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過許多職務和稱呼,然而他最喜歡叫他的是“吳大夫”或“吳醫生”。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家庭殷實的他從醫的理由卻是為了生活,為了吃飯。
□由于精湛的手術技術,在美國留學時落下了一個“三只手”的榮譽稱號。
精神矍鑠,思維敏捷,溫文儒雅,慈祥親切。說到興頭上,他會孩子般地開心大笑;談到心酸事,卻是聲音哽咽。
2003年3月,年事已高的他從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職位上退下來,本應享樂晚年,但因不少社會活動來找他,使他常常不得清閑。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新中國泌尿外科的學術帶頭人,自己也是一個病人。早在1939年,他就摘除了左腎,只靠右腎支撐,盡他的醫生職責。他說:“我現在還是醫生,找我看病的人還是很多,治病畢竟是我的職業。”可以說,吳階平所有的“傳奇”都被醫生這一職業所涵蓋。
(一)考慮將來的“吃飯問題”走上從醫路
吳階平出生在人文薈萃的“齊梁故里”——江蘇常州城的一個殷實之家。父親為他取名泰然,號階平(后來一直以號代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一條逢山有路的平坦人生。幼年吳階平在江南水鄉那所鬧中取靜的大宅院里度過了最初的時光。四歲那年,父親吳敬儀由人介紹來到上海寶成紡紗廠,小階平也跟隨父母告別了常州老宅。五歲那年,小階平因父創辦天津寶成紡紗廠而北上。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他認字,六歲時就能閱讀《史記·項羽本紀》、《三國演義》等。10歲前,他接受的是私塾教育,讀《四書》、《五經》,打下較好的古文功底,也學習數學、英語。
吳階平從小就愛動腦子,事事留心,有一股子鉆勁。出奇的淘氣,也很機靈乖巧,玩也要玩出個與眾不同的花樣來,名堂多得很。當年有一種搬銅板的智力游戲,六個銅板三正三反一字排開,只許挪動兩枚便成一正一反的交叉順序。小小的吳階平緊鎖眉梢細思量,不成功誓不休。父親吳敬儀曾制做的一張球臺備受歡迎,孩子們在那里消磨許多時光。吳階平技壓群伴無敵手,而且常有出奇制勝的新打法,他那緊逼對方的直線快球,使兄弟幾個措手不及,難以招架。如果不是父親擔心孩子們磕碰而把桌角削成半圓,他會瞄準邊角斜線死死地抽殺。小小的吳階平在家院里騎自行車也覺得很愜意,他喜歡玩“邪”的,曾獨辟蹊徑出新招——騎在自行車上踢足球。可惜沒得意多大功夫,就連車帶人摔倒在地,傷了右臂,造在肱骨骨折脫臼,至今右肘彎曲還受影響。
吳敬儀為人正直,開明賢達,他注重培養孩子的獨立性、創造才能和進取心。父親的創業精神與創新意識,給吳階平的心靈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為他后來迎來滿園科研碩果奠下了根基。
如果從16歲入北平燕京大學醫預科算起,吳階平可謂把一輩子的生命交給了他所熱愛的醫學事業。他很坦率地說:“我從來沒有想過不做醫生而去從事其它職業,我很早就決定做醫生。當然,這應該說是我父親的決定。”
父親吳敬儀是位思想開明、處世務實的實業家。在吳階平的記憶里,父親十分重視對子女的教育,可只是在大方向上對孩子進行影響,諸如做人、為學、處事等,卻很少具體關心自己哪門功課考了多少分。在當時軍閥割據、政治腐敗的情況下,吳敬儀對子女今后從業作出要求,第一不要從政,第二不要從商。他認為,官場太腐敗,做官會身敗名裂;社會動蕩,經商會傾家蕩產——要學科學技術,而且必須學醫,醫生絕不會失業,不論時局如何變化;不過,要學醫一定要做個好醫生,一定要進協和。
