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出水芙蓉

關鍵詞:《荷花淀》語言 簡潔生動 質樸含蓄 平實明麗

摘要:孫犁先生和任何一個精通語言藝術的優(yōu)秀作家一樣，十分重視對語言的錘煉，追求語言的極致。他的小說語言洗練、含蓄、富有韻味，形成了清新樸素、清澈明凈的獨特風格。本文通過對孫犁先生的小說《荷花淀》言語細節(jié)描寫的分析，感受它語言簡潔、質樸的傳神之美。

2002年7月，正值荷花搖曳、荷葉飄香的季節(jié)，我國現(xiàn)代作家孫犁先生在綿綿細雨聲中靜靜地離開了我們，但他的代表作《白洋淀》卻宛如亭亭玉立的荷花。依然靜靜地綻放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長廊中，幽幽地散發(fā)著那怡人的清香。今天我們就走進白洋淀，感受他那獨特的藝術風韻和別樣的語言魅力。

孫犁這部小說語言描寫最精到之處就是沒有絲毫弄虛作假、矯揉造作。整篇作品運用大量簡潔傳神、淳樸而富有個性特色的語言描寫，將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平實的生活場景、平凡的人物性格刻畫得栩栩如生，給人無限的品味和廣闊的想象空間，韻味悠遠，意味深長。下面我們就再次走進1945年孫犁先生筆下的荷花淀，領略他那別樣的語言之美。

一、簡潔生動 淡雅而有韻味

故事在濃郁的詩情畫意中展開。夜深了，水生嫂焦急地等待丈夫回來?？粗煞蛴行┘t漲的臉，“女人抬頭笑著問: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抬頭一笑，透露出如釋重負的欣喜;淡淡一問，看似平淡的像是責怪的一句話，卻滿含著關切，表現(xiàn)出水生的女人對丈夫的關切和憂慮之情。一“笑”一“問”簡單的動作，蘊含了豐富的深意，既表現(xiàn)出水生嫂的賢淑，又流露出對丈夫深厚的愛?！八麄儙讉€哩?”水生答非所問，故意岔開話題，水生嫂覺察丈夫有心事，不便直問，只得再次試探。水生嫂雖已看出他笑得不平常，感到了事情的蹊蹺，卻又猜不透，試探無效后，她急于要知道底細，只得逼問。于是一下子進出了“怎么了，你?”這句短促的問話，作者用了極為簡潔的主謂倒裝句，反映了她心情的急切，表現(xiàn)了水生嫂體貼、溫柔、機敏的性格和細膩的感情。當丈夫比較詳細地說明了當時的形勢，縣委決定成立地區(qū)隊，告訴她“我是第一個舉手報了名的”時，水生嫂此時的心情是十分復雜，她愛丈夫，愛自己的家，丈夫第一個報名參軍，她為自己有這樣一個丈夫而感到自豪。面對生離死別的情感波瀾，水生嫂卻僅僅是默默低著頭，只說一句贊語“你總是很積極的”。非常巧妙的讓水生嫂這位普通而又溫柔賢淑的農村婦女用不滿的口氣說出了滿意的話，表達了女人對丈夫滿意和依戀的復雜感情。一句簡單的日常生活語言，蘊含著豐富細膩的感情，語言簡潔程度拿捏得可謂微妙之極。

水生告訴水生嫂自己參軍那一段描述中“水生小聲說:‘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彼鷽]有和妻子商量就報名參軍，擔心妻子責怪，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所以“小聲”地說話。聽到丈夫的一句“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女人的手指震動了一下，想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當水生嫂聽到丈夫要去參軍時，心底頓時波瀾起伏。此時作者沒有直接描寫女人的心理反應，只用十幾個字就簡潔生動地表現(xiàn)出了水生嫂由震驚到鎮(zhèn)定的復雜心理過程。手指顫動是女人對丈夫的不言而喻的深情流露，吮手指是女人為了讓丈夫輕裝上陣，而對自己情感的強烈抑制。這一“震”、一“吮”，可謂細節(jié)描寫的經(jīng)典之筆。細微的動作，足以窺見她內心的波動。寥寥數(shù)筆，一個勤勞善良的勞動婦女勞中的一個習慣性動作就被惟妙惟肖地描摹出來了。葦眉子劃破了手但又不想流露出自己的情緒，所以她“低著頭說”，凝練又含蓄的語言將一個傳統(tǒng)賢惠的農村婦女形象傳神地表現(xiàn)出來，耐人尋味。

