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做過統計,當下世界各國的節日、紀念日、活動日等到底有多少,總之,林林總總,數不勝數。而附著在這些特殊日子之中的商業味越來越濃,又使人不勝其煩。但有一個日子則另當別論——“4·23世界讀書日”。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為什么把每年4月23日定為“世界讀書日”呢?原來,這一天是偉大作家塞萬提斯和莎士比亞的辭世日。
世界讀書日的主旨是:讓世界走向閱讀社會。社會成員人人讀書,使圖書成為生活的必需品,讀書成為一個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以想象,這是一種多么美好的愿望啊!
“世界讀書日”是1995年方確定下來的。據說世界上已有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參加了此類活動,中國當然也在其中。不過據我了解,國人知道這一日子的并不占多數,知其來歷的就更少。這不免令人遺憾。
今年“世界讀書日”雖然早已過去,但我對讀書歷程的回憶及雜談讀書的欲望卻與日俱增。這種回憶和沖動,使我內心充滿著暖意,蕩漾著快樂。
(一)
商務印書館創始人張元濟先生曾感慨地說:“天下第一好事,還是讀書。”對此,我深有同感。我的主動讀書生涯始于孩提時代。那時常常在放學后,花上兩分錢,坐在校門口的小人書攤前的小板凳上看連環畫。讀《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這些名著就是從看小人書開始的。學生時代,讀課外書的興趣總要超過讀課本。
由于歷史因由,我十五歲就離開了學校。雖然以后隨波逐流讀了自修大學,但每每填寫履歷,學歷雖然也寫上大學,但總覺著有些底氣不足。聊以自慰的是,我讀過的書,完全不輸某些正牌的學士、碩士以及博士們。請注意,我說的是“某些”,絕不敢有貶低普天下學子們的意思。
年輕時,讀的書多是借來的;中年后,讀的書多是自己買來的。不知何故,我總覺得自掏腰包買的書讀來更仔細,藏來更珍惜。因此,逛書店就成了我每周、每到一地的保留節目。恕我孤陋寡聞,我認為國內最好最大的書店當屬位于北京西單的圖書大廈。在這里,可以看到愛書者推著超市常見的那種小車,像買菜一般一車一車選書。我曾幾次好奇地詢問收款員:每天、每年銷售額是多少?銷售多少冊書?大概事關商業秘密,員工皆“無可奉告”。這個書店不但品種全且新書上架快。去年下半年,報上介紹我省作家王毅人的《華君武傳》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我十分喜愛華老別具一格的漫畫,據稱該書收入華老近百幅作品,就想一睹為快。可連續幾個周末,跑遍哈爾濱大小書店,皆掃興而歸。國慶節后利用出差機會,又一次光顧北京西單圖書大廈,在查詢臺前請營業員上電腦一查,便打出一張小條,告知幾樓、第幾排書架上有書,按圖索驥,十分便捷。
在書店的書海中徜徉產生的快感,簡直難以言表。在圖書大廈的多個樓層中總可以見到席地而坐的閱讀者,這中間有老者,更多的是少年。望著他們那陶醉于知識海洋的專注神情,不由得使人心生敬慕。最使人欣慰的是,盡管席地而坐的讀書者擠占了本來就已緊迫的空間,給購書者帶來不便,但流動購書者都小心避讓,唯恐驚擾了讀書人,工作人員亦從不驅趕。
讀書是樂,藏書也是樂。幾十年下來,我已收藏了五千余冊書。從軍三十余載,輾轉數地,起初,每次搬家都無奈地要“精兵簡政”。當然也要丟棄一些老書舊書。但后來發現,扔掉那些舊書,就像失去了多年的摯友一般,每每回憶都很傷感,索性下決心,再麻煩也決不棄書了。對待藏書也像對待朋友一樣,喜新厭舊斷不可取。近些年來,盡管年齡漸大,頸椎僵硬,老眼昏花,再加之互聯網、電視的沖擊,可這些絲毫沒有沖淡我買書、讀書、藏書的樂趣。
當下,家里的書架已放不下了,堆得茶幾、床頭柜、桌子上到處都是,以致夫人經常嗔怒:“把你的書收拾一下,別到處堆!”其實,許多書還是她買的。她退下來后,讀書興趣陡增,而且閱讀面日寬,不時還就某一本書與我爭論一番。80后的女兒也好讀書,但應試的壓力和代溝之差,我們讀的書,她少許不得不看,大多沒有興趣。她的課業書及喜愛的書,我們要么“不屑一顧”,要么“看不懂”。可話又說回來,我們這一代的知識結構的確有些跟不上時代,對一些時尚流行的詞語,如“達人”、“閃客”等就不甚了了,每每求助于女兒,總要引來她的一陣譏笑。
