,像是個花瓶。崔亞男沒去換衣服,就那樣子站著端詳肖振鵬。肖振鵬沒話找話,你這屋子,比我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崔亞男搖晃著身子,喃喃地說,我以為,你,根本不會來。肖振鵬站著沒動,目光四下游走。說,我就是來看看,這屋里有蟑螂,還是有米老鼠?崔亞男嘿的一笑,就一個姓崔的,沒別的玩意兒。現在,又多了個姓肖的,你是來陪我喝酒的?肖振鵬說,不喝!我喝不過你。崔亞男喊起來,那你來干什么?看我笑話?人人都在笑話我,你也看我笑話?

肖振鵬缺乏對付一個醉酒女人的經驗,我為什么笑話你?

崔亞男嗚嗚地哭了,我一個女人。我很不容易。肖振鵬說,我理解你。崔亞男說,你不理解,你是省廳領導,你爸是大領導,體會不到我一個小人物的難處。肖振鵬的目光一直躲避著崔亞男的身體,說,你穿上件衣服,咱們聊一聊。崔亞男破涕為笑,你什么女人沒見過?還怕我這樣?要不,我全脫給你看?肖振鵬連連擺手,別,你那樣子,我馬上就走。崔亞男的身體晃得更厲害,有點頭暈,沒法跟你聊了,你扶我到床上去好嗎?

肖振鵬呆愣半天,一動沒動。崔亞男笑了,我還能把你吃了啊?

將崔亞男扶到臥室床上,肖振鵬想馬上離開,崔亞男卻伸手摟住他脖子,說,今晚你別走了!肖振鵬脫口而出,我老婆在等我。崔亞男說,我不信!肖振鵬說,你不信我沒辦法,可再過十分鐘不下去,你我都有殺身之禍!崔亞男咧著嘴笑,你老婆華娜在省城,也能遙控殺人?肖振鵬說,她就在樓下的車里。崔亞男仍然沒松開手,就那樣子瞪著肖振鵬的眼睛,說了一句,那你走吧!肖振鵬稍稍一頓,崔亞男松開手,幽幽地說,你也不用騙我!我知道自己是沒人要的。肖振鵬一刻不敢耽擱,轉身就走。關房門的時候,聽到崔亞男在屋里嚶嚶地哭起來。在靜夜里,那哭聲讓人感覺到非常凄惶。

清晨,肖振鵬還沒出家門,就接到崔亞男的電話,馬上就是此前那個她了。像是在大街上,熙熙攘攘。肖支隊,昨夜我夢見你了。肖振鵬故作驚奇,崔支隊夢見我怎么了?崔亞男說,夢見英俊威武的肖支隊一身戰袍,馳騁在萬馬奔騰的疆場上,噼里啪啦,殺敵無數。肖振鵬啊呀一聲,我有這么神勇?崔亞男說,神勇極了!好崇拜你!你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刀槍不入。肖振鵬心里嘩啦一聲響,我怎么覺得冷啊?崔亞男說,冷嗎?你一直穿得那么厚,冷什么呀?肖振鵬擺起八卦陣,小時候,我跟一個算命先生學解夢。從你做的這夢來分析,我最近要走桃花運。崔亞男哈哈大笑,轉了話題,我華娜姐姐走了沒有?肖振鵬劍走偏鋒,是你嫂子,不是姐。崔亞男說,我得學會迂回戰術,看來喊哥不管用。哥就是一個傳說。以后不喊了,我喊你姐夫。

肖振鵬說,也好,姐夫小姨子,關系好處。

沒想到,首先聞到味道的竟是華一民。或者說,盡管肖振鵬他們做得悄無聲息,但老油條華一民還是被一股不尋常的氣味吸引過去。

很多天以后,倆人一起到下面縣里出差,下午返回時,正是夕陽無限好。車子爬上一個山坡,華一民突然叫司機停車,說要跟肖振鵬下車走一走。倆人一前一后,從路邊的一道丘陵走上去。華一民在一個小山頭上站住,說,你看,站在這個地方看風景,是不是很不錯?

肖振鵬放眼望去,果然,漫山紅葉,染得大地似火。

他不由得感慨說,遠山真是個好地方啊,雖然叫遠山,但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要紅色有紅色。華一民說,我看今年的紅葉,紅得有些不同尋常。肖振鵬哦了一聲,何以見得?華一民說,暗藏殺機。肖振鵬突然一下子明白了,華一民看山之意不在山。他說,華支隊,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華一民呵呵一笑,心里明白就好。肖振鵬作不恥下問狀,心里也不明白。華一民指著那一地艷紅,那我給你解釋一下,這紅太妖艷,太扎眼,太放肆。雖然是一道風景,但害人眼球。肖振鵬問,為什么呢?華一民說,太有吸引力的東西,讓你看了還想看,玩兒了還想玩兒,有個詞兒叫,玩物喪志。

肖振鵬呵呵地笑起來,華支隊的確是老專家,慧眼獨具。不過,好風景得慢慢品,要是因為它們有吸引力,就要清除,沒那必要。華一民說,我打聽一個事兒啊,肖支隊,你從省廳下來是不是帶著任務?肖振鵬擺手,沒有的事兒。