于是,吳門三代及近親中,有30余人從醫。吳階平四兄弟、姐夫、妹妹、妹夫、弟妹、侄子、侄子的孩子都或從協和畢業、或在協和工作,成為當今國內罕見的名醫世家。其中,同輩的姐夫陳舜名、大哥吳瑞萍、妹夫蔡如升、胞弟吳蔚然及吳階平本人,分別在臨床醫學中外科、內科、兒科、泌尿外科領域里獨領風騷,胞弟吳安然則從事基礎醫學中的病毒學研究,系國內知名的免疫學家。
然而,當初吳階平剛進北平協和醫學院時并沒有顯示出一代名醫的征兆。相反,直到讀完二年級他仍對學習的興趣不大,從不注意分數,始終是個中等分數的學生。當上了本科三年級時,他突然意識到,再過一年就要做實習醫生。而自己還完全沒有做醫生的本領,如何談得上做好醫生呢?于是,吳階平產生了學本領的強烈愿望,在三年級他很快成為班上的兩名優秀生之一。曾擔任過學生會主席,顯示出團結群眾的能力和應變的口才。1941年6月,吳階平以優異的成績,被評為“學生司儀”,按照協和歷屆傳統,姓名鐫入榮譽金牌。
1947年,吳階平經著名泌尿科專家、歸國華僑謝元甫教授推薦,赴美國芝加哥大學進修,師從現代腫瘤內分泌奠基人哈金斯教授。哈金斯教授對科學的執著、敏銳的觀察力和勤奮的工作態度,深深影響著吳階平。吳階平從導師身上不僅學到了國際前沿的醫學理論和知識,也為他今后的醫學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哈金斯非常喜歡這個年輕、勤奮的中國學生,有時看見吳階平干脆利落地做實驗、做手術,感慨地說:“你有幾只手啊!”由于手術技術不一般,吳階平在美國落下了一個“三只手”的榮譽稱號。吳階平坦言自己手藝非常好,由于自己的手比一般人的可能小些,特別適合做外科醫生,“開個小口就進去了”。
第二年年底,在進修即將結束時,哈金斯非常希望吳階平能留下為自己主持臨床工作,自己可以集中精力專門搞研究。哈金斯在學生面前鋪開了芝加哥大學醫院開始興建的科研大樓藍圖:“這是你將來的實驗室,這是辦公室。我可以把你的家眷都接來。”然而,吳階平卻婉言謝絕了。他知道自己留在美國,發展到一定高度時會受到美國的種族歧視,失去平等競爭的權利,應當回國發展祖國的泌尿外科。
吳階平一生在醫學科學界擔任過的頭銜有多少?他自己也未曾數過。記者粗略地統計了一下,大約有30多個。頭銜雖多,但他卻不為頭銜所累。他只是認認真真地做著一個醫生、一個好醫生,正如他從醫之初一樣。即使后來在身居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高位,找他看病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神采奕奕,工作效率高,生活節奏快。這是吳階平給身邊人的印象。很少人知道他曾動過大小手術六次,住院治病先后達12次。身上的手術刀疤加起來,足有兩尺長。據了解,至今為了控制高血壓和十二指腸潰瘍必須按時服藥。正因為如此,他深刻體會病人的痛苦、家屬的心情。他認為醫生除了專業知識,還要懂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臨床工作要以高尚的醫德、精湛的醫術為基礎;而且還要有服務的藝術,醫生要善于發揮病人的積極性,取得家屬的合作,以提高治療效果。
(二)“紅色御醫”見證共和國總理最后的歲月
在吳階平書柜的上方,一直懸掛著一張放大了的有關周恩來總理的黑白照片;書柜頂上擺著周恩來和鄧穎超贈送的銀座、花籃。他總是說,總理的言行風度給了他“終身難忘的教誨”。