二、質樸含蓄 淺白而見真情

女人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她才說:“你走，我不攔你，家里怎么辦?”不難看出水生嫂不反對丈夫參軍，可想得到丈夫即將離家，作為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想到丈夫這一去，留下的生產(chǎn)和生活的沉重的擔子，想想自己今后的生活，她自然有顧慮，需要丈夫給予明確的解決辦法。幾句簡短的話語，卻飽含著她對丈夫的百般不舍和依戀的感情。“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沒有哭，只說:‘你明白家里的難處就好了?！彼┥岵坏谜煞螂x開自己，但支持丈夫的行為?！扒Ы锏膿幽阆葥?，打走了鬼子，我回來謝你。”僅僅一個“謝”字，就足以讓水生嫂體會到丈夫對她的理解和關愛，就算內心滿含辛酸卻也感到了些許快慰，馬上說出此話來表明自己挑起生產(chǎn)生活重擔、支持丈夫參軍的決心，真是意味深長。在“送夫參軍”一場中，水生嫂對丈夫參軍離開自己的事實感到一時還難以承受，但為了讓丈夫放心，就自覺承擔任務，說了句“你有什么話囑咐我吧!”“沒有什么話了，我走了，你要不斷進步，識字，生產(chǎn)?！彼?，對一夜沒睡、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等到雞叫的女人說:“水生臨別時和妻子的幾句質樸無華的對話將夫妻間深沉真摯的感情以及女人顧全大局、深明大義的品格、溫柔細膩的情感清晰地呈現(xiàn)給讀者，細細感受，回味悠長?！班??！薄笆裁词乱膊灰湓趧e人后面?！薄班?，還有什么?”沒有豪言壯語，幾句質樸無華的語言，卻扣人心弦，特別是這段話中連用的兩個最能凸顯孫犁簡潔語言特色典范的兩個“嗯”字，就這兩個字就足以使你感覺置身于水生嫂的身邊，仿佛看到水生嫂噙著淚水強作堅強的樣子，兩個“嗯”字，實際上反映了她內心復雜的感情、內秀明理的性格、吃苦耐勞的傳統(tǒng)美德。毋庸多言，作者運用極精煉的筆墨足以讓你體會到人物蘊含的豐富內心世界和奔涌起伏的情感波濤!

讓人感觸最深的還是接下來的這段對話:“還有什么?”水生剛才的“囑咐”顯然非水生嫂所期待。那么，水生嫂到底希望水生“囑咐”些什么呢?知妻莫若夫啊，水生最終體會到了水生嫂的感受，說出了“讓女人流著眼淚答應了”的“那最重要的一句話”:“別讓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們拼命?！鼻斑厡懰鏊┑乃枷牍ぷ鳎讼氲剿吆?，家中之難，也只是“鼻子里有些酸，但她沒有哭”，而此時卻忍不住“流淚”了。這就是孫犁先生人物對話描寫的高妙之處。作者筆下的水生嫂，體貼賢惠、勤勞善良、深明大義。她是白洋淀一個普通的勞動婦女，有著普通女人的情感，希望獲得丈夫的體貼和關愛，需要感情的慰藉。丈夫離家去打日本鬼子，支持。即使有“千斤的擔子”，能挑。但“你”心中沒有“我”，不行。戰(zhàn)爭年代的青年男女，很少有機會甜言蜜語，更不會像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那樣，直言不諱地吐露真情，但他們也會按照自己特有的方式去表情達意。水生嫂從這句話中感受到丈夫在對自己說:“我愛你，你要珍惜自己。”因此，聽了這句話后，她流下了眼淚。一句簡短質樸的對話，蘊含著多少微妙、復雜、婉曲的情意呀!