華一民把話挑明了,不管有沒有,這里頭有危險。小打小鬧可以,鬧大了很可怕。肖振鵬也不打算再隱瞞,是啊,有些花下面到處是刺兒。本來,我想抽時間跟您詳細匯報的。華一民擺擺手,卻問了一句題外話,肖支隊到遠山來,已經半年多了吧?肖振鵬沒拿準他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華一民說,你該多少了解我是個什么樣的人。說實話,我到了這個時間,無欲無求了。但并不證明有些事情我看不透。紅粉兵團在遠山不是一天兩天,勢力不小,說她們具有黑幫色彩,我覺得也不為過。說是紅社會,那就是一種諷刺幽默。民怨當然有,我們以前也不是沒動過,但好多次,都沒傷筋動骨,這里頭有文章。肖振鵬看著遠處,嘆息一聲,是啊!華一民扭過頭,看著肖振鵬,我覺得,有兩個人是打開缺口的關鍵,一個是游小天,一個是崔亞男。

果然是老油條!肖振鵬這次有點兒服了。

肖振鵬正在省城常副廳長辦公室里的時候,接到何剛電話。他說一句,我在省廳,等會兒打回去。何剛說了一個字兒,好。

他已向常副廳長匯報過了。常副廳長皺著眉頭問,有把握嗎?肖振鵬說,至少有九成。常副廳長說,這種事情,必須得十成才行!你去遠山,目的不是做這個的。不要假設著對手很強大,也不要認為基層就是一片黑暗。肖振鵬說,常叔,我掌握一些確鑿的信息。剛才給我電話的是直接辦案的一名刑警大隊長,他可能有最新的消息。常副廳長示意肖振鵬打回電話。

然而,何剛帶來的消息卻很突兀!

他被告知,近期馬上更換崗位!肖振鵬內心焦急,語氣卻很鎮定,調到哪里去?何剛說,保安服務公司。肖振鵬心里咯噔一下,看來某個環節出現了問題,對方陣營開始反撲,第一個目標,是先拿下何剛。常副廳長得知這消息后,沉思片刻,說,這里面是有文章啊!張坤了解這事兒嗎?肖振鵬說,還沒向他匯報。常副廳長說,回去后找個時機向他匯報!不要患得患失,懷疑所有領導干部都被拉下水。常副廳壓低聲音,這還是個責任問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肖振鵬點頭,我明白。

離開省廳,肖振鵬就急于回遠山。何剛突然出現變動,遠山局勢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擒賊先擒王,對方支走何剛,隱在暗處的其他辦案民警,極有可能就此縮手縮腳,止步不前。此時,天色已晚,回省城一趟,總得到家里看看吧?

他先給老婆打了個電話,說,準備下我的飯,我回去吃。不過,吃完就走。華娜聲音高漲,肖振鵬,真以為你是大領導啊?一個掛職的閑人,遠山離了你就不轉了?肖振鵬打哈哈,老婆你這話非常正確,離了我不僅遠山不轉,地球的轉動都成問題。華娜這次真生氣了,啪一下掛掉電話。到家后,開門的是華娜,看到小馬,居然立刻換上笑容,肖振鵬暗道,我這媳婦沒找錯。華娜說,小馬你進來,你在我家吃飯,讓你的肖大支隊長到遠山吃去。小馬嘿嘿地笑,不發表意見。華娜卻沖著書房方向努努嘴,悄聲說,遠山有客人來。肖振鵬問,誰?

華娜說,你們的女市長。

肖振鵬呆愣片刻,心想,速度可真夠快的!她的這次來訪,跟遠山公安機關內的變動,有沒有聯系呢?正猶豫要不要會會這位強悍的女市長,卻聽老爺子在書房內喊,振鵬回來了?進來,給你們譚市長問好。肖振鵬面帶笑容走進書房,老爺子站在畫桌后,正揮毫潑墨,譚副市長立于一側,彎腰給老爺子研墨,屋內彌漫著墨香。

肖振鵬說,譚市長好!譚副市長哎呀一聲,振鵬呀,這是在家里,又當著我老領導的面兒,怎能這么喊呢?叫阿姨。老爺子卻說,他是你的部下,就該這么喊。振鵬,譚副市長給你接風了啊?一個公安口上的七品芝麻官兒,讓堂堂副市長設宴招待你。架子不小啊你!肖振鵬搓著手,譚市長太熱心了。譚副市長說,哎呀,老領導這么說,就是批評我。她湊到老爺子跟前,悄聲說,我可是學習您的一貫作風,掏的是自己腰包。

肖振鵬像是吃了只蒼蠅,心里七葷八素。

譚副市長昂起頭,可振鵬就怕麻煩我,從不去找我。老爺子說,孩子嘛,摔打一下,不吃吃苦頭,哪能進步?你不用管他。振鵬,譚副市長來是安排我給遠山一家企業寫幾個字兒,你來看,怎么樣啊?譚副市長趕緊說,哎呀,看老領導說的,我哪敢安排您呀?肖振鵬說,爸,不是我說您,就您這手字兒,別拿出去顯擺啦。老爺子對著譚副市長,你看,這小子!譚副市長說,老領導的字兒張弛有道,大氣磅礴,省里市里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肖振鵬呵呵一笑,我不發表意見,我走。老爺子說,你去哪兒,等會兒陪譚市長一起出去吃。肖振鵬回過頭來說,我得去看看我兒子您的孫子,我就不陪譚市長了。