從20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吳階平有幸在周恩來總理直接領導下進行醫療工作。吳階平對周恩來總理有著非同一般的深情。從1957年起,他在周恩來身邊工作了近20年。吳階平多次擔負為國內外最高領導人治病的特殊任務,事前事后總理都有具體指點。總理對人熱情關懷,無微不至。不僅領導同志健康出現問題總理親自過問,對普通患者也很關切。這點對吳階平觸動很大。
吳階平最不愿意的是敬愛的周總理做自己的病人。從60年代起,他就參加了對總理本人的醫療保健工作,細致入微地關懷照顧著總理的健康。“文革”初期的一天,中南海出現一張敦促周總理務必注意健康、保重身體的十分感人的“大字報”,吳階平和同在總理醫療組的胞弟吳蔚然的名字出現在上邊。他倆還專門寫了飽含深情的意見書,語重心長地勸說周總理一定要有勞有逸,并且提醒周總理:這樣夜以繼日地超極限地忘我拼命工作會嚴重影響身體,對自己的健康無異于“走鋼絲”。周總理完全理解實際情況,但對革命事業的無限忠誠使他停不下來。
在那特殊的年代,日理萬機的周恩來,終于積勞成疾。1972年5月19日,經過專家會診,診斷周恩來患了膀胱癌。當時,負責周恩來醫療工作的,是中央領導小組及其領導下的一個醫療組。醫療組除了給周恩來治療外,還要將周恩來的病情報告給中央領導小組,然后由他們再及時向毛澤東主席匯報。中央領導小組成員是葉劍英、張春橋、汪東興。而吳階平是醫療組的組長。
醫療小組成員一致認為,為控制周恩來的病情,需要動手術,于是給中央領導小組成員打了報告,而中央領導小組卻認為,周恩來年事已高,又有心臟病,主張用中醫保守治療,因此,給周恩來動手術的報告遲遲未能批轉下來。
1973年1月13日凌晨,吳階平剛上床休息,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敲門人是醫療組的方圻和卞志強。一月的北京滴水成冰,兩人卻是滿頭大汗。等吳階平走出房門,兩位醫生異口同聲:“吳院長,總理今天早上出現肉眼可見的血尿”。當時,吳階平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他啞著嗓子說:“咱們得立刻把情況反映上去”。
醫生們明白,中央領導小組真正關心周恩來健康狀況的只有葉劍英。醫生們拿著周恩來血尿試管、化驗單,驅車直奔西山葉劍英住處。葉劍英趕緊拿著裝有周恩來血尿的試管報告了毛澤東。于是,中央終于批準了醫療組為周恩來手術治療的報告。
在對周恩來進行膀胱鏡檢查的前一天,醫療組接到指示,大意是為了慎重起見,做檢查、觀察和治療要分“兩步走”。吳階平認為,真要分“兩步走”,很可能就永遠沒有第二步了。這時,吳階平靈機一動,就對鄧穎超大姐說:“如果我在檢查的時候看見有一塊小石頭,順便拿出來就不用再走第二步了。是否還要留著等著走第二步?”“當然就順便拿出來了。”鄧穎超說。
這是吳階平第一次為了敬愛的周總理斗膽冒險。手術時,當通過膀胱鏡確診為膀胱癌腫塊出血時,醫生們便對病灶認真地做了電燒灼,緩解了周恩來的病情。很快,電話里傳來了毛澤東的原話:“醫生們兩步并一步走做得好,感謝他們。”
作為醫療組組長的吳階平,強忍悲痛,竭盡所能地細心治療,充分發揮各方面專家的特長,集中大家的智慧和意見,千方百計為總理治病。為總理診治癌癥的過程極其復雜,因為病情的發展變化多,幾種癌癥先后并發。吳階平和醫療組各位專家一起,盡最大努力查閱文獻資料,把世界上所能提供的最先進的治療方法、最好的藥品都用在總理身上。三四年先后做過幾次手術,有關泌尿系統的都是吳階平主刀。幾十年來他為各種患者做過數不清的手術,唯獨為總理做手術不同,那小小手術刀似有千斤重,他高度集中,一絲不茍,一刀一剪,一針一線,慎之又慎,絕不放過任何細微末節,出不得半點差錯啊!
