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40年代,卓別林自導自演出品電影《大獨裁者》,遇到過一小一大兩個麻煩:小麻煩是電影原名《獨裁者》,結果跟另外一個無名小劇重名了,人家要告卓別林侵權,絕頂聰明的卓別林說那好,我在前頭加個“大”字,于是就有了著名的《大獨裁者》;大麻煩是,《大獨裁者》是諷刺希特勒的,是向納粹的公開挑戰,不僅德國外交人員和美國法西斯組織對卓別林施壓,希特勒還宣稱一旦打到美國,頭一件事就是把卓別林送上絞刑架。
然而,卓別林不為所動,不改初衷。他從1937年二戰還沒有全面爆發之際就開始構思劇本,光這就花了兩年時間。大家都知道,卓別林與希特勒都留著同樣的小胡子——據說希特勒留小胡子還是跟卓別林學的,所以卓別林來演電影里影射希特勒的男主角,再合適不過了。卓別林一人分飾形似的兩角:一是理發師查理,二是大獨裁者亨克爾。影片結尾長達7分鐘的演說《為自由而戰斗》,是公認的卓別林一生中演繹得最精彩的演說,通過被誤認為元首向軍隊發表演講的理發師查理之口,說出了人民的心聲:“獨裁者會死去,他們從人民手里奪去的權利即將歸還人民!”
1940年10月27日,卓別林的《大獨裁者》上映,當時希特勒的氣焰正囂張,所有德國占領區當然統統禁映?!洞螵毑谜摺肥请娪笆飞系慕茏?,卻從未獲得過任何電影獎項。從1940年到2010年,時光過去了整整70年,我看《大獨裁者》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只要一想起卓別林在《大獨裁者》里的鏡頭,就心情大好。在2002年法國戛納電影節上,影片再度公映,引來20多萬人的觀影熱潮。思想性與藝術性得兼的作品,觀眾不會忘記它。
當然,卓別林不在當時的德國,而是在美國的制度環境下進行創作的。作家也好,電影家也好,都有免于恐懼的自由。保護卓別林和卓別林電影的,不是什么具體的人,而是國家的憲法。
在2010年9月中旬,中國一位名叫謝朝平的作家,也受到了雙重的保護。因所謂“涉嫌非法經營罪”而被陜西渭南警方抓走的這位北京作家,其案子到了臨渭檢察院那里,檢方認為證據不足,決定不予批捕。這是小范圍的保護,而大范圍的保護則是包括網絡在內的中國媒體,大規模聲援謝朝平。這位作家“闖禍”的長篇報告文學《大遷徙》,用雜志增刊方式出版,無非是記錄了三門峽移民的歷史遺留問題,讓當地不爽而已。人心都有一桿秤,我要向臨渭檢方致敬。
“渭南書案”未了,“東莞文案”又出街了——真是南北呼應。廣東順德一位高三的語文教師元平,因發表網絡小說《在東莞》,被警方帶走并拘留,“罪名”是“涉嫌傳播淫穢物品罪”。這小說是一年前寫的,掛于天涯論壇,點擊超過200萬。元平妻子阮芳說,《在東莞》描寫了東莞桑拿行業,是一個現實批判性質的小說,并不涉及色情。若以小說里有色情描寫就以“涉嫌傳播淫穢物品罪”抓作家,那么警方最該去抓《金瓶梅》的作者蘭陵笑笑生了。
網友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許官員寫日記,休得他人寫小說”“改名為《在男人的天堂》就沒事了”等等。小說原名《睡在東莞》,他不像卓別林那樣添一字而是減一字。我想,若要學學卓別林,那么《在東莞》可更名為《在莞東》之類的,書中所有出現的“東莞”二字全都改為“莞東”,我寫“莞東”,總不是“有損東莞形象”吧?!洞筮w徙》也改過名字,原名是《移民》。《大遷徙》是有良心的作品,重點關注人和人在歷史洪流中的命運;《在東莞》關注事——區域性的地方之事,是更直接的現實作品,盡管它是小說。因文獲罪,歷史上稱為文字獄;但現實中國早已不是古老皇朝,警方抓讓當地不爽的作家,最終卻是“小損幫大忙”,原本知者較少的作家與作品,一下就被弄得盡人皆知,完全適得其反。
作家畢竟是書生,這元平老師就是一宅男,被稱為“坐家”的作家被警方抓走,失去自由,這對作家本人和家人來說,畢竟都是恐懼的事情。深圳改革先驅袁庚,最希望創造一個“免于恐懼的社會環境”,他曾說:“人民對我們工作中存在的缺點在報上展開批評是好事,否則很容易助長某些干部自以為絕對正確的觀念;如果多開展批評,不正之風就會收斂?!迸u監督是公民權利,你病了,良藥苦口也要吃,不能只曉得成天給自己灌糖水。從《大遷徙》到《在東莞》,都有批評監督意味,并非糖水,即使你不認為是良藥,那也不必看成是毒藥,那幾十上百萬讀過這些書的人,都沒有被毒死啊。
我希望廣東那邊的檢方,好好向臨渭檢察院學習一把。更希望別的地兒今后不要再發生此等真正有損當地形象的蠢事傻事了——已有兩起,到此結束,事不過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