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愛與“瘋女人”

關鍵詞:雙重人格 第二個自我 反抗

摘 要:《簡·愛》中的女主人公是知識婦女的典型，反抗、叛逆，追求人格平等是她性格的核心;簡·愛具有雙重人格，在她的內心深處存在著“第二個自我”。通過對簡·愛雙重人格的分析，可以更好把握簡·愛的精神成長歷程以及反叛性格，從而理解作品所表達的對男權社會的抨擊和女性的自我意識。揭示社會地位、男女地位的不平等對人性、女性的殘酷壓抑是《簡·愛》深沉、重要的思想內涵。

《簡·愛》創作于19世紀，小說的女主人公是一個身材矮小，長相平庸，卻有著強烈、深沉、內向個性的知識婦女的典型，反抗、叛逆，追求人格平等是她性格的核心;同時，這個人物具有雙重人格，在她的內心深處存在著“第二個自我”——“憤怒、瘋狂的自我”，被關在閣樓上的瘋女人伯莎是簡·愛“第二個自我”的形象化。

人的性格是一個構造獨特的世界，二重組合是指人的性格由相對立的正反兩極組成。性格的二重組合形成了人的雙重人格，即在人的內心深處存在著“第二個自我”——在榮格心理學術語中被稱為“影子”，“它代表著自我所不知或所知甚少的屬性和特征。一般說來，它指的是人平時表現出來的性格的對立面，在一般情況下是人們所難以意識到的，然而它卻深深地存在著，甚至包含著黑暗、沖動和殘酷的內容。”作家在描寫具有雙重人格的人時，往往把這個人物的“第二個自我”具體化為一個形象表現在作品中。夏洛蒂在塑造簡·愛這個人物形象時，就運用了雙重人格，在塑造正面的、心地純正的簡·愛的同時，也寫出了她的另一面——人物內心深處“第二個自我”——與文靜、正直的簡·愛相對立的憤怒、瘋狂的簡·愛。

小說開始，作家描寫小簡·愛在蓋茲海德府寄人籬下、孤苦伶仃、無恩無愛的生活。十歲的小簡·愛不甘心受表哥約翰少爺的打罵，當面怒斥這個迫害她的小魔王，并“發瘋似的和他對打”起來，冷酷無情的舅媽里德太太為了懲罰她，把她關進“紅屋子”——上鎖的封閉空間，氛圍凄涼，“兩扇窗戶之間有一方大鏡子”，小簡·愛“不由自主地向它顯示的深處探索——又一重封閉空間，同樣是凄涼。處在房間與鏡子雙重幽禁中的小簡·愛進行著“一場精神上的搏斗”，弱小的簡·愛與心中充滿怒火的“自我”的搏斗著，在這種心境下，簡·愛在穿衣鏡里看到了“一個瞪眼盯著我的古怪的小家伙……轉動著明亮恐懼的雙眼，看來就像一個真正的幽靈”。這是簡·愛在鏡中看到的自己的形象，被壓抑的小簡·愛“感到窒息”，她“再也忍受不住了，沖到門邊，不顧死活地使勁搖鎖”，看來像“發瘋似的”，這個欲沖破幽禁、憤怒狂暴的形象是簡·愛“第二個自我”。

“紅屋子”被關期間，簡·愛經歷了平生第一次精神危機，與內心“第二個自我”進行了首次交鋒，確立了簡·愛的雙重人格意識。在小說接下來的篇幅中，作者把純潔的簡·愛的“第二個自我”——憤怒、瘋狂的簡·愛，具體化為另一個形象——被幽禁在桑菲爾德莊園閣樓上的瘋女人梅森·伯莎。

伯莎，一個蓬頭垢面、形同野獸的“瘋女人”實在是簡·愛追求幸福的歷程中的一個障礙，就如同童話故事中必不可少的一個作梗的壞蛋、野獸或妖魔，把她與文靜端莊的簡·愛聯系起來豈不荒唐?