1975年入秋以前,總理的病日益加重,醫療組的專家們明白已回天乏術,但仍盡一切可能,盼望還有延長總理壽命的可能。吳階平和同志們不分晝夜地輪流守護在總理床前。令人撕肝裂肺的不幸時刻終于來臨,千古巨人周恩來永遠離開了。彌留之際,周恩來從昏迷中醒來,首先認出了吳階平,說了他一生最后的幾句話:“我這里沒什么事了,你們去照顧別的生病的同志,那里更需要你們!”看到這生離死別的場景,吳階平刺心的悲痛!追悼會過后,鄧穎超大姐把總理的親屬和醫療組全體成員找到一起,講了一番異常懇切的話,特別對醫療組的專家們說:“你們該做的都做到了,我感謝你們!總理也感謝你們!”
沒能治好總理的病,吳階平和其他專家們一樣,抱憾終生。訪談中,他的眼里溢出了淚水,手似乎也在劇烈地抖動著。他的思緒完全回到了1976年那個寒冷的晚上。幾十年來,每每看到書房里總理像那慈祥的面容、堅毅的神態,以及蘊含著無窮聰明睿智的濃眉慧眼,一種抑制不住的親切感和崇敬之情便油然而生。
(三)行醫中南海期間與“旗手”的非常應對
吳階平先后在北京醫學院、北京第二醫學院、中國醫學科學院、首都醫科大學、中國協和醫科大學等高校任教。最令人稱奇的是,在經歷“文化大革命”漫長的磨難與滄桑之后,不少知識分子都傷痕累累,但是吳階平卻從來沒有受到過揪斗。談到其中的原因,吳階平的回答十分玄妙:“我看沒有什么別的道理,就是憑良心辦事。凡是對的我就支持。至于不對的,那就要看情況了。有的反對,有的就不支持。這個要有個區別,不能一概而論。”
建國以后,吳階平為許多國家領導人看過病。這給他的生活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他曾先后做過江青、康生、林彪等人的保健醫生。這無疑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憑著冷靜的頭腦和機敏的反映能力,吳階平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危險的難關。
在吳階平的書房里,記者發現他在一個記事本上用英文字母記錄著的特殊歲月里發生的一些事情。他告訴記者:“ckl代表周恩來,cc代表江青,k代表康生。”吳階平明白,在十年動亂期間,他擔任中央領導保健醫生,的的確確在“走鋼絲”,而保持平衡的杠桿兩端,一頭是高超的醫術,一頭則是高度的政治敏感和審時度勢的本領。
1967年11月的一天,中南海派車來接吳階平。吳階平認出來人是陳毅的保健醫生,還以為是陳毅病了。然而,汽車沒有駛向中南海,卻直奔釣魚臺17號樓。周恩來走出來開門見山地對吳階平說:“從現在起由你負責江青同志的保健工作。”
不久,吳階平感到自己的工作岌岌可危。他對妻子說;“如果哪天我不回來,你就等,耐心等我回來,千萬千萬不要去找誰鬧。鬧,于事無補,只有壞事。”
吳階平之所以如此設計,絕不是空穴來風。他曾親眼看到,一位女護士在沒有任何過錯的情況下,被江青硬是撕掉領章、帽徽而投入監獄。有一天,江青突然對吳階平說:“吳大夫,你去研究一下,為什么玉簪花可以防蛇?你看,我這門口有一圈玉簪花,從來就沒有蛇。”吳階平哭笑不得,硬是捏著鼻子找來醫科人員拿著玉簪花跑到動物園里做實驗,然后又派他們到東北蛇島抓來蛇進行實驗,研究結果是玉簪花和蛇毫無關系。
一次,汪東興對吳階平說:“首長(指江青)說你沒有笑容,不支持她,護士犯了錯誤,你也不批評。”原來,這是因為江青在一次發燒時,一位護士連續看護了幾天,實在太疲勞,就趁江青睡覺時自己也吃了安眠藥睡著了。江青醒來喊了幾聲無人答應,于是大發雷霆,說對她沒有階級感情,是醫療問題。由于江青性情古怪,吳階平常常防不勝防。緊張的工作和精神狀態哪里還能笑得起來呢!