(二)
書讀多了,人生積累多了,閱歷和經歷豐富了,自然就萌生了寫作的沖動。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在一個山洼洼里的團隊任主官。那時正當年。古人說“少年不識愁滋味”,我是“年輕不知累滋味”。白天工作,業余鍛煉,閱讀寫作至夜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樂此不疲。五年下來,竟讀了兩百多本書,出版了《戰略構思與決策》、《將星之路》兩本專著。《將星之路》獲第二屆全國優秀青年讀物二等獎。參與編撰的《中國共產黨黨務工作大辭典》由鄧小平同志題名,宋任窮同志題詞,獲全國優秀圖書獎。
書讀多了,還有一個轉化方式,就是提高了講課的質量。軍隊的各級干部都有授課任務,不謙虛地說,我那時講課,是很受戰士們歡迎的。時至今日,走上了新的工作崗位,分內培訓授課任務我從不推辭。這似有好為人師之嫌,但竊以為“傳道、授業、解惑”不正是一個領導者的責任嗎?
讀書還利于交友。通過交流心得,交換好書,可以結識許多朋友,這種朋友相交實實在在的是淡如水﹑醇如酒的君子之交。
楊絳先生則從另一角度談及讀書的“交友”功能。她說,讀書好比串門兒——隱身的串門兒。要參見欽佩的老師或拜謁有名的學者,不必事先打招呼求見,也不怕擾攪主人。翻開書面就闖進大門,翻過幾頁就登堂入室,而且可以經常去,時刻去。
(三)
我曾探尋過古今中外成功者的道路。主觀的、客觀的,千差萬別,但有一條不可或缺,那就是——讀書。很多成功者的成長史也可以說是一部閱讀史。當然,他們既善于讀有字之書,更善于讀無字之書。為了寫作《資本論》,卡爾.馬克思幾近讀遍大英博物館的藏書。一部二十四史,戎馬一生﹑日理萬機的毛澤東竟多次披閱。建國初期曾任毛澤東圖書管理員的逄先知撰寫的《毛澤東讀書生活》一書,生動地描述了毛澤東讀書的一生,一生的讀書。這本書,我收藏了不同時代的三個版本,閱讀過無數遍,每每讀來,都愛不釋手。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我曾參觀過毛澤東在中南海的故居豐澤園。老人家的藏書庫和堆在大床上的一摞摞線裝書,使我難以忘懷。
活到老,讀書到老。古今中外的大學問家概莫能外。錢鐘書編撰的《宋詩選注》選用了那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歐陽修的《讀書》長詩。此詩開篇:“吾生本寒儒,老尚把書卷。眼力雖已疲,心意殊未倦。”描繪的就是這種境界。
(四)
讀書是需要環境和心境的,但又不盡然。中國自古以來就有“馬上、枕上、廁上”所謂“三上”讀書法。“二戰”時倫敦遭德軍轟炸,很多房子倒塌了,位于西倫敦的荷蘭屋圖書館墻壁傾頹,地下滿是磚石,突然有人不顧敵機剛剛離去又在書架前翻檢自己喜愛的圖書。《拿破侖傳》記載:身為下級軍官的拿破侖因觸犯上級被關禁閉一周,無聊之時,他找到一部《古羅馬法》反復研讀。事過經年,已執政的拿破侖在與法蘭西眾多專家討論制定第一部資產階級大法《拿破侖法典》時,大段大段引用古羅馬法,舉座皆驚。
毛澤東有句至理名言:“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而愚蠢的軍隊是不能戰勝敵人的。”由于統帥的倡導,使得人民解放軍里形成一道獨特的讀書“風景”。在他的麾下,又有多少放牛娃、流浪漢、“泥腿子”在解放軍這所大學校里成為能文能武之人。我的父親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父親出身寒門,自幼放牛,沒進過一天學堂。抗戰初期他投身八路軍,不到兩年,就能給家里寫信報平安了,以后又成為有名的外科醫生。我曾好奇地問父親,抗戰時期,在蘇北,條件那么艱苦,戰事那么頻繁,你是怎么學的?他告訴我:行軍路上學識字,宿營之后練寫字,戰爭間隙參加培訓班。他還頗為自豪地說:與白求恩一同援助中國抗戰的奧地利著名醫生羅生特還給他上過課。解放戰爭初期,父親隨黃克誠率領的新四軍三師來到東北,任東野三縱一主力師主力團的衛生隊長。但為了求知,他放棄職位,來到位于黑龍江興山的軍醫大學讀書。