然而，當我們仔細研讀書中的描寫，就會發現這兩個完全不同的形象具有種種聯系——封閉空間:簡·愛與“第二個自我”的首次交鋒(即第一次精神危機)是在封閉空間——“紅屋子”，被關鎖的小簡·愛像瘋子似的歇斯底里大發作，并在鏡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充滿恐懼、幽靈般的“自我”;封閉空間的再次出現是桑菲爾德莊園閣樓上幽禁伯莎的密室，被關在閣樓上的伯莎一次次躲過看守，逃出囚禁她的密室——這也是一個欲沖破幽禁的“瘋狂”的形象，一個令人恐懼的幽靈般的影子。也就是說簡·愛與伯莎的處境和行為有相似之處。

“火”的意象:小說中多處提到“火”，且其中許多不是單純的描繪，是有深刻寓意的。作家在描寫簡·愛性格時多次運用了“火”的意象，如在羅切斯特喬裝為吉普賽人給簡·愛算命這一場中，羅切斯特形容簡·愛“火焰在眼睛里閃爍……”羅切斯特認為簡·愛性格中有火的因素，并說簡·愛有“火做的靈魂”;簡·愛在拒絕成為冷酷的圣約翰的妻子時，曾這樣想:“作為他的妻子……被迫經常把我的天性之火壓得低低的……——這將是無法忍受的”，這說明簡·愛承認自己性格中有似火的天性。而這似火的天性是什么呢?羅切斯特說:“你生氣的時候可真像個火神”;簡·愛回憶幼時發怒情景時說:“一塊叢生的荒地著了火……正好作為我……心情的恰當象征。”小說中用“火”來形容簡·愛時，往往不是平日文靜的簡·愛，而是憤怒、叛逆的簡·愛。

小說中與“火”密切相關的另一人是“瘋女人”伯莎。她幾次有限的露面，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縱火——一次次沖出幽禁她的密室，一次次縱火，終于使莊園在火中化為廢墟——瘋狂的伯莎是一團火，如同憤怒的簡·愛，“火”的意象把憤怒的簡·愛與瘋

狂的伯莎聯系到一起。

“鏡子”的意象:“鏡子”在小說中第一次出現是簡·愛幼時因反抗而被關“紅屋子”，“兩扇窗戶之間，有一方大鏡子”，這時出現在鏡中的是一個幽靈般的小人——小簡·愛的影子——憤怒的簡·愛;而鏡子再次出現，在鏡中映出的則是披著新娘頭紗的、鬼一般的伯莎·羅切斯特。兩次出現的“鏡子”意象就把簡·愛與瘋伯莎又一次聯系起來。

“小孩”的意象:小說還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形象——簡·愛墜入愛河后，夜夜步入夢境的“小孩”。“小孩”一次次出現在簡·愛的夢中，簡在思想上、情緒上象征性地回到了童年，簡被關“紅屋子”后，內心深處“第二個自我”——“憤怒、瘋狂的自我”始終存在著。在桑菲爾德，簡·愛與羅切斯特相愛，盡管宣稱互相平等，但羅切斯特卻不自覺擺出“主子”姿態，羅切斯特的愛壓迫著簡，威脅著簡的人格獨立。此時，成年簡經歷著第二次精神危機，憤怒的“自我”暗中拒絕這個不平等的婚姻。于是在她要與羅切斯特結合時，心中那“第二個自我”便化為“小孩”的形象，出現在夢中，“我抱著一個小孩……我以為，先生，你就在我面前的大路上，離我很遠……我的行動被束縛住了……而你，我覺得卻走得越來越遠了。”就在此時，伯莎幽靈般出現在簡·愛的房間里。在夢中，“孩子”(即簡的“第二個自我”)阻擋了簡·愛與羅切斯特的結合，在現實中，伯莎的存在阻擋了簡·愛與羅切斯特的結合，這就暗示了簡·愛心中“第二個自我”與伯莎的關系。