不幸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一天中午,周恩來把吳階平叫到自己的西花廳辦公室,很生氣地問:“吳階平同志,你們是怎么搞的?”吳階平一愣:周總理平時總是很客氣地稱自己“吳大夫”,今天怎么直呼其名?
周恩來告訴吳階平說,江青剛打來電話,說給她寫的體檢報告不負責任。吳階平這才明白,原來是江青每次要到外地去,都是用身體不好,需要休息的名義向毛澤東請示,同時還要醫生寫一份報告。前天,吳階平給她寫報告時,描寫她積勞成疾的語氣不夠。吳階平看到周總理這樣生氣,知道是江青在電話里又無理取鬧了。他這樣解釋后,周恩來才平緩過來。等吳階平要離開時,周恩來向他解釋說:“吳大夫,我是拿你們出氣,我心里別扭。”
1971年的9月的一天,中南海門診部又突然接到通知,說江青中毒了。按照江青的指意,中南海門診部頓時把所有的藥都封存起來,關于江青的所有的病歷都抱來讓她逐條審查,吳階平等人也被關了起來,由江青的警衛員看守著。直到晚上9點鐘,有人喊道:把吳階平帶到17號樓。大家都為吳階平捏了一把汗。來到17號樓會議室,吳階平一眼看到周總理坐在那里踏實了許多。聽了周總理的提問,吳階平回答說,我作為醫生,現在沒有發現中毒的跡象。周恩來這才知道根本沒有中毒問題,就將話題一轉,講起林彪和葉群逃亡的事。這一下把江青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她聽得津津樂道,還不時插話、提問,把“中毒”的事忘掉了。到晚上11點,周恩來好像隨口插了一句:“吳大夫,你休息去吧。”在周恩來的保護下,吳階平就這樣被“解放”了。
晚年吳階平回憶說:“那個時候為他們做保健工作非常難,其中最難的是兩個人——江青與康生。康生自比為蘇聯的捷爾仁斯基,特別壞的是他的老婆曹軼歐,在白區做工作的,所以她看人各個都是特務。”于是,那時候,吳階平只有面對現實,見機行事。
就在“九大”上林彪被確定為“接班人”不久,吳階平突然得到通知,請他到林彪家中為林彪治病。怕風、怕光的林彪還怕水,那天沒有洗臉,再加上體質虛弱,臉顯得又臟又灰暗。原來是林彪患了闌尾炎,正準備到解放軍總醫院動手術,特請吳階平來與解放軍總醫院的專家會診。經過檢查,吳階平感到從體征和病象看符合闌尾炎特點,但是尿檢發現白血球數量很多。吳階平根據十幾年前自己給林彪治療的經驗,建議林彪先不要動手術,在家里按尿路感染治療,密切注意白血球的變化。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早晨林彪的癥狀就消失了。林彪和葉群非常高興,把整個治療過程都及時報告給毛澤東。
吳階平要離開毛家灣時,周恩來也趕來了。他一方面是代表毛澤東來看望林彪,祝賀他免除了動手術的負擔,另一方面是來向醫生表示感謝。周恩來笑著對吳階平說:“你立了一大功!”,并傳達了毛澤東對吳階平的表揚。
(四)“獲獎專業戶”心底最珍愛的是“伯樂獎”
50年代初期,一個人如果被證明患了腎結核,而這兩個腎都有病變,通常即被診斷為雙側腎結核,這在當時的條件下等于被判了死刑。吳階平通過對大量資料的認真研究和臨床實踐,首先提出了腎結核中對側腎積水的概念,指出雙腎病變患者中有一部分不是雙腎結核,而是一側腎結核引起膀胱結核使對側腎發生積水,并創立了一整套科學的鑒別、診斷、治療方法。泌尿外科學這一突破性進展,使成千上萬的垂危患者重新獲得了救治的希望,被國內外公認為“在臨床上有極重大的意義”。
1957年,吳階平首創輸精管結扎術時灌注醋酸苯汞殺死精子立即達到絕育效果的方法,簡化了手術后處理,對我國在男性方面的計劃生育工作是一個有力的推動。
60年代,他還設計了特殊的導管改進前列腺增生的手術,使手術出血量大為減少,手術時間縮短。他所設計的導尿管被稱為“吳氏導管”,在國內推廣。
