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新版電視劇《江姐》登陸央視一套,《紅巖》中的諸多人物的再次回歸,引發人們的回憶熱潮。
在劇中,小蘿卜頭、雙槍老太婆、甫志高等經典人物幾乎全部消失,而頭號大反派徐鵬飛則成了“加強版”——狂傲、陰險、奸詐、毒辣、兇狠、殘暴。
1949年被捕后,徐遠舉在戰犯管理所中概括他的前半生:“我為蔣介石做了18年的特務,竭盡忠智,為非作歹,罄竹難書?!?/p>
不過,關于他的后半生,包括意外死亡的原因,卻很少有人知道。
紅 人
徐遠舉1914年出生于湖北省大冶縣(今大冶市),祖上經營實業,家境殷實。
年少時,徐遠舉頑皮卻聰慧伶俐,據說還有過目不忘的天賦。
1929年,15歲的徐遠舉進入黃埔軍校,成了第七期學員,畢業后分配到陳誠的部隊,任副連長,在江西參加過圍剿紅軍。
不過,徐遠舉的野心并不僅限于此。他沒什么背景,要想升遷,必須走特殊的方式。
1932年,他從軍隊脫身,加入國民黨力行社特務處——軍統的前身,直接受戴笠領導。
徐遠舉的特務天賦在受訓期間就彰顯無疑。在特訓班,戴笠對學習拔尖的學員會獎勵一支金筆。畢業時,徐遠舉所有的口袋上全掛滿金筆,四處炫耀。
剛工作的徐遠舉得一綽號“徐猛子”——他太傲,開口閉口不離介公(鄭介民)、戴老板(戴笠),其他人都不在他眼里,說話很沖。當時軍統局很多人視其為“瘟神”避而遠之。
有人回憶當時的徐遠舉:一雙鷂眼,鷹鉤鼻,皮笑肉不笑的面孔,一個狂徒與怪人。
當時,徐遠舉才21歲。
他的確有些“本事”。1945年底,3l歲的徐遠舉升任國民黨第一戰區長官部調查室少將主任,管理山西、陜西、河南、河北、察哈爾、山東6省及北平、天津兩市的軍統特務機構。
他的特務事業,今人用“十宗罪”形容:搗毀《新華日報》,破壞《挺進報》和重慶中共地下組織,屠殺楊虎城等一批政治犯……
而對于國民黨的特務而言,這些絕對是可以炫耀的資本。
1948年,徐遠舉獲得云麾勛章,保密局為獎勵徐遠舉,專門設立了一個西南特區,委任徐遠舉為區長,負責指揮保密局在重慶、四川、西康、云南、貴州的各個公開和秘密的特務機構。
徐遠舉的權勢達到他一生的最高峰,當時國民黨情報界稱他為“半壁江山,西南紅人”。
但是,僅僅一年后,隨著解放大軍的勢如破竹,徐遠舉四處逃竄。先逃到成都,繼又逃到昆明,就在他本想再逃去臺灣時,點實在太背,趕上了“云南王”盧漢的起義。
1949年12月9日,他被擒獲。
怕 死
1951年,徐遠舉作為戰犯從云南押送到重慶,被關在我西南區公安部戰犯管理所。
富有諷刺意味的是,徐遠舉的拘押地正是白公館——他曾經關押和屠殺革命者的地方。
審訊之初,徐遠舉閉口不發一言,作為一個“資深”的審判者,他知道只要開口說一點,就會被人抓住,一追到底。
一天,一位年輕的預審員提審徐遠舉,竟被他大罵,“我是少將處長,你是才參加工作的毛頭,不說要你們西南區公安部部長,也該由你們處長來問我。”
資料曾記錄:剛入獄的徐遠舉表現非常不好,他心理上難以承受落差。
看守的哨兵成了他的宣泄點。
白公館的樓道口設有崗哨,按規定,戰犯去院里活動,必須向哨兵報告,征得同意后才行。但徐遠舉經過哨位,常常不報告或故意壓低聲音,哨兵令他站住,徐不理睬,昂首便走,哨兵既不能離開崗位去拉他,更不能鳴槍,非常難堪。
成功幾次后,徐遠舉竟向管教干部提出:“取消哨兵,出入自由”。
此事被管理所上報,令當時西南公安部第一處處長段大明火冒三丈,專程去了所里,對著徐遠舉一頓痛斥,“要是依我的脾氣,你這種人一天都不能留,抓住就該槍斃”。
徐遠舉一直認為自己血債太多,最后是要被殺頭的。
但是,他怕死。
一天,幾千群眾來白公館附近的烈士死難現場搞紀念活動,口號震天,徐遠舉以為是來對他實行“專政”,想到待會兒要死在亂拳之下,竟嚇得面色慘白。最后看到解放軍加強了保衛,他又激動得流下眼淚。
他還揣測共產黨一定會在“11·27”大屠殺一周年紀念時公審鎮壓他,惶恐不安,湊巧那天晚上,他要錄口供,結果他認為是臨刑交待,在簽名、蓋指紋時,雙手止不住發抖。
此后幾日,徐遠舉夜不能寐。所里知道情況后,給他指明出路——罪惡雖大,但立功的機會也多。他這才松口氣,思想又穩定下來了。
新 生
此后,徐遠舉就像變了一人。
他開始學習毛澤東的著作,對自己所為痛恨不已。
資料顯示:徐遠舉是幫教軍統特務的中心發言人,他表現積極,而且能抓住要害,有分析,有揭發,時而現身說法,啟發對方解除思想顧慮;時而聲色俱厲,痛斥對方不識時務……幾個回合就能讓對方繳械投降。
1956年初,徐遠舉被送往北京戰犯管理所,編號12號。
得知要走的消息,徐“高興得像小孩子一樣”。當時戰犯們的心態是:北京是中央所在地,能去那里改造,說明政府重視,等于邁向新生的第一步。
徐遠舉在北京表現得更加積極。
小組討論會上,他總是搶著發言,甚至不顧人情世故,為墻報寫文章,四處揭發批評。
國民黨上將、原四川省主席王陵基,一直不愿交代過去的歷史,被徐遠舉寫文痛罵,王陵基氣得稱徐遠舉是“龜兒子”,沒想到徐遠舉再次寫文:“勸你老人家放老實些……再不要做鴕鳥了!”
