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奧爾忠尼啟則,在20世紀30年代的蘇聯可說是無人不曉。當時他既是聯共(布)中央總書記斯大林的親密戰友,又身居聯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員、蘇聯重工業人民委員等要職。然而,作為此間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卻用兩顆子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雖然當時聯共(布)中央宣布奧爾忠尼啟則是因心臟病突發而死的,但到1956年蘇共二十大時,終于正式宣布了他自殺身亡的史實。
一
奧爾忠尼啟則為什么要自行離世,聯共(布)中央當時為什么要隱瞞實情,隨著歷史資料的不斷公開,這一悲劇事件的真相逐漸大白于天下。
奧爾忠尼啟則,全名謝爾戈·奧爾忠尼啟則,1886年3月生于格魯吉亞。中學時代開始接觸進步思想,1903年加入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并在外高加索地區發動工人運動和進行黨的工作。1912年被選為黨中央委員和中央委員會俄羅斯局委員。1917年二月革命后回到彼得格勒,成為十月革命的組織者之一。1930年任聯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員,并全面主持經濟工作,先后擔任蘇聯最高國民經濟委員會主席、重工業人民委員。
奧爾忠尼啟則是斯大林的同鄉、戰友,他們在長期的革命生涯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誼。他與斯大林、米高揚多年在格魯吉亞的梯弗里斯并肩戰斗,籌劃工人運動和武裝起義,人稱“高加索三劍客”;1922年在民族自治化事件中,他極力支持斯大林關于莫斯科對非俄羅斯各國加強控制的主張,遭到列寧嚴厲斥責后,主動為斯大林承擔了“粗暴地侮辱格魯吉亞民族干部”的責任;他堅持“擁護斯大林就是擁護黨”的信念,一直支持斯大林同黨內反對派的斗爭,為擊敗托洛茨基及“1923年反對派”和“聯合反對派”立下了汗馬功勞。
斯大林對奧爾忠尼啟則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親如兄弟,關愛有加,不但在政治上予以提攜重用,而且在生活上給予多方照顧。
1926年11月,奧爾忠尼啟則一家從羅斯托夫到莫斯科來,斯大林先讓他們暫時住在他那兒。后來組織上將奧爾忠尼啟則的房子安排好了,他們準備搬走。斯大林說:“我看得出,你們倆喜歡我這個房子,是不是?”奧爾忠尼啟則回答說:“是的。”斯大林立刻答應:“那你們就住這兒吧,我搬走。”此后,斯大林特別愛到奧爾忠尼啟則家來,或者吃飯,或者聊天,如同家人。
斯大林的女兒斯維特蘭娜寫道:“奧爾忠尼啟則在我家住的時間很長。他和我父親很要好,他的妻子和我媽媽也是好朋友。”“謝爾戈是個喜歡說笑、嗓門高、十分熱情的、真正的格魯吉亞人。他一進門,他的那大嗓門兒和爽朗笑聲都會使墻壁晃動。”
二
奧爾忠尼啟則性格有時非常急躁,說話往往直言不諱,是唯一敢當面向斯大林提出不同意見的人,對此,斯大林亦能表現出容忍的態度。在許多人看來,他們的友誼是牢不可破的。
但是,斯大林絕對不能允許黨內不同政見者對他的地位與權威的挑戰,不同理論觀點的論爭最終演變成了一場從思想到肉體的“清洗運動”。奧爾忠尼啟則起初是贊成斯大林“反擊”的,但隨著許多戰友的入獄、流放、抄家,甚至被成批槍斃,一個月內,竟有千余人被殺,他感到疑惑不解。他不相信有這么多的“反黨子”、“托派分子”、“現行反革命”,他曾為他們中的一些人向斯大林說情,如奧爾忠尼啟則的副手、重工業部副人民委員皮達科夫后來被捕了,他立即找斯大林為皮達科夫說情,還到獄中探望他。這不僅因為他們是親密的同事和朋友。皮達科夫在領導重工業方面的卓著成績為奧爾忠尼啟則所倚重,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根本不認為皮達科夫是敵人,當他得知皮達科夫最終還是被處決后,他感到非常難過。
他再次向斯大林申辯,明確反對這種濫殺無辜的恐怖政策,甚至公開抨擊內務人民委員會。斯大林對這位昔日戰友的“不識時務”逐漸失去了忍耐,而奧爾忠尼啟則的沖動性格加速了兩人的矛盾激化,分道揚鑣已不可避免……
奧爾忠尼啟則后來沒有留下任何書面材料說明自殺的原因,但是三個方面的壓力迫使他作了最后抉擇:
其一,身為政治局委員的奧爾忠尼啟則在外高加索同志中享有很高的威信,這些同志只要到中央來都會先請教他,征求他的意見。但是1931年貝利亞在斯大林的提拔下當了格魯吉亞的領導人,情況開始發生變化。