1982年,一本名為《性醫學》的醫學專著洛陽紙貴,倒賣入黑市價格翻了好幾倍,賣一本還要搭配一本別的滯銷書。該書由吳階平主持編譯,是中國有關“性”問題的第一本正式專著。
該書的編譯緣起于1965年。當年7月,在北京市大學生畢業分配前召開的動員大會上,周恩來出人意料地談到了青春期教育的問題。大意是他在南開中學念書時,偶然聽到一個外國人講青春期知識,收獲很大。要不然,遺精也不懂,手淫也不懂,女孩子月經也不懂……“性”在當時還是禁區。在場的吳階平領會在心。
10多年后的一天,吳階平到香山參加一個關于生殖生育的會議,有人找他介紹說,幾位醫學院的研究生,想要翻譯美國的《性醫學》,希望由他主持。閱讀完《性醫學》原著后,吳階平就翻譯工作提出幾點要求:“首先,要選擇適合中國國情的,不適合的應該刪掉。比如書中有這樣的小標題:配偶、同居、性伙伴。從這個標題和書中內容來看,作者是把這三者并列提出,未加褒貶,這與中國的傳統道德和現實國情都是不符的。”吳階平嚴肅地指出,性教育是人人都需要的。從嬰兒、幼年、兒童到青春朦朧期、青春興奮期、婚育期甚至老年都是不可或缺的。
為引導人們科學冷靜地對待“性醫學”,吳階平做了大量工作。80年代后期,在吳階平的倡議下,第一次在中國以教委體育衛生司的名義出版了《中學生青春期性教育百題問答》的小冊子,針對青春期進行性知識和性道德教育。整個80年代乃至90年代,許多人都把有關性醫學、性教育方面的書稿送給吳階平審閱。
幾十年來,吳階平所獲的獎勵不計其數,可謂“獲獎專業戶”。僅臨床科研方面,他已七次榮獲全國科學技術獎。1984年,他獲得了巴黎紅寶石榮譽獎章,1987年又獲巴黎紅寶石最高榮譽獎。然而,當原北京醫科大學向他頒發首屆“伯樂獎”時,他說:“我平生獲得的獎勵不止一種,但我最看重的是這‘伯樂獎’。”
吳階平自幼最討厭死記硬背,上大學時還用一些刁鉆古怪的問題去戲弄死讀書的同學。因此,他當老師也不提倡自己的學生這樣去做,力主把教知識變為教本領。他認為一切知識來源于實踐,知識只有在實踐和思考中運用,才會轉化為才能;只有把實踐、思考、知識三者有機結合起來,才能走上自覺成長的道路。他是這樣教育學生的,也是這樣做的。
科學的內容、邏輯的展現、藝術的表達,吳階平把這當作一個好教員的標準。幾十年來,他正是用自己精湛的醫術,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作風,生動清晰的講解,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優秀的外科學者和專科醫生。他十分關心青年醫學生和醫生的成長,經常親自進行課堂講授、臨床示范、學術指導。他曾就青年醫生的成長問題,在全國20多個省市講演,醫生們無不反映受益匪淺。
吳階平創立了中國第一個獨立完整的泌尿外科,培養了中國好幾代泌尿外科醫生。他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不斷開拓的探索者,也是廣栽桃李、識拔英才的醫學“伯樂”。他的學生郭應祿說:“現在中國泌尿外科界的骨干力量,幾乎都是吳老師培養起來的。”他回憶道:“1976年我動手術,等完成麻醉睜眼一看,他已經站在我的病房里。2000年初,我摔了一跤,臉上血管破了,紫得跟茄子似的。不好意思見人,就住到了方莊我孩子家。那時吳老師住在北太平莊,聽說了就去方莊看我。我們家電鈴可能接觸不良,摁了后不響。吳老師見里面沒反應,以為我在睡覺,就沒繼續摁下去,愣在門口等了好半天再摁第二次。老人身為副委員長,當時已經八十三了,跑了老遠又爬樓梯……后來醫院開干部會時,我就感慨:如果我們的干部都像吳老師一樣對待底下人,那還有什么不團結?誰還有怨氣呢?”