記得小時候,每當做大手術,父親總是翻閱大部頭的《外科學》、《胸外科手術學》,做大量的摘記卡片。離休后,他迷上了武俠小說。金庸、梁羽生的小說他都讀遍了。晚年雙目失明,無法再讀書的父親很痛苦,我給他買了一個小收音機,他每每抱在胸前,直到終老。
(五)
“文革”那段特殊的歷史時期,“讀書無用”曾喧囂一時。改革開放后,中國人的求知熱、讀書熱又一次被激活。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中國社會,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求,對書籍的摯愛,朗朗書聲再次響徹祖國大地。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歲月啊!可令人費解的是,隨著經濟的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豐富了,而精神追求卻淡漠了,一切都以市場標準來衡量,連讀書都功利化了。讀書為了考進好學校、讀書為了長壽、讀書為了發財……這種實用型、功利式的讀書目標倒也無可厚非,但隨之而來的是,我們這個民族浮躁之氣多了,書卷之氣少了;領導者和“成功人士”的霸氣、市儈之氣多了,儒雅之氣少了;大眾之中怨氣多了,埋頭苦干、苦讀的少了;那些先富起來的同胞,房子大了,家里酒柜、衣柜、各種電器多了,但藏書少了。這背后似乎有著一種令人擔憂的隱患。
曾有人戲謔地說:唐有唐詩,宋有宋詞,元有元曲,明清有四大名著,當代只有“段子”。話雖尖刻,卻發人深省。
近聞中央鮮明地提出要建設學習型政黨、學習型政府、學習型社會,再次激發起全民讀書熱,恰逢其時,切中時弊。
我們這個民族歷來是愛書、讀書的民族。老祖宗給我們留下了“開卷有益”、“敬惜字紙”的古訓,樹立了“頭懸梁”、“錐刺股”的樣板。據傳說,倉頡造字時,天地鬼神都為之呼喊哭泣,說明文字所具有的強大震懾力。神話傳說固然未可全信,但印刷術的發明卻是古代中國對人類閱讀史的一大貢獻。當代王選的激光照排再次為漢字印刷的革命作出了劃時代的貢獻。
放眼望去,世界上哪一個優秀的民族又不是熱衷讀書的民族呢?蘇格拉底稱,一冊好書,能夠引誘他走遍全世界。我曾看過十八世紀法國畫家拉戈納的肖像畫《閱讀中的少女》。那靜謐的場景,柔和的光線,安詳的舉止,令人心醉。造訪俄羅斯,不論是遠東的海參崴,還是位于歐陸的圣彼得堡、莫斯科,公園里、休閑處總能看見捧著一冊厚厚的書,專注閱讀的人們。這種場景,比異國絢麗的風光給我的震撼更深。
當今的中國已駛入全球化、信息化的快車道。經濟的快速發展、科學技術的進步使得我們讀書的條件大大改善。首先,讀書已無禁忌。你幾乎可以讀到世界上任何一種公開出版的書。記得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我當兵時,除毛著外,幾乎無書可讀。一冊《新華字典》、一冊《漢語成語小詞典》讓我們翻爛了。弄到一套老版的《紅樓夢》,大家爭先恐后搶著看。后來,我在師機關那里看到了限于內部發行,來自前蘇聯、歐美國家和港臺的書。前蘇聯小說《落角》、《你到底要什么》、《多雪的冬天》等,就是在那時讀的。個中情節,至今難忘。
上世紀七十年代,北京新華書店的內部發行部設在中南海對面的絨線胡同,但需持省軍級以上干部的內部購書證方可入內。對讀書人來說,禁書總是誘惑難擋。為了能打開這扇讀書的門,我使出渾身解數,幾次進去看書、買書。這些書拿回來后,在如饑似渴的好友中迅速傳播,為此我還受過部隊領導的批評。令人嘆惜的是,這些帶有時代印記的書,大部分遺失了。
時至今日,圖書市場已經豐富得令人目不暇接。眼下的中國有太多的書,而且同樣一種書,多個出版社改頭換面地印。一種書暢銷,眾多書商又一窩蜂地出。書的裝幀越發奢華,價錢當然水漲船高。但這些林林總總的書,有太多的糟粕,太多的重復,給買書的人、讀書的人平添了諸多煩惱。事實上,圖書市場的繁榮不在數量,而在質量。一本書的價值不在部頭大小,裝幀是否漂亮,而在內容。一部《孫子兵法》只有十三篇,數千字,卻成為古今中外推崇的兵學圣典。
(六)
我贊同學者陳晉的觀點。對一般老百姓,好讀書是一種靠興趣和追求來決定的生活方式。對學問家來說,讀書是一種別無選擇的職業習慣。
《閱讀史》的作者、加拿大學者阿爾維托.曼古埃爾認為:讀書,是整個知識生產的中心。那么,怎么才能好讀書、讀好書呢?
