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名人”效應替人維權的是與非

河南新密市“開胸驗肺”的農民工張海超，商丘市柘城縣因“殺人”而被判刑的農民趙作海，都因經歷曲折而被媒體關注，并一度成為公眾人物。

現在，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公民代理這條路，免費替人維權。但是，面對法律中存在的漏洞和一些人為的因素，張海超的“替維”之路走得異常艱辛和尷尬;而文化程度不高的趙作海幫人申冤之路能走多久，也是一個未知數。

被受害者家屬寄予厚望

今年10月11日上午，開封市禹王臺區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審理的是一起21年前的命案。

據死者的兒子段鐵嶺介紹，他兄妹8個，是中牟縣人。在開封謀生的母親韓秀枝認識了比她大11歲的開封市人高建起。高建起在市區有幾間平房，便與韓秀枝合伙開了一家旅社。高身體不好，旅社由韓秀枝打理，收入平分。

高建起生前立下遺囑:他去世后，將自己的四間房屋贈予韓秀枝。高的女兒高秀榮得知后心存不滿。1989年8月26日，她指使其14歲的兒子程賢哲等6人到高建起家里毆打韓秀枝，韓秀枝被毆打后當場昏迷。9月4日，韓秀枝進行了腦部手術，9月11日死亡。

程賢哲因涉嫌故意傷害罪，曾于當年被開封市南關區公安分局(現禹王臺區公安分局)刑拘，因檢察機關未予批捕，程賢哲被釋放。此后，段鐵嶺等親屬多次上告。2009年6月，禹王臺區公安分局再次將程賢哲刑拘，6月26日，程賢哲被批捕。

今年2月，禹王臺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程賢哲故意傷害罪成立，但免予刑事處罰，對韓秀枝子女提出的120萬元經濟賠償不予支持。6月，開封市中院駁回禹王臺區人民法院的判決，發回重審。

趙作海案件曝光，引起段鐵嶺的關注。他萌生了一個念頭:法院重審該案時，聘請趙作海擔任民事賠償的代理人。

趙作海曾是一名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的“殺人犯”。1998年2月15日，柘城縣老王集鄉趙樓村趙振晌的侄子到公安機關報案，稱其叔父趙振晌離家后已失蹤4個多月，懷疑被同村的趙作海殺害。后來，公安機關將趙作海刑拘，檢察機關將其批捕。2002年12月5日，商丘中院作出一審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人趙作海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省法院經復核，核準商丘中院上述判決。

今年4月30日，趙振晌突然回到趙樓村，已經蹲了11年監獄的趙作海被釋放。河南省高院于2010年5月8日作出再審判決:撤銷省法院復核裁定和商丘中院判決，宣布趙作海無罪。

出獄后很多人找他維權

出獄后的趙作海成了名人，有不少人找他替自己申冤。趙作海的現任妻子李素蘭就是因此和他走到一起的。

而段鐵嶺之所以想找趙作海擔任發回重審案件的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代理人，是因為趙作海是一個名人，與新聞媒體比較熟，也認識法院的一些領導，更重要的是，趙作海受過冤屈，有正義感。

段鐵嶺認為，他母親的死有很多疑點。

開封市公安局于1989年9月17日形成的尸檢報告分析:“韓秀枝平素患有高血壓，被程賢哲毆打時，由于強大的精神刺激，引起血壓突然急劇升高，導致右側部位出血，引起韓秀枝昏迷不醒等表現。”段鐵嶺認為，這份尸檢報告遺漏了頭顱骨骨折(頭顱部外傷)、左上額有一直徑為3cm的擦傷，雙下肢有八九處片狀淤血斑等重要被毆打受傷的事實。上述傷情在開封市第三人民醫院的病例中均有顯示。

段鐵嶺說，他母親生前身體健康，根本沒有高血壓。被打后送到155醫院，血壓還是正常的，是顱腦外傷引起的血壓升高。另外，毆打韓秀枝的是否還有別人，當年14歲的程賢哲是否預謀傷害，公安、檢察部門為啥不同意死者家屬再次做尸檢等問題也有爭議之處。

和原告一起退庭

7月底，段鐵嶺拿著刊登有河南省高院院長張立勇向他鞠躬致歉的報紙找到了趙作海。趙作?？戳税妇?，覺得段的母親死得冤，當場就同意代理。

趙作海在禹王臺區人民法院辦代理手續的時候，法院的人都吃了一驚。禹王臺區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立即向該院領導作了匯報，最終代理手續還是辦了下來。幾天后，禹王臺區人民法院的工作人員多次與段鐵嶺聯系，希望不要趙作海代理該案，遭到段的拒絕。

趙作海認為，韓秀枝死亡案件是他出獄后為社會辦的第一件事，要辦好。雖然他文化程度不高，但他自己坐牢多年，對法律程序還是了解的，參與庭辯沒有問題。

趙作海還給河南省高院院長張立勇打過電話。高院領導支持他監督法院工作，說他做得很對，辦了件好事。

趙作海聯系以前采訪過他的幾位記者，把材料給了他們。因為案情特殊，再加上趙作海這個代理人的特殊身份，開庭前，鄭州幾家媒體就進行了報道，一些記者還參加了11日的庭審。