(五)持手術刀的社會活動家忙而起居定時
1951年3月,出任北京市抗美援朝志愿軍手術隊隊長的吳階平赴長春。雖然這里不是硝煙彌漫的戰場,但志愿軍手術隊的生活使他的整個人生觀、世界觀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第二年,吳階平鄭重向中共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黨委給他的答復是:“你的社會關系很復雜,有親戚現居美國,一時難以調查,還是先參加民主黨派吧。”
于是,吳階平想到九三學社是一個進步的知識分子組成的民主黨派,自己還比較合適,就申請加入了九三學社。
1956年1月27日,吳階平終于加入了自己渴望已久的中國共產黨。這一天,成為他一生中一個重要的日子——一個從舊時代走過來的知識分子成為一名共產主義者。
50年代,吳階平任科主任的泌尿外科有多位年輕醫生都是老黨員,平時工作中是吳階平的學生。每到開黨小組會時,吳階平從來不肯坐在自己主任的座位上,而是搬一個凳子坐在旁邊。他認為自己在工作中固然是專家,并有“主任”頭銜,可在黨組織里,還是一個年輕黨員,是一個黨內的“小學生”,要虛心向老黨員學習,所以不能坐這個位子。
1981年,吳階平赴瑞士參加國際外科學會。會議一開始,有人提出了臺灣的代表權問題,輕松的會場立刻變得緊張起來。作為中國代表,這顯然是一個不容回避的大是大非問題。怎么辦?機智的吳階平從臺灣與大陸同屬一個中華民族說起,一番笑談,化干戈為玉帛,贏得了各國代表的贊賞。在后來的會議上,他還被選為大會副主席。
吳階平不僅是一位醫學家、教育學家,還是一位社會活動家,曾有人稱他為“中國‘醫療外交’中的特殊‘大使’”。他出任過九三學社中央主席、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等職務,參加國際學術會議先后80余次。很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吳大夫”,后來成為一位國家領導人,他將周總理的人格品德作為自己學習的目標,作為自己做人的尺度和言行的標準,努力地從事著周總理奮斗一生的事業——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在擔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期間,他除了參與立法還要進行執法檢查、監督,每年都要到不同的省市區檢查法律的執行情況,以及政府職能部門的工作情況,及時地收集信息、反饋情況或發現問題、提出問題。不論是在手術臺上,還是政治舞臺上,吳階平都是出色的。
如今,吳階平不顧老之已至,依然躍動一顆火紅的心,仍在不倦地奮斗著。生活中的他,沒有業余時間,每天上、下午和晚上3個單元,始終在忙。他始終牢記自己是救死扶傷、治病救人的醫生,而一視同仁地對待上自國家領導下至普通群眾無論是哪種身份的患者。他十分重視來自國內外素不相識的病人的求醫信,每信必親筆做答,而且當日事當日畢,絕不過夜。
在用腦和體力活動上存在著極大反差,吳階平承認這個事實。前者是超負荷,后者少到極限。他沒有給自己軀體的有形活動留什么時間。上大學的時候本來就對京戲很感興趣,生、旦、凈、丑都懂些,閑時不忘哼上幾句。如今連這一點也割愛了;也舍不得花些時間多看會兒電視。朋友送他一架鍛煉身體用的固定肢踏車使用率極低。