三、平實明麗 純美體現(xiàn)個性

水生他們參軍走后，幾個女人相約去探望丈夫的一段對話描寫得也極為精彩，語言平實，耐人尋味?！芭藗兊降子行┡簲嘟z連”，過了兩天，四個青年婦女聚在水生家，商量著去探望自己的丈夫。“藕斷絲連”，這個普通的成語，非常準確地表現(xiàn)出這些女人對丈夫的懷念之情。她們湊在一起，就念叨著丈夫，想去看丈夫。但是，她們畢竟生活在革命根據(jù)地的環(huán)境中，在黨的教育下成長，都積極上進，自尊心很強。更何況男人剛走兩天，她們要明白說出，不免感到難為情。因此，就想法給自己找到了借口。在婦女們商量尋夫的對話中，其語言更是叫絕，樸實但不粗糙，簡短而又傳神。“聽說他們還在這里沒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了一件衣裳。”這是第一個女人的話。“不拖尾巴”，是對丈夫的支持和理解，表明自己不是想拖丈夫的后腿，但又掩飾不住內心對丈夫的牽掛和依戀，明明是想丈夫，又不好意思直說，就以送衣服作借口去看看，說起話來小心謹慎，不漏痕跡，活脫脫一個林黛玉的化身?！拔矣芯湟o的話得和他說說。”這是第二個女人的話。話雖然只有一句，可是卻非常“要緊”，她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要去和丈夫說句“要緊的話”。顯然，是非去不可了。絲毫不加掩飾，不繞彎子，用“心直口快”概括這段對話最為準確傳神。女人們既要探夫，又不直說，沒有理由的理由，很“要緊的話”，當然必須當面囑咐。找一些天真的借口來掩飾，真是“欲蓋彌彰”，而且聞其聲，知其人，活靈活現(xiàn)。顯然，這個婦女的性格爽朗直率，感情外露，簡直就是那個心直口快的史湘云?！奥犓f，鬼子要在同口安據(jù)點……”僅半句話，一個省略號，水生嫂細膩沉穩(wěn)、含而不露的個性特點已躍然紙上。她道出了大家沒有想到問題，提醒她們途中不安全，表面似乎是在談斗爭中的嚴峻形勢，其實她的心思卻在丈夫身上。由于形勢緊迫，丈夫就沒時間回來，因此就更有必要去探望了。從她那不慌不忙的話語中不難看出，她性格穩(wěn)重謹慎，考慮事情比別人全面周密，由此讓我想到了襲人?！澳睦锞团龅媚敲辞?我們快去快回來?！睆恼Z氣上看，這話自然是第二個婦女說的，看來，缺乏冷靜也是她的性格特征?！拔冶緛聿幌肴ィ墒前称牌欧墙形以偃タ纯此惺裁纯搭^啊!”這是最后一個女人的話，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靦腆的新婚媳婦。女性往往喜歡口是心非，明明“藕斷絲連”，一心想要去找到丈夫，知道前兩位的話不能“自圓其說”，只好另想辦法，搬出“婆婆”作理由來掩飾，最后還不忘加一句“有什么看頭啊!”表白自己，仔細品味，欲蓋彌彰的言語表達得真是惟妙惟肖，真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作者用極少的言語深入細致地把握和表現(xiàn)人物的內心世界和豐富的情感，寥寥數(shù)語便活畫出女人們思念丈夫又羞于告人的忸怩羞澀之態(tài)和纏綿悱惻之情。從四個婦女的對話不難看出，孫犁先生語言描寫很平實，卻可以刻畫出惟妙惟肖、活靈活現(xiàn)的人物來。給人只聞其聲卻如見其人的感覺，寥寥幾句話就把幾個性格含蓄深沉、歡快活潑、野性潑辣、矜持害羞的女子形象，活脫脫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了。

本文雖是當代文學軍事題材的短篇小說，但從人物對話中我們很難感受到戰(zhàn)爭題材帶給我們的苦澀與悲情。作品戰(zhàn)爭的描寫只是寥寥數(shù)語，更多的是運用簡潔生動、質樸含蓄、平實明麗的生活化的人物語言，含蓄委婉地展現(xiàn)人物的性格和細膩的情感，還有充滿詩情畫意的場景和洋溢著人物戲謔、歡樂的氣氛，這些帶給人們一種素雅的身心感受，值得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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