開庭約10分鐘時，原告提出要把先前的程賢哲一人承擔刑事責任，變更為程賢哲、高秀榮等5人共同犯罪。此外，原告再次提出，對受害人的死因重新進行鑒定。原告的請求被審判長駁回。審判長表示，開庭前已經給原告等人作了正式答復，因此不予變更。

趙作海和段鐵嶺對此表示不滿。他們認為，檢方只對程某提起公訴，而案發當年程某僅14周歲，被免予刑事處罰，其母親高某等人卻逍遙法外。他們決定退庭。不過庭審仍在繼續，法官宣布擇日宣判。

按說，出獄后的趙作海應該過幾年舒坦日子，出獄后他先后共領了83萬元的賠償金。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趙作海說，他的身份是公民代理，“我只是利用和媒體熟、能聯系法院領導的優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由受害者到“維權律師”

當趙作海滿懷信心地幫人維權時，河南省的另一位名人——張海超也跋涉在替人維權的路上。

今年29歲的張海超是河南省新密市劉寨鎮老寨村村民，辭工后發現肺部已經出現陰影。他先后看了5家醫院，醫生們認定這是塵肺病，但由于不具省衛生廳認可的塵肺病診斷資質，不能進行塵肺病認定。

2009年6月22日，張海超在鄭州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開胸驗肺”，醫生的最終診斷是“塵肺合并感染”。張海超的事引起了媒體的關注。2009年9月15日，張海超得到了以前打工的那家企業賠付的61.5萬元賠償金。

自從“開胸驗肺”自救事件發生后，全國各地患職業病的工友們把張海超當成了“救星”，紛紛向他求助。

今年3月，張海超拿出自己所獲工傷補償金中的1萬元，捐獻給中國煤礦塵肺病治療基金會。3月底在遵義治療時，又有幾名來自貴州思南地區的患塵肺病的工人代表懇請張海超幫他們維權，張海超和一同來看病的3名工友又捐了3000元給他們。

除了捐款，張海超還買了電腦，上網開了博客，將自己所見和了解到的一些典型的職業病維權案例，整理后放在博客上。生活中，他經常接到全國各地有和他類似遭遇的工友打來的咨詢電話，接待一些慕名來訪的工友。

如今的張海超，已經成了很多身患職業病的農民工眼中的“維權律師”。

四川省渠縣龍潭鄉龍潭村61歲的礦工肖化中就是其中一位。20年前，肖化中開始下井挖煤。由于工作環境惡劣，3年前他患上了塵肺?、笃冢⒈粍趧硬块T鑒定為工傷三級傷殘。隨后，他踏上了漫漫的索賠之路。今年上半年，肖化中將渠縣大發煤業有限公司告上法庭，索賠19萬元。6月25日，應肖化中兒子的請求，張海超和河北律師張士謙自費趕赴四川。

此后，張海超開始四處奔波替肖化中維權。經過艱難協商，7月14日，肖化中和被告方渠縣大發煤業有限公司在達州市和渠縣兩級法院見證下，握手言和，煤礦一次性向肖化中賠償13.6萬元。

“名人”替人維權引發爭議

相比趙作海，張海超的維權感受更深。

張海超“開胸驗肺”的悲劇發生以后，也揭示出了《職業病防治法》和《勞動合同法》存在的一些問題。

今年4月28日，衛生部公布的《2009年全國職業病報告情況》顯示:2009年新發各類職業病18128例，而塵肺病仍是我國最嚴重的職業病，占2009年職業病報告總例數的79.96%。自2002年5月1日《職業病防治法》頒布實施以來，職業病危害的勢頭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但職業病防治體制中讓企業“自證其罪”、職業病鑒定機構缺乏監督等弊端已經凸顯，職業病患者維權之路依舊坎坷，修訂該法的呼聲越來越高。

張海超說，一個簡單的工傷，體現出《職業病防治法》和《勞動合同法》的種種弊端。法定職業病維權程序漫長，據權威部門統計，如果按正常程序職業病診斷、工傷認定、傷殘能力鑒定、勞動仲裁等等需要484天，要是哪個部門或者用人單位不配合，則會更漫長。很多人甚至由工傷走到工亡，也沒有一個說法。

在民眾的呼聲下，國家關于職業病防治的力度也正在逐步增強，《國家職業病防治規劃(2009~2015年)》和《作業場所職業健康監督管理暫行規定》的相繼出臺，讓人們看到了希望。然而，對于《勞動合同法》所存在的“勞動關系缺乏彈性、不夠靈活”等瑕疵，修改起來卻顯得極為緩慢。

河南省社科院的一位法律專家說，當事人之所以找到張海超和趙作海幫助申冤，正是考慮到他們的“名人”效應。但是，法律是公正的，不會因為“名人”出庭代理，就傾斜天平。他希望民眾能夠回歸正常的司法渠道，聘請專業法律人士進行維權。

河南大學法學院教授婁丙錄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則說，當事人的這種行為是值得提倡的，是社會進步的表現。婁丙錄認為，質疑趙作海作為一個“有影響力”的人可能會影響到法律公正性的擔心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因為法官斷案靠的是法律、事實和證據，不是某個人所能左右的。趙作海、張海超做代理人的行為無可厚非，值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