1931年夏,斯大林回鄉休假,擔任外高加索格別烏主席的貝利亞負責總書記的安全保衛。由于他善于揣摩領袖心思,結果討得斯大林的信任和歡心。從此以后,貝利亞官運亨通,青云直上,一年功夫他就升任高加索邊區黨委第一書記。雖然奧爾忠尼啟則很早就對斯大林說貝利亞是個無原則的惡棍,但斯大林不以為然,反而是貝利亞的挑撥,在斯大林心中播下了懷疑奧爾忠尼啟則的種子。外高加索人在貝利亞的影響下也逐漸疏遠了他,他們對他態度的變化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奧爾忠尼啟則在與好友、聯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員、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米高揚談話中認為,這與斯大林有關,說明自己已經不再受到信任了。而這種“信任”乃是他生存的依靠。
其二,奧爾忠尼啟則的哥哥帕普利亞當時是外高加索鐵路部門的領導。他不僅是他的兄長,而且是他革命的引路人。帕普利亞工作干得不錯,只是性情急躁,心直口快。他不同意貝利亞的許多做法,并在會上直截了當地指出來。貝利亞不能容忍這點,于是他無端被捕,并于1936年被下令槍決。
米高揚回憶說,一天,奧爾忠尼啟則十分憂郁地對他說:“我哥哥說了許多多余的話,撤他的職也許是正確的。但是他是個正直的人,忠于黨,我不懷疑這一點。怎么逮捕這樣的人呢?我知道,沒有斯大林的同意是不會這樣做的。他甚至沒有告訴我,要逮捕我哥哥。”
不久,他的外甥、馬克耶夫聯合企業的經理格里戈里·格瓦哈里亞也消失了。他的好友魯希莫維奇、古列維奇、托欽斯基等許多人被捕或失蹤了。還有許多原來同他要好的同事也消失不見了。親人、朋友或同事的被鎮壓,還有已證實貝利亞正在整他的黑材料,并借故對他家進行搜查等。所有這一切使奧爾忠尼啟則感到一場矛頭對準他的運動正在形成,思想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其三,奧爾忠尼啟則主管的工業部門的破壞和怠工已成了當時公審的一大主題,報紙和電臺中不斷地要人們警惕破壞者的話也直接牽涉到他。他主持的重工業人民委員部的許多高級官員被捕入獄甚至遭到槍殺。在開始把經濟工作領導人當作敵人和托派分子進行大逮捕的時候,奧爾忠尼啟則站出來為他們辯護,保護他們,他知道這都是些正直和忠誠的人。每個人都有缺點,但這些缺點不是敵對性質的。
遺憾的是斯大林仍決定1937年2月召開中央全會討論工業中的破壞行為,并指定讓奧爾忠尼啟則代表中央作報告。在報告中他不僅應當稱贊已經進行的逮捕,還應當進一步論證清洗的必要性。
奧爾忠尼啟則在準備報告時派了幾個人到地方上去調查,全會前兩周那些同志都回來了。從帶回的材料看,根本就沒有破壞活動,有的只是缺點和某些不足,他不知如何在中央全會上作報告,內心非常痛苦。
三
米高揚后來回憶說:“在他自殺前三四天,深夜臨睡前我們倆圍著克里姆林宮散步。他對我說,他沒有力量再這樣工作下去了。‘斯大林干得很糟糕,我一直是他的親密戰友,我相信他,他相信我。現在我無法與他共事,真想自殺。’我聽了后很吃驚,勸他說這種想法不對,自殺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還給他舉了一些例子。我覺得,好像說服了他。過了一天,我們又見面了,他又提到自殺。我十分擔心,勸他千萬不要走這一步。”
1937年2月17日上午,斯大林與奧爾忠尼啟則發生了激烈爭吵,長達三十年的友誼一朝破滅,促使奧爾忠尼啟則下了自絕的決心。
1937年2月18日,即蘇共中央全會召開的前一天,奧爾忠尼啟則在疾憤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妻子濟娜講述了當時的情況,她說:在廚房里我聽到了兩聲沉悶的巨響,趕緊跑進臥室……他躺在床上,子彈打穿了胸膛,全身是血……我拉住他的手,摸了摸脈搏、頭和嘴,他死了,在瞬間離開了我。
我馬上撲向電話,叫了醫生,接著叫了姐姐毅拉,又給斯大林打了電話。他不在,去散步了,我說:“請告訴他,濟娜來電話了,馬上就去告訴他,我等他回電話。”等了多長時間,不知道,也許10分鐘,也許一個世紀,終于聽到了他的聲音,我的手在發抖。“什么事這么急?”我覺得他很生氣,“什么事這么急?”他又問了一遍。我大聲說:“他像娜佳那樣做了!”斯大林馬上扔下電話,我聽到了嘟嘟……的忙音(這個娜佳就是斯大林的妻子,她也是自殺的)。
過了三四十分鐘,斯大林與伏羅希洛夫、莫洛托夫、米高揚、卡岡諾維奇、日丹諾夫、葉若夫都來了,他們直奔臥室。沒有人說話,沒有一點響聲。我坐在床邊,伏羅希洛夫朝我走來,我對他說:“如果你們不能保護他,還安慰我什么呢。”斯大林看了我一眼,輕輕點頭示意了一下。我們離開臥室走進了辦公室。斯大林一臉憔悴,顯得老了許多。我問道:“怎么向人們說呢?”斯大林說:“他的心臟不好……”我明白了,報紙會這樣報道。
1937年2月19日,多家報紙報道了奧爾忠尼啟則的死訊,并正式公布了由當局授意的醫學鑒定:奧爾忠尼啟則于1937年2月18日,因心臟麻痹而逝世。在鑒定上簽名的共有4個人,后來有3人被處決,1人下落不明。
米高揚后來回憶說,斯大林當時是從政治上考慮不允許公布這位蘇聯領導人的真正死因的,斯大林還說:“如果我們宣布他是自殺的,就無法以應有的方式安葬他。”
3天以后,蘇聯當局為奧爾忠尼啟則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選自《文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