剛出書房門,手機就響,肖振鵬一瞧,是何剛發來的信息,就四個字兒,您得救我!肖振鵬稍稍一猶豫,回道,今晚見面。

當天晚上,肖振鵬卻沒能見到何剛。從省城家里出門后,他就給何剛打電話,但被告知,對方已經關機。肖振鵬覺得不妙。正焦急間,華一民打進電話來,并不多話,只說,我在辦公室等你。果然,肖振鵬一進華一民辦公室,就得到一個更驚人的消息:何剛被悄悄帶走了!至于是誰在審查他,人在何處,目前尚沒人知道。肖振鵬這次是真的驚訝,怎么會這樣呢?就算殺人放火,也得有個部門有個地方審吧。華一民說,我想應該是經濟問題。肖振鵬愣了!華一民再補充一句,一個刑警大隊長出點兒經濟問題,不算奇怪。肖振鵬搖頭,我看遠沒這么簡單。肖振鵬認為火燒眉毛了,華一民居然還笑,是很復雜,你也說過,花下面的刺兒很厲害,一不小心就會扎手。肖振鵬問,消息從哪里來的?華一民說,市紀委。

看來,何剛發那四個字兒短信的時候,已經預感到要出大事兒!而他肖振鵬理解錯了,或者說,根本沒意識到事情會如此嚴重!又一想,考慮周到又能怎樣?對方顯然有意為之,這個舉動干得干脆利索,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話又說回來,何剛此時被隔離審查,如果不是因為紅粉兵團,真是他個人出了問題呢?肖振鵬想起老爺子的話,在官場上走,你就得做一個懷疑論者,不要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你看到的事實。事實是什么呢?會不會與譚副市長有某種關系?何剛被抓,她卻出現在肖振鵬家里,難道其目的僅僅是討要老爺子的墨寶?

華一民在椅子上轉著,說,毛主席曾說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時候替何剛急根本沒用。如果他有問題,神仙也救不了他。沒問題,我就不相信有誰能把他冤枉死。如果真沒問題,這樣做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整人,把負面影響造出去,刑警大隊長自然干不成了,空出一個對手,頂上一個自己人。

肖振鵬慢慢鎮定,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真是太嫩,遇到事情就亂了方寸,定力不足。于是換上笑容,問,那您老人家覺得下一步我們怎么辦?

華一民卻引開話題,你去省城,跟廳里領導匯報過這事兒嗎?肖振鵬說,跟誰匯報?省廳領導會關心這種事兒?再說,華領導你以為我是孫悟空啊,玉皇大帝那里也敢去捅婁子?華一民呵呵一笑,你小子不跟我說實話。老領導那里,也沒說過?肖振鵬說,你說我爸啊?我跟他從來就沒話。在家里不談官場,不談政治,這是老爺子的規矩。華一民淡淡地說,該讓他們知道的。肖振鵬說,關鍵問題是,現在沒有突破口。華一民說,別泄氣,火還沒到眉毛。肖振鵬說,那你覺得燒到哪里了?華一民說,頂多燎一下屁股。這個季節,熏熏屁股能起到保暖作用。

此時,已是秋末冬初季節,夜里有些涼了。肖振鵬覺得華一民這個比方基本合適。

可他沒想到,有一件惡心事兒正在等著他。

與老油條華一民交流沒有更實質性結果,肖振鵬打道回府。不料,剛推開門,就感覺腳底下踩到一個東西。打開燈一瞧,是一封信。信的投遞方式非常可疑,更可疑的是信封上一個字兒都沒有,信口那兒也沒封。肖振鵬探進手去一摸,是一些照片,抽出一看,腦子里面立刻響起一個詭異的聲音!

照片上的主人公,是市公安局兩位中層領導,一是刑偵支隊肖副支隊,一是督察支隊新晉副支隊崔亞男。問題是,崔副支顯然不是正履行督察職責,她穿著三點式,站著的樣子像寒蟬凄切,躺著的樣子舒展一些,但在這個季節依然讓人感覺冷。肖支隊呢,雖說自始至終全身盔甲,沒有一絲不掛,可其中有一張,崔亞男半裸身子躺在床上,摟著他脖子,姿勢很像親吻,樣子很曖昧。信封內還有一張紙,紙上字跡歪歪扭扭,如果不是為了避筆跡外泄,刻意而為,那必定是雇了一個一年級孩子做槍手。

全文如下,姓肖的,滾回你老家去!

看來,這幫人開始使用卑鄙下流的手段,進行反攻!

崔亞男那晚的戲,演得非常逼真,演技超一流!不過,肖振鵬覺得奇怪,那晚怎么沒聽到照相機的聲音?仔細研究那照片,終于明白,畫面并不特別清晰,應該是錄像截圖。

很顯然,給崔亞男打個電話是很有必要的。肖振鵬看看表,發現遠還沒到那晚去崔亞男家的時刻,崔支隊估計現在還沒睡,即便她已經進入夢鄉,如此精彩的雙人合影,也應該喊她起來,倆人共同欣賞。

崔亞男果然沒睡。肖振鵬開篇第一句就是,我難受。崔亞男說,怎么了?頭疼,還是牙疼?肖振鵬說,心里難受。說完,把電話扣了。崔亞男沒過幾分鐘就打過電話來,肖振鵬不接。崔亞男發短信,肖支隊學得很快,這一招模仿得很像,青出于紅而勝于紅。肖振鵬回道,你那一招我根本學不來。我家沒紅顏色的花,連個可供摔碎的花瓶都找不到。崔亞男說,我不信你家沒有煙灰缸,如果沒有我買一火車給你,以供長期發泄!肖振鵬回,沒花瓶摔著過癮。崔亞男問,怎么不接電話?肖振鵬答,動手比動嘴舒服。崔亞男說,你這話很具有挑逗意味,我也不喜歡用嘴。因為,我嗓子真的很難受。肖振鵬問,難道,那晚的酒到現在還沒醒?崔亞男說,有些酒,我寧肯醉一輩子。肖振鵬說,你說我從頭到尾全身盔甲是什么意思?當時沒醉啊。崔亞男說,我要醉了,你就真走不成了。肖振鵬說,你厲害,摔東西摔得有激情。穿得那么少,也不怕瓷片扎著美人腰。崔亞男說,我很小心,盡量防備著,腰部是一個女人的本錢,傷了就很不值得了。肖振鵬說,可我還是上當了。崔亞男說,你上當,是因為你心眼兒好。肖振鵬說,差點兒被你拿下。崔亞男說,肖支隊刀槍不入,不受紅色誘惑,是個好男同志。肖振鵬說,好男同志是什么意思?