要多讀經典和名著。朱光潛先生說過:“任何一種學問的書籍現在都可以裝滿一個圖書館,其中真正絕對不可不讀的著作,往往不過數十部甚至數部。”所謂的經典和名著是那些經歲月沖刷的沉淀沙金,它是地球上曾經生活過的那些智慧的大腦,在永恒逝去之前自攝下的思維照片。
不同觀點、學派的書對比著讀。比如讀研究毛澤東的書,正面的、反面的、中立的觀點大相徑庭,國內的、西方的自有其角度。比較、反復地閱讀,抓住精要,自然能得出自己的結論。
選擇書籍既專又雜。韓愈講過:“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讀書理所當然要結合專業、職業,但切不可畫地為牢。擇書的面要寬一些。讀書既可以專心致志地讀,也可以漫無目的地讀。有些書要專心致志地讀,有些書則可拿來翻翻,大致瀏覽,魯迅先生就講過這種讀書之法。
要盡量讀原著原文。才女畢淑敏認為,讀書,不應包括小學、中學、大學、碩士院、博士班的教材,也不應該包括報紙和時髦雜志。此論雖有偏頗,但也不無道理。我以為更為要緊的是,絕不能以讀輔導教材、看電視講堂來取代讀原著、原文。打一不恰當比方,這些只能當做肯德基、麥當勞般的快餐,充一時之饑。用多了,用久了會營養失衡。原著才是色香味俱全,營養豐富的大餐、正餐。
讀書忌一曝十寒。日子是一天一天過的,書也要一頁一頁﹑一冊一冊讀。東風朗月,水滴石穿,一年幾年一輩子地讀下去。堅持經年,必有好處。青年時代固然是讀書的黃金時期,但中年讀者,更能品出其中味道。到了老年,多讀閑書,少管閑事,也不失為一種養生之道。
人的身上往往具有不同的味道。有外在的,如與生活習性相關的,吸煙的人有煙草味,摩登女性有法國香水味;還有與職業有關的,如醫務人員有來蘇兒味,卡車司機有汽油味。有內在的,書讀多了,久了,從內到外就可以透出一種儒雅的書香氣。“腹有詩書氣自華”講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讀書和寫作結合。讀書不一定寫作,但書讀得多了,往往自然要產生寫作的欲望。“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當你讀了幾百部、幾千部書,萌生了寫作的沖動,一旦動筆,又會有“書到用時方恨少”之感,反過來又迫使你讀更多的書,直至破萬卷。對于讀書的人來說,把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變成鉛字,示于眾人,個中的喜悅之情只有曾經歷者才能體味二三。
總而言之,讀書是要用的。毛澤東“讀書是學習,使用也是學習,而且是更重要的學習”的告誡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就此打住吧。世界文明史記載的現代中國好讀書、善讀書者,毛澤東當推第一人。況且,談讀書的言論汗牛充棟,豈容我這個半吊子再多說。然,讀書既無禁區,已過不惑之年的好讀書之人談談讀書之感受又有何妨?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