徐遠舉和其他犯人的關系很緊張,他脾氣暴躁,經常和別人發生爭吵。他是左撇子,常風趣地自喻是天生的左派,別人就開玩笑:“左得要正才好,過左就過火了,在你的身上容易出毛病?!?/p>
1959年12月,按照指示,所里第一批特赦人員名單出爐。一些不在名單上的人不敢說話,只有徐遠舉沉不住氣,嚷道:“我也認真學習,勞動也流汗水,積極寫材料,我哪件事不如人家,哪里不符合特赦標準?”
鬧了一陣子,管理人員做了很多工作才算解開心結。
他一直盼望著得到“特赦”的機會。
1964年,徐遠舉寫了交代材料《我的罪行實錄》,要“感謝共產黨和毛主席改造人類、改造世界的寬大政策,將我這個危害人民、作惡多端、怙惡不悛的大劊子手,從深淵中拯救出來,給以改惡從善、重新做人的機會”。
猝 死
“文革”開始后,一些已經特赦的戰犯又被關進來,一時人人自危。
徐遠舉本想再寫一本自述,關于他如何爬上寶塔尖端而又如何跌落塵埃,據說腹稿都已打好,但沒能完成。
隨著運動的深入,各地造反派跑到監獄,對戰犯進行逼供,套取整斗老干部的黑材料。徐遠舉因其特殊身份,自然成了重點對象,成天不堪重負。
他抵制這些造反派,不肯配合。
很快,造反派開始批斗他,沒想到他有絕招,從小過目不忘的天賦應用到熟讀毛主席語錄上。批斗會上,誰引用語錄來批判他,他立即引用一條予以回贈,如有人把語錄念錯了,他隨之糾正,而且經人核對,他一次也沒有錯過!
1971年“林彪事件”后,獄中政治空氣得到改善。
一直愁眉苦臉的徐遠舉恢復活躍,他再三寫報告,請求多派勞動任務,并注明“體力勞動”。他還四處拜師,學農藝、學縫紉、學作古典詩詞……精力旺盛。
徐遠舉曾寫了100多首詩,其中一首叫《盼赦》,其中一句“盼赦如饑渴,憂憂不欲生!”但他一直不在特赦的名單上。
1973年1月19日,徐遠舉所在縫紉組交活,負責檢驗的人員認為產品沒過關,要求返工。徐遠舉開始埋三怨四,他懷疑是有人搗鬼。
別人安慰他,提出幫他返工,這讓59歲的老人一下爆發,暴跳如雷,大喊:“好漢做事好漢當,我沒出息丟了臉,是活該,你們用不著為我發慈悲,莫要貓兒哭耗子……”說罷,如癡似呆,一言不發,好像萬念俱灰一般。
當天,徐遠舉一直怒氣沖沖,煩躁異常。天很冷,從沒洗冷水澡習慣的徐遠舉,竟打了一大桶涼水泡澡。結果,半夜徐遠舉在床上翻滾,渾身滾燙,呼吸急促,兩眼突出,鼻孔出血,繼而進入昏迷狀態。
所里初步診斷是高血壓急性發作,用藥降低血壓,但無效。
21日,徐遠舉被送往北京復興醫院搶救,診斷是腦溢血,22日死亡。
所里推斷,徐遠舉死的根本原因,是工作發生爭執后極度激動,不顧自己長期患有高血壓癥,自虐性地寒冬洗冷水澡,結果受涼引發高燒,血壓猛升致腦血管破裂。
為什么激動、為什么要洗冷水澡、為什么工作上有爭執,深層原因,或許和“盼赦”有關。
入獄前,徐遠舉與夫人馬八妹育有二子二女。徐遠舉死后,馬八妹托了很多關系,才要到丈夫的骨灰,1981年將之葬于湖北漢陽縣新農鎮。
死后8年,這名軍統大特務終得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