過了好半天,崔亞男才發過一條信息,沒有回答肖支隊問題,只說,你很聰明,不過,你得知道亞男姐姐比你大好幾歲。肖振鵬發過去幾個問號,誠心請教。崔亞男再過半天,發過一條信息,字數頗多,內容很有趣兒,把肖支隊驚訝得不得了,立馬讓他想起動畫片里那貓和老鼠。

你剛才一扣電話,我就明白怎么回事兒了。你想留點兒證據,是不是?你放心,到哪兒我都能給你作證。你進我的屋,是擔心我會出人命,可你沒上我的床。

肖振鵬半天不說話,心說,看來,我忽悠人的本事還要繼續修煉。看著那些照片,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她崔亞男如果說毫不知情,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先前,他十分肯定那就是一個局,一個圈套,可現在好像變成了一個謎。

肖振鵬再發出一條短信,我收到一些照片,是那天晚上的。

崔亞男卻用另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進來,問,你什么意思?收到一些什么照片?肖振鵬說,好多張啊,領銜主演的就倆人,一男一女,女的只穿內衣,男的全身盔甲,看上去極其曖昧,能讓人產生無邊聯想。肖支隊描述照片時,崔亞男一聲不吭,最后,她說,你懷疑是我陷害你?

肖振鵬這次一本正經,可你得讓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崔亞男說,你不要理她們。肖振鵬說,我不要理誰們?崔亞男突然聲音高漲起來,肖振鵬,我沒有害你!我那晚上說過一句話,我說我受夠了!肖振鵬的語氣也嚴厲起來,你受夠沒受夠,跟我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要給我設置陷阱?崔亞男大吼一聲,我沒有!說完,扣掉電話。

次日清晨,肖振鵬約了何剛屬下一姓李的中隊長一起吃早點。他需要盡快掌握情況。肖振鵬看著窗外的一株冬青樹,跟中隊長說,你看,今早上下霜了,冬天來了。中隊長說,是啊,感覺到了。肖振鵬面帶微笑,有句話很俗,但并不過時,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中隊長說,天氣預報上說,今年的冬天特別冷,北方要出現凍災。肖振鵬說,放心,所有人都得過冬,不光咱們。

他們在談論天氣的時候,崔亞男打進電話來,用的是辦公室電話,居然又開起了玩笑,肖支隊在小二家還是小三兒家?肖振鵬說,在新龍門客棧。吃豆汁,喝油條,惡補營養。崔亞男說,年輕人少食油脂類,以免增加脂肪。肖振鵬說,過冬了,補點脂肪很有必要。崔亞男呵呵一笑,你可以全副武裝,每天到崔亞男大酒店吃早點,那里的早點營養搭配比較合理。肖振鵬說,崔支隊,你不知道做一個名人有多難,而這座城市的狗仔隊又太厲害,搞偷拍很內行。就怕在崔亞男大酒店吃飯的照片會上遠山日報頭條,一不小心就成肖氏艷照門。崔亞男呵呵而笑,不去拉倒,頂多證明美女魅力不夠。肖振鵬說,非也,美女魅力已經足夠,無奈帥哥膽量欠缺。

崔亞男突然說,有個歌廳小老板現在也開始準備過冬,拼掉老命補充脂肪,你們不妨直接探討交流一下。

肖振鵬豁然開朗!

中隊長把豆汁喝得哧啦有聲,聽起來像是消受一碗人參湯。見肖振鵬電話泡妞結束,方說,肖支隊是高手,這一點值得屬下學習。肖振鵬面色沉定,這個三天兩天你學不會,得結合實踐。倆人擦擦嘴,走出門口。肖振鵬突然說,李隊,吃飽喝足,春天就來了。說不定這冬天沒這么冷。李中隊側耳傾聽。肖振鵬說,咱倆分頭走吧。上三路你們不用操心,你們只管對付下三路。李隊長哈哈大笑。

肖振鵬也開始說正經的,那個游小天,現在可以動了,他在吸毒。

真的可以了?李中隊問。

肖振鵬說,趕緊的,直接拿下!

