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趙玫:女性心靈的穿越

趙玫是一個“場”，一種溫柔的包裹。讀她的文字時，你常常會被一種看不見的能量吸引著走進去，一種心靈的穿越。無論是她的散文還是小說，長文還是短句，趙玫就站在她的文字中，或沉靜或憂傷，或激越或安寧，那是她獨有的氣息，獨有的句式，有如詩歌般的一唱三嘆。文字是平面的，可那文字中透出的情感和人物卻是立體的，散發(fā)著誘人的魅惑力，使你仿佛置身一間無形的3D電影廳，看她筆下的人物是在怎樣地長歌當哭!

從《以愛心以沉靜》《我們家族的女人》《朗園》到《武則天》《高陽公主》《上官婉兒》再到《蝴蝶》《阮玲玉》《秋天死于冬季》《漫隨流水》……從當代到古代，再從古代到現(xiàn)代，又從現(xiàn)代到當代，趙玫以情感、以智慧、以想象為方舟，穿越歷史，穿越時空，穿越一個又一個女人的心靈，并放逐自己的靈魂與她們共舞，讓那些如歌的過往，無盡無休的情感糾葛，蕩氣回腸的人生故事從她的筆端一部部流淌出來，匯成一條帶有趙玫獨特氣息的文字之河。

我們這時代本來不是羅曼蒂克的。這是張愛玲的話，寫于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放到今天依然適用。金融危機，誠信危機，欲望無限度地膨脹，假話和假貨一樣地肆意橫行，羅曼蒂克早已變成了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找不到棲身的地方。

或許是從小到大讀了太多西方文學(xué)的緣故，趙玫從骨子里具有一種與羅曼蒂克相通的氣質(zhì)，她用她的文字給羅曼蒂克找到了一個安靜的家，鳥巢一樣地高懸在樹杈之間，借以編織那些女人的故事，女人的夢想。密而綠的樹葉在鳥巢周圍低聲吟唱，如同交響，那是流淌在許多女人心底一生不悔的愛之旋律。

讀作家的作品，通常都會透過文字想象那個寫字的人，趙玫文字中那種獨有的優(yōu)雅與憂傷，便成為許多女性讀者為之深深迷戀的地方。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趙玫是一個隨意且隨性的人，愛便是愛，不愛也絕不勉強。她喜歡穿棉質(zhì)而舒服的衣服，而不太在意是否名牌。她也喜歡逛街，喜歡有檔次的化妝品，喜歡在優(yōu)雅的環(huán)境里聽一曲古典音樂。然而與物質(zhì)的擁有相比，她更注重精神上的滿足與情感上的豐富。到巴黎的左岸咖啡館小坐，喝的不是咖啡，而是情調(diào)，是穿越時空與雨果、喬治·桑、紀德和薩特等法國文化精英們的精神約會。也許僅僅是女兒為她買來的一束玫瑰，便足以支撐她獨自一人在波士頓的紅房子里度過那最初的時光……

在女兒眼里，趙玫是一個很溫暖也很堅強的母親。在父母眼里，趙玫是一個性格倔強卻相當孝順的女兒。在朋友們的眼里，趙玫幾乎成了一個平日里難得見面的“隱身人”。雖然她多次獲得過包括魯迅文學(xué)獎在內(nèi)的各種文學(xué)獎項，并且肩負著全國人大代表等諸多社會職務(wù)與職責(zé)，但她還是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她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之中，整日里安心寫作，很少在各種喧鬧的聚會上露面，甚至圈子里的一些活動也很少能看到她的身影，出了新書也不見刻意炒作。她把自己完全隱藏在作品的幕后，像農(nóng)人一樣，安靜本分地在文學(xué)的田野里辛勤耕作。難怪熟悉她的朋友說她是“勞動模范”。一點不錯，如果把寫作視為一種勞作的話，那么，趙玫是當仁不讓的勞動模范。

趙玫是安靜的，卻也有不安靜的時候，2008年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她第一時間站出來捐款捐物，之后又冒著余震隨中國作協(xié)慰問團趕赴災(zāi)區(qū)，回來后寫出了《青山猶在》等一系列反映災(zāi)區(qū)現(xiàn)狀和災(zāi)區(qū)人民不屈精神的散文隨筆，字里行間充滿了作家熾熱的情感。

在與趙玫相識的十幾年中，我曾多次采訪過她。從1986年趙玫發(fā)表她的第一篇小說開始，20多年里，趙玫共出版了小說、散文、隨筆等近60本書，700多萬字。字里行間不僅僅灌注了她熾熱的激情、她青春的歲月，更記錄了她生命走過的漫漫里程。到如今，寫作之于趙玫，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工作或者謀生的手段，而是成為她生命的方式，也是生存的方式了。