其實,盡管早在協和念書時,吳階平的乒乓球、羽毛球、網球、橋牌就玩得一般的同學難以匹敵。他的橋牌水平可屬上乘。當年,他編寫了“橋牌入門”之類的手冊指導不會打牌的同學。事業有成的吳階平公務繁忙,便把對體育的愛好轉化為對體育節目的愛好,收聽每天早晨的體育新聞節目,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不過,他生活很有規律,早晨一般盡可能做做廣播操,外出散散步。他說:“我特別喜歡看體育比賽的節目。體育節目競爭性強,可以使人精神振奮。”
當然,盡管很忙,他還是要抽出時間進行重要的個人交往,親情、友情給他精神上極大的慰藉。兄弟姐妹之間時有走動,更多的是電話問候。他和長兄吳瑞萍的親密關系不同一般。哥倆從小就格外親,兄愛弟,弟敬兄,吳階平有什么事都告訴大哥,常去大哥家拜望。早些年,吳瑞萍跌了一跤,住院療養,萬事纏身的吳階平每天抽空去探視問安,有時一天跑兩趟,又囑夫人高睿做好吃的送去。
高睿祖籍河北,早年在天津求學,1949年1月在天津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并隨軍南下。70年代后期,高睿到中國科學院工作。1983年12月,吳階平與高睿結婚。其實,這之前,吳階平與前妻趙君愷共同生活了45年,1978年趙君愷因嚴重心肌梗塞引起突發性心臟破裂去世。趙君愷小吳階平半歲,原藉也是常州。當年,在燕京大學醫預科學習時,16歲的吳階平居然已結婚成為校園一大新聞。
16歲就結婚的確不同尋常,可這照樣不耽誤別的女生對吳階平表示好感,只不過吳階平有他自己應對的招數:“……也有個別女生對我表示好感。后來弄得我沒辦法。她叫我小吳,表示親近之意。她姓孫,我就很認真地叫她老孫。女孩子哪能聽人叫自己老孫,自然就躲開了。”說這話的時候,吳階平十分得意地哈哈大笑。在他身上,那種風趣的色彩,飽滿、鮮活得觸手可得。
吳階平至今還戲稱父親當年的做法是“包辦式的自由婚姻”:“父親很聰明,他說挑兒媳婦,一定要挑家境不如你的,這樣,她到你家就覺得是提高了,不是降低了。”不過,趙君愷出身在一個書香門第。吳階平與趙君愷由陌生到熟悉,相互支持、敬重,同甘共苦45載。
周恩來總理逝世后,鄧穎超曾親自到吳家串門,春暖花開時節總要邀吳階平一家到西花廳賞花敘舊。一次,鄧大姐深情地對高睿說:“吳大夫為黨為人民做出了特殊貢獻,他是咱們的國寶,你可得好好照顧他,不然我要批評你呀!”作為“國寶”夫人,高睿深感任務重大,想方設法為吳階平創造良好的工作環境和生活條件。丈夫日夜操勞,他忙得太辛苦了,有時連散散步的時間也難留下,她只好每天清早催促吳階平下樓到院子里轉上十幾分鐘,舒展一下胳膊腿,呼吸點新鮮空氣。
在飲食上,吳階平主張“要粗細糧皆吃,葷素搭配,不挑食、過食”,他不抽煙、不喝酒;起居上,定時有規律,盡可能保持“生物鐘”的運行。談話中,吳階平仿佛多是微笑著。年近九十的人了,可是你偶爾卻可以在他的眼神里面,捕捉到頑皮孩童的淘氣和純真。
人生難得老來忙。忙,被吳階平視為十分正常現象。有的報刊請他談養生之道,他總是特別推崇這個“忙”字。他認為,生命在于運動,動,非常重要,有兩個方面——軀體要動,腦子要動,尤其是后者,人老了腦子更不能停下,忙本身就可以幫助人們加強腦力活動。當然,他主張忙應該適當,要量力,忙不是累。對于老來忙,他有理有據地堅持著。
他告誡退休的老人,不要完全閑下來,要繼續接觸外界,聯系社會,還要適當訓練腦體、思考問題,這是維持健康體格的重要條件。他身材不很高大,卻透著博大深沉的氣質;給人印象最深的是那雙眼睛,蘊蓄著追索和求實,閃爍著睿智和剛毅。半個多世紀的不倦奉獻寫下了多彩記錄的吳階平,心理年齡遠遠小于他的生理年齡,他依然腳步停不住,腦子歇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