快到中午時分,肖振鵬正想去食堂補充營養,辦公室門被推開。溫泉度假村大當家丹妮推門而入。肖振鵬假裝呆愣兩三秒,這才哎呀一聲,難怪我一個上午左眼皮老是在跳。快請坐,我朋友剛捎來的正宗碧螺春,你得嘗嘗。丹妮回身帶門,笑著說,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肖支隊如果存貨很多,一個人消受不了,不妨送大姐一些,以供我長久回憶。肖振鵬笑,大姐是見過世面的,我這點兒茶,不值得你惦記。丹妮嗔怪一聲,小家子氣。

肖振鵬切入正題,大當家可輕易不到我這里來。丹妮說,別跟著張市長這么喊,弄得跟土匪似的。肖振鵬說,土匪這詞兒跟你可沾不上邊兒。知道我第一眼見到你是什么印象嗎?丹妮很好奇的樣子,不會是一見鐘情吧?肖振鵬點頭,就是這意思,你身上有一股吸引力,讓人不能自拔。丹妮說,開什么玩笑?我都人老珠黃啦,不會引起你們小帥哥注意。肖振鵬說,你身上有一股成熟女人的魅力,很威嚴,很像個老大,紅社會老大。

丹妮微笑,看來紅粉兵團的確有吸引力,連省領導都知道了。肖支隊豎起耳朵,不恥下問,哦?什么兵團?我還第一次聽說。丹妮說,那我就給你解釋一下。其實這個詞兒,是我們幾個女人從酒桌上傳出去的。女人喝酒,跟你們男人沒什么兩樣,有個三八就說,咱們幾個不如成立個熟女協會。我說,什么淑女啊,你瞅瞅你們幾個的樣子,像是淑女嗎?那女人說,是熟女,成熟的熟。我說我們是很熟,都熟成老茄子了。另一個說,熟女這詞兒太難聽,像賣不出去的爛白菜幫子一樣。依我看,咱就叫紅粉兵團。肖支隊,你說她這建議好不好?

肖振鵬一副聽得入迷的樣子,說,好,有吸引力。

當時大家就一致通過,就用這名字了!沒想到,遠山就女人屁股這么大一塊地方,一傳十,十傳百,沒過多久就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后來,流傳的稱呼更嚇人,說我們是紅社會!肖支隊,我們幾個老女人,在你們男權至上的時代,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還紅社會呢,想想都好笑。

肖振鵬說,誰讓你們成立這么一個讓人想入非非的組織來著?丹妮又是啊呀一聲叫,這話太嚇人,我們哪叫組織啊,幾個女人咋呼著玩兒的。肖振鵬說,信息時代就這好處,南極有人放屁,北極立馬就能聞到。依我看,遠山一點兒都不落后,狗仔隊相當厲害,他們不但會創造雷人詞語,還擅長偷拍跟蹤。丹妮說,誰說不是呢?我現在可真有體會,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混,太難了。肖振鵬連呼不公平,大當家身價過億,還說難,讓我們怎么活?丹妮說,你怎么知道我身價過億?要真有那么多,分一半給你,富翁大家做。肖振鵬說,那我先表示感謝,你一爽快,就制造出一個千萬富翁。

丹妮說,說正經的,我今天來,真有點小事兒麻煩肖支隊。肖支隊作捧水洗耳朵狀,心里卻想,小三兒終于開始觸及正題。丹妮說,是我遠房姐姐家兒子,整天不求上進。我好心好意幫他創立事業,沒想到,剛掙幾分錢就開始走歪門邪道。他居然吸毒!肖支隊繼續皺眉頭,繼續發出一聲又一聲哦。丹妮說,我今天來,就是請你肖支隊過問一下,我不是來撈人的,是求你們送他去戒毒所,呆上一段時間!什么時候他把毒癮戒掉,什么時候把他放出來。

肖振鵬插話,這孩子叫什么呀?丹妮說,叫游小天。

李中隊長在一個多小時前,就反饋信息,說,小崽子已經拿到。從哪里拿到的?不是丹妮的別墅樓,也不是度假村的溫泉池,而是火車站的候車室。小崽子手捏一張車票,目的地是省城。肖振鵬當即表揚李中隊神速,現在感嘆的卻是老板娘丹妮更加神速,從度假村到警隊開快車也得近半個小時,看來小三兒第一時間作決定的能力很強,很果斷!

肖振鵬問,這事兒我真的不知道。遠山這幫子鳥人排外情緒太強,根本不拿我這支隊長當根咸菜。丹妮說,他們不當,我當。這事兒我就求你,你可一定得幫忙。肖振鵬攤開筆記本,記下游小天名字,說,我幫你問一下,要打聽到,我給你帶出來。戒毒所那什么地方啊,我覺得能不去,就盡量別去。丹妮站起身來,請您多費心。話題一轉,說,肖支隊說送我碧螺春,還舍不舍得?肖支隊說,當然舍得。果真就去取茶。丹妮忙說,我開玩笑的,不過聽說肖支隊喜歡喝茶,我給您捎來一點兒真正的毛尖。說著,變戲法似的,從包內掏出一個茶盒來,放到桌子上。肖振鵬打量那盒子一眼,說,大當家做事兒敞亮,有來無往非禮也。丹妮抓過肖支隊遞過來的茶盒,說,這筆買賣我可賺大了。

丹妮告辭離去,肖支隊伸手去抓那茶盒,不由得一驚,手下沉重無比!他伸手就抓起電話,打到內勤辦公室。不一會兒,內勤小丫頭翩然而至,倆人當面打開,小姑娘緊張得聲音都變了,肖支隊長,咋處理?肖支隊幽幽地說,果然是好茶,但泡水喝,能把人給噎死。你登記一下,咱倆簽個字兒,再讓華支隊簽一下,先鎖到保險箱內,說不定到時候換成現鈔作差旅費用。

幾根金條,讓肖振鵬一下子食欲全無。他閉目思索道,小崽子在丹妮眼里如此重要,恐怕不僅僅是出于情人間的力量。又想,看來,在被情人拖下馬這種事兒上,男人女人都是一樣的。

又想,好戲馬上就要開演,遠山恐怕要硝煙彌漫,兩路人馬往來奔波,撈人隊伍實力均衡,一支為救何剛,一支為救小崽子游小天,江湖頓時大亂。

下午一上班,肖振鵬接到老爺子電話,詢問兒子睡得怎樣?吃得還習慣嗎?等等。肖振鵬知道老爺子的醉翁之意,一一作答,卻不問老頭的目的。老爺子終于沉不住氣了,聽說你在遠山搞出了一點兒動靜?肖振鵬一句話把話題堵死,爸,這事情您不要插手!