從以上“火”、“鏡子”、“小孩”的意象分析中，可以看到伯莎與簡·愛確實有著密切關系，“火”把憤怒的簡·愛與伯莎聯系到一起，而這兩者又都在鏡中映現出來，簡·愛的“第二個自我”與伯莎都成為阻擋簡·愛與羅切斯特結合的障礙。伯莎是簡·愛的“影子”，是憤怒的簡·愛，她每次顯現都是在簡·愛感到憤怒或必須壓抑憤怒的時候——簡·愛來到桑菲爾德當家庭教師，生活如一潭死水，不禁感到窒息，她渴望更充實、更豐富的人生，正當她在三樓頂為女性所受到的不公待遇而憤憤不平時，聽到了伯莎的令人悚然的、神秘的笑聲;她與羅切斯特訂婚后，羅切斯特對她百般寵愛，但簡·愛仍敏感地看出了日后婚姻中的不平等，很有點惴惴不安，于是幽靈般的瘋伯莎便在婚禮前夕出現在她的臥室里;伯莎在替簡·愛行動，簡·愛不喜歡那塊昂貴的頭紗，伯莎就把它撕碎了;簡·愛巴不得推遲婚禮，伯莎的出現，使她達到了目的;簡·愛甚至夢到過桑菲爾德的毀滅(桑菲爾德是羅切斯特權力的象征，是簡被奴役的象征，簡有摧毀這大宅的潛在愿望)，也由伯莎付諸實現了。伯莎所做的一切正是簡·愛在無意識中想做的，好像在執行簡的意志，是簡的代理人，是簡的“第二個自我”。

我們可以這樣歸納簡·愛的精神成長歷程:“紅屋子事件”之后，簡·愛確立了雙重人格意識，心中“第二個自我”——憤怒的簡始終存在著，在桑菲爾德，這“第二個自我”化為伯莎的形象具體化了，伯莎替簡·愛做了她想做的一切，泄出了簡心中的怒火，伯莎(簡怒火的化身)之死意味著簡創傷的治愈，怒火的平息，簡“第二個自我”的消失。就此，簡完成了對她的精神發展的重要一步，成為一個較成熟的人。

簡·愛是一個悟性很高的女子，自幼對男權社會的壓迫本質有一種直覺，這就形成了她的思想負擔，她感到窒息，被憤怒不平折磨得要發瘋，胸中有團怒火在燃燒。簡·愛拼命壓抑著這個“憤怒的自我”(“第二個自我”)，作家把“怒”從簡的身上分出來，化為另一個血肉之軀——伯莎。伯莎——憤怒的簡——簡的“第二個自我”，通過對簡·愛雙重人格的分析，有利于更深層次把握簡·愛的叛逆性格。

同時，對簡雙重性格的探索又涉及到一個更為深層的問題——對男權社會的抨擊。歷來，婦女大抵通過男人的眼睛看自己，似乎沒有別的價值標準，沒有另一條渠道來思索人生，文學作品中女性形象也往往被歸入兩種極端類型——不是賢媛，便是蕩婦;不是天使，就是惡魔。男作家創造出來的這種文化傳統，是知識婦女精神上的“父親”，不能不受其影響，并向之表示依戀和忠誠;但同時她們又感受到這種傳統的異己性，也很難心悅誠服地全盤接受男作家筆下的婦女形象。因此，女作家大抵都是有意或無意的“兩面派”，她們一面在模仿，一面在“篡改”，從各個方面來“修正”那個喂育了她們的文學傳統，以“瘋女人”來補充為父權社會所首肯的虔誠、順從的“白雪公主”，就是這種“修正”的表現之一。簡·愛的“怒火”是作品女主人公及女小說家所共有的——悟性很高的女性對壓迫、異化她們的男權文化的直覺造成了精神負擔，成為她們心中“怒火”的引燃劑。女作家通過瘋狂的伯莎，泄出了她們的“怒火”，抨擊了傳統的父權文化對婦女精神的束縛，并揭示了婦女身上被壓制、掩飾的一面，即她們的痛苦和憤怒，這是她們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反叛男權文化的隱秘手段。

綜上分析，我們可以更完整地把握簡·愛反叛性格，可以看到這部作品對男權社會的抨擊和女性的自我意識，深刻揭示了社會地位、男女地位的不平等對人性、女性的殘酷壓抑，這是《簡·愛》深沉、重要的思想內涵。

作者簡介:馮 梅，河北藝術職業學院教務處長，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教育、課程與教學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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