老爺子說,我不插手,只想提醒你一下,遠山是咱們老家。我爺爺,還有你爺爺,都在那片土地上靜靜地躺著。肖振鵬說,這我懂,我做些事情,就是為了不讓遠山人罵聲連天,去騷擾那兩位老頭。老爺子呵呵一笑,振鵬,你不是孩子啦,我不再多說。老爺子深知兒子的脾性,打電話的本來目的一點兒都沒透露,肖振鵬卻心知肚明,知道這次有位神仙的手掌伸得更長,已經從遠山伸到省里去了。

接下來的電話,是他打給省廳常副廳長的。肖振鵬說,常叔,恐怕我們現在需要支持。常副廳長又問了那句話,幾成把握。肖振鵬說,十成!常副廳長哦了一聲。

省廳的人員尚未到達遠山,肖振鵬緊緊關閉房門,半躺在沙發上,心想,此刻,應該會有更厲害的實力派人物粉墨登場,不知第一個打電話,或者來敲門的是誰。這想法還沒落下,敲門聲起。肖振鵬本來不想開門,但還是好奇,慢慢打開房門。門口站的是破鑼嗓子彭副局長。肖振鵬面帶微笑,彭局,是您呀。彭大為在沙發上落座,直截了當,肖支隊,我是為了一個人來的。肖振鵬故作不解。彭局說,我問過華一民,他說,人在哪里他不知道。肖振鵬問,到底是誰啊?彭局說,就那個游小天,不是取保候審了嗎?怎么又把人抓起來?肖振鵬說,這我不清楚。彭局,那小案子,區局根本沒往上報。彭局一擺手,肖支隊,給我個面子,案子就到此為止。肖振鵬沒想到彭局如此直白,說,彭局,這個我說了真的不算。比如說,我也想撈一個人,分局的刑警大隊長何剛,這個您能說了算嗎?

彭局啞然。

沒過一個小時,老板娘丹妮的電話打進來。問,肖支隊是否已品嘗過那盒毛尖。肖振鵬說,那茶顏色太黃,水質太硬,不太適合飲用,我把它轉送他人了。丹妮老板娘的聲音顫抖起來,你怎么能送人呢?趕緊去拿回來!肖振鵬問,干嗎這么吝嗇,一盒茶葉,值得如此啊?丹妮說,那不是普通的茶葉!肖振鵬說,其實,你老人家掌握信息有誤,我對什么茶都沒有研究,喝什么都是喝。不光那茶我轉送給人了,就連幾瓶洋酒,我也早送人了。丹妮老板娘在那端無語。肖振鵬猜測,她此刻已經無法做到神采飛揚。

當天晚上,省廳專案組由常副廳長帶隊,悄然住進遠山賓館。

肖振鵬正在跟常副廳長談話,華娜的電話來了,聽上去很憤怒,肖振鵬,你果然長本事了。還守身如玉呢?狗屁!肖振鵬立刻明白,肖氏艷照門已經被送達省城夫人手中。

此時,還搞這套把戲,是不是有點插科打諢?他一聲冷笑過后,還是躲進衛生間內,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說,夫人,照片拍得怎樣?華娜說,有水平,快趕上香港那明星了,就差你一張全裸照。肖振鵬說,問題就在這里!有人在陷害我,你等我回去解釋。華娜說,還解釋個屁?都脫成那樣了!說罷,扣掉電話。肖振鵬再打過去,華娜拒接。于是,急忙發短信,哀求老婆大人暫時先別添亂,現在遠山局勢很不穩定,你老公正查著一樁大案,很快就會有結果。沉住氣,到時候回省城負荊請罪。

華娜只回了一條,你等著簽離婚協議書吧,你個混蛋!把肖振鵬嚇了一跳。

崔亞男要求見肖振鵬,說只有肖支隊在,她才要說,否則,任何信息都不能透露。肖振鵬聽說這消息時,正在和省廳刑偵人員一起,撬小崽子游小天的嘴巴。這孩子年齡不大,意志力卻很堅強,雖說沒了上次那么驕橫跋扈,一副霜打茄子的架勢,但依然沒交代出什么真材實料。肖振鵬嘴上說不急,不急,心里是急的。有一支隊伍,正分秒不離地躲在暗處保護大當家丹妮,就等這邊的一聲令下,立刻拿下。崔亞男是被省廳紀檢人員帶走的,關到遠山賓館一個偏僻的單人房間里。肖振鵬進去的時候,崔亞男正站在窗前,看外面的秋風卷落葉。肖振鵬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想跟我說什么?崔亞男說,給你道歉。另外有些話我想單獨跟你談一談,與案子無關,完全是我個人的隱私。肖振鵬說,道歉已經沒必要了。

崔亞男嘆口氣,展開了話題。

我是小山村里一戶窮人家的孩子。從小學習成績就好,可家里窮,整個小學期間好幾次輟學。為了上學我曾經跪著求我爹,你們讓我去吧,等以后我有出息了,我會報答你們。我媽有病,成年吃藥。我爹說,閨女,不是我不讓你上,是爹沒辦法啊!可他經不住我的哀求,那些年里他去城里干建筑,到海邊去曬鹽,好幾次,差點把命都扔在外頭。人家假期里,可以高高興興地玩兒,可我呢,我去建筑工地篩沙子,去飯店洗盤子刷碗。后來,好不容易考上警察學校。按說,一個女孩子家當挺好的。可我生來好強,覺得男人能干的事情,女人也能干。在刑警隊我主動要求去靠案子。寒冬臘月,我照樣在雪地里蹲點守候。那時候我從沒有抱怨過。可刑警隊就是男人的天下,我一個女人,怎么拼,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我的弱勢同樣也是優勢,我是個女人。女人一旦思想解放,會具有很大的殺傷力!肖振鵬,你不要以為女人吸引男人的手段,就是上床。不是那樣,實際上你們男人都一樣,吃不到的才是好的。紅粉兵團里的女人,并不是以那種方式拿下男人的。她們靠女性的吸引力,她們知道那樣只是暫時拿下,男人往往下床后就迅速撤退!

我覺得,我進大案六隊,干了副大隊長,是我真正墮落的開始。我當時根本沒意識到這是死胡同。我得到的不多,失去的卻是所有。我沒有了愛情,我再也沒法回頭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小四兒何小草。你應該知道,她比我漂亮。而且,八面玲瓏。她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女人也可以和男人一樣,變得非常強勢。說實話,當時我非常羨慕何小草,你看人家,年齡比你小,可是什么都擁有了,在遠山甚至一呼百應!我為什么不能?認識三姐丹妮以后,我的視野更加開闊。說實話我這樣的小角色,根本不入丹妮的法眼。她的關系網在省里市里到處都是。她只是打了一個電話,我就由副大隊長變成了大隊長,就這么簡單。肖支隊,在你的視野里,或許解決一個基層小干部,也應該就這么簡單,是不是?可你知道在我們這種人身上,會有多么難?這不是一個講奉獻講工作成就的年代。這個世界很現實,那就是錢、權,還有強大的政治背景。我可以直接問你,要不是你老爺子的緣故,你到遠山會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不要說你只是一個副支隊長,就是市局的副局長,有幾人讓一個副市長專門設宴款待?

肖振鵬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現實。此前,他好像都沒有從這樣的角度,去看問題,去分析社會。

崔亞男繼續說,我發現,一個女人一旦對權力充滿了攫取欲望,絕對不亞于一個男人!那是一種吸引力,我沒吸過毒,可我覺得那也是一種毒癮!一旦陷進去,就戒不掉。我承認,我的心理已經扭曲,我已經很變態。可作為一名警察,或者說,作為一個農民的女兒,我實際上每時每刻在受著良心上的譴責。尤其是,我幫助丹妮掩蓋犯罪事實的時候,會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你那天晚上看到的我,還算基本正常。你看看我的胳膊上,這些傷痕,都是用煙頭燙的。那天晚上,我真的很壓抑,幾乎就要自殺!說實話,你那晚不去,我說不定真的就沒命了。那的確是一個圈套,就是為了弄到咱倆在床上的鏡頭。我心里很清楚,在房間里有兩臺攝像機同時轉動,我必須要做那一切。因為,那樣我才能順利地去擔任市局督察支隊的支隊長!當然,我內心里也是心甘情愿的,你是一棵大樹,我說過我要成為一根藤蔓,纏住你不放。那是我的真心話!我愿意成為你的情人。

離開崔亞男之后,肖振鵬感覺內心沉重無比。

他覺得崔亞男實際上是給他上了一堂課,讓他明白了更多的東西。這些東西看起來赤裸裸的,道理也是如此簡單,可這就是現實!你親眼所見的現實。一個女人,從最底層往上行走,且行走在官場上,是相當不容易的。照此推理,紅粉兵團里的女人,也是如此。她們注定要丟失和犧牲一些東西,來換取另外她們想要的。問題是,她們得到了嗎?

當毒癮在身上發作的時候,小崽子游小天沒能堅持多久,他什么都說出來了,藏貨地點,交易方式,交貨地點,參與人員,說得很全面。其實,他不說,別人也會說出一些線索。肖振鵬后來發現,何剛所掌握的信息,遠遠超乎他的想象。何剛一旦解禁,立即生龍活虎,他手下的人馬四面出擊,一個夜晚之內,就將丹妮手下的團伙成員抓獲無數!

所有犯罪嫌疑人的交代,都直指一個女人——大當家丹妮。這位被江湖上盛傳的紅粉兵團三號人物,所犯的罪行簡直讓人匪夷所思!遠山所有毒品交易,幾乎都跟這個女人有關!溫泉度假村內,有一片非常奢華的區域,裝修設計富麗堂皇,里面美女如云,許多官場人物,就是在那里面一邊泡著溫泉,一邊被徹底拿下!

游小天敘述他跟丹妮的關系時,居然滿懷憎恨!他說,那是變態的女人!我就是她面前一只哈巴狗,她想什么時候牽過去玩兒,我就得過去。這女人以前被男人拋棄過,所以對男人懷有刻骨仇恨。她把這種仇恨發泄到我的身上,讓我在她的床前爬來爬去,拿煙頭燙我……

老板娘丹妮從溫泉度假村那間豪華舒適的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仰天一聲長嘆!她居然微微笑了,說了一句后來在遠山廣泛流傳的話,奶奶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看這話就是狗屁!

緊跟著,何小草在她的乒乓球俱樂部被帶走。

警察走進去的時候,何小草正指導一幫孩子打球。她握著一個小女孩兒的手,比劃出一條很規則的線路。她的語氣很柔軟,要這樣子,這樣子,拍面再傾斜一點兒,擊球點在這兒,擊球的那一瞬,要有爆發力!她慢慢直了身子,跟那幫孩子說,你們要自己好好練。然后,她走向幾位民警,面帶微笑,我跟你們走,別在孩子們面前給我戴手銬。走出門口,她回頭看一眼那乒乓球俱樂部,心里很清楚,這兒將永遠不再屬于她。

其實,之前也不屬于她,只不過她采取不為人知的手段,將它劃歸了自己名下。

就像是多米諾骨牌,一塊倒掉,其余的開始嘩嘩前行。最后一塊骨牌倒下的聲響比較大,可謂余音繞梁。

那是遠山唯一的女常委,譚副市長!

遠山像一鍋滾燙的開水,熱氣沸騰。肖振鵬在啟動撤退的步伐前,時不時到遠山的網上論壇看看。帖子的標題一個比一個更加雷人,比如,彈指一揮間,紅社會灰飛煙滅;我的團長,我的紅粉兵團;不要崇拜紅社會,紅社會只是個傳說;不要崇拜紅社會里的姐,姐已經嫁給黑社會你哥了;我沒說過我要白粉,正如我沒說我不要紅粉……

華一民給肖振鵬打電話,說,我今晚請客,給你送行。肖振鵬說,在溫泉度假村還是遠山賓館?華一民說,遠山最知名的,國槐大酒店!肖振鵬說,我怎么不知道?華一民說,小馬知道。肖振鵬問小馬,國槐大酒店在哪里?小馬一愣,肖支隊問這干嗎?肖振鵬說,華老板要請客,給我送行。小馬哈哈大笑,你去不去?肖振鵬說,去呀,一定要去的!我就要離開遠山,華支隊也要退二線。這酒不但得喝,而且還要喝好。小馬說,那你只管坐車,我帶你去。

遠山的大街上已經燈火通明,肖振鵬看著窗外,心想,我就要離開這里了!不知為何,竟沉重起來。小馬將車在路邊慢慢停下,說,到了。肖振鵬四下一看,哪有大酒店?小馬一指路的對面,那大槐樹下。肖振鵬一愣,華一民這老家伙,這么摳門兒,請我吃夜攤兒?

所謂國槐大酒店,果然是一棵槐樹下的小夜攤兒。肖振鵬和小馬走過去,見華一民早到了。在小馬扎上坐下,華一民說,今天請頓便飯,一個主題是給振鵬你送行,另一個我馬上要賦閑在家,過起養花養草養魚養貓的日子,也得祝賀一下。華一民扭過頭,說,上小五!肖振鵬迷惑不解,小五是什么?小馬抿著嘴樂,解釋說,小五就是小瓶二鍋頭加三鞭酒。肖振鵬說,聽起來很有吸引力。

兩個議題進行完,華一民提議,說,咱倆應該給何剛那小子祝賀一下,他要去市局督察支隊干副支隊長。肖振鵬說,我給他打電話。華一民連連擺手,不用,我跟他尿不到一個壺里去。肖振鵬一愣!

華一民開始給肖振鵬講古。他說,自從那一年全國性嚴打過后,遠山好久沒有這么大動靜了。不過,這表面平靜的官場上,一些不為人知的齷齪事兒,卻是每天都在上演。在官場上,兩強相斗無非這樣兩種結局,一是魚死網破,兩敗俱傷。二是,一邊上去,一邊下來。我給你說的這段舊事兒,就是后一種結局。這兩個人,在遠山也都算是風云人物,一男一女,男的姓何,女的姓譚,都是當年副市長的人選。本來姓何的實力更強一些,民間早已有了呼聲。可市里選舉結果卻出人意料!女的上去了,男的下來了!

肖振鵬坐在那里,早已目瞪口呆!他恍然大悟似的,連連擺手,老華,你別說了。我明白了!

華一民說,你明白什么了?肖振鵬看著天空,我什么都明白了。我分析了很多種可能,可就沒想到是這樣!華一民說,你很聰明!那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譚副市長,男的正是何副支隊長的老爹。耐人尋味的是,這督察支隊長的位子本來是崔亞男觸手可及了。你瞧,一個是自己兒子,一個是自己所屬紅粉兵團的小姐妹,數年之后,重演當年一幕,可這次結局變了,男方獲勝。總比分是,一比一。難分勝負啊。肖振鵬問,這么說,譚副市長真的是紅粉兵團里的人物?她是大姐,還是二姐?

華一民嘿的一笑,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那個夜晚,肖振鵬喝得大醉,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搖晃著去廁所,卻找不到,干脆在胡同口樹叢內就地解決。就在那時,接到老同學劉水的電話,問,你把遠山整得一團亂,還不趕緊跑?肖振鵬的舌頭擰起來,說,我,在遠山最著名的,國槐大酒店,喝酒!我告訴你啊,小子,這是我這輩子喝得最有意思的一場酒!肖振鵬把目光移向夜空,突然覺得眼睛里滿是淚水。

作者簡介:

宗利華,男,1971年出生,中國作協會員,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首屆公安作家班,山東省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已發表長篇、中短篇、小小說150余萬字,作品多被《小說選刊》等轉載,有作品被譯介到加拿大、韓國等。獲2003~2004年度全國小小說金麻雀獎。著有長篇小說2部、小說集4部。現供職于淄博市公安局。

責任編輯 張頤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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