記得那是2006年的春節(jié)期間，趙玫的長篇小說《秋天死于冬季》和隨筆集《愛一次，或者，很多次》剛剛問世，再次引起了讀者的濃厚興趣。伴著節(jié)日里的鞭炮聲，我和趙玫進行了一次深入的長談，關(guān)于她的新書，她的寫作，也關(guān)于女人，關(guān)于情感。

走進趙玫的家，便走進了趙玫的世界。她的書房充滿了優(yōu)雅的女性色彩，不僅僅有一整面墻的書柜，還有一幅巨大的側(cè)身肖像油畫，溫暖柔和的色調(diào)，畫中穿著白色吊帶衣裙的趙玫寧靜地坐在一把古舊的藤椅上，光潔的額頭與挺拔的鼻梁間，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沉靜，仿佛在期待著什么……顯然，這是趙玫當年的身姿。仿佛是一種無言的交換，當作家的女人，只有交出你的青春與心血，才能換回你的作品。時光對于每一個女人都是如此地殘酷，但今天的趙玫卻沒有遺憾，雖然她的書房里沒有擺放她自己的書，但當她為我打出那長長的書單時，我仿佛看到了一個農(nóng)人收獲莊稼時的喜悅。

居家的趙玫一身休閑打扮，她端來親手煮好的咖啡，我們的交談便在彌漫的咖啡香氣中展開。我很想知道，在她用100多萬字講述了唐朝女人的故事——出版了長篇小說《武則天》《高陽公主》《上官婉兒》，又馬不停蹄地寫出了電視連續(xù)劇《阮玲玉》之后，是什么樣的誘惑吸引她又寫出了《秋天死于冬季》等這樣一些當代題材的長篇小說?

是的，誘惑。趙玫是一個時時被創(chuàng)作沖動誘惑著的女作家。她曾與張藝謀簽約寫作武則天。無疑那是一種強烈的誘惑，并不是因為那著名的導(dǎo)演，而是因為那著名的女人。在此之前，趙玫從未想到過自己的寫作會與那個唐朝宮殿中驚心動魄的女皇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她說，這對我是一個特別大的挑戰(zhàn)，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嘗試新的東西。挑戰(zhàn)當然也是一種誘惑，沒想到的是，她不僅被武則天誘惑，更被高陽公主誘惑，然后是那個智慧多于美貌的上官婉兒……

有評論家撰文指出，在趙玫的作品中，總是能感受到一種女性獨特的優(yōu)雅。她認為，一個女人有了知識才能優(yōu)雅和高貴起來，比如上官婉兒，她詩書琴畫，美麗聰慧，所以她盡管身為武則天的奴婢，依然是雍容華貴、儀態(tài)萬千的。再比如英國作家伍爾芙和法國作家波伏瓦，在她們高貴的儀態(tài)背后是什么?是她們杰出的思想和不懈的追求。

是的，寫作一定是要有思想在里邊的。這是趙玫的信念，也是她多年來在作品中孜孜以求的。她說，一個作家在市場面前，如何保持你的人文精神?保持你的文學(xué)品質(zhì)?這是當今每一位作家都要面對的問題。作家不是演員，不應(yīng)考慮鏡頭在哪兒，怎樣造型，如何作秀，而是要在作品里體現(xiàn)有深度的思想。文學(xué)應(yīng)該是對人生的一種詩意的探索。而寫作本身就是寂寞之旅?！肚锾焖烙诙尽穼λ齺碚f是一部非常重要的長篇小說，描寫了知識分子的命運，他們的歷史和今天，“文革”和改革開放。有曲折的愛情，起伏的命運，更有形式上的嘗試與創(chuàng)新。

2009年新出版的長篇小說《漫隨流水》，用長達50萬字的篇幅，進一步加大了這種思考的力度，以40年的塵埃歲月為蒼茫而悠長的生活背景，上演了女主人公“不得不經(jīng)歷”的種種人生悲喜劇，也由此獲得了反思人性、拷問靈魂的人文深度。往事無法遺忘，而隨著流年似水越發(fā)地刻骨銘心。“這也是一次溫故知新的歷程。”趙玫如是說。

平日里，趙玫的閱讀量相當驚人。在當今浮躁的文壇中，她是難得能夠沉下心來踏踏實實寫作的人。她不僅寫出了大量的文學(xué)作品，還安靜地、心無旁騖地讀了大量的書籍，寫出了大量充滿思辨色彩的書評。無論外界是如何地嘈雜，物欲橫流，她永遠是一個遠離喧嘩，能坐下來安心讀書與寫作的女人。

趙玫執(zhí)著于自己的信念而不去迎合別人，同時她又是一個時刻被激情鼓動著的作家。她的寫作，經(jīng)常是處在一種激情飽滿、長歌當哭的狀態(tài)中。

通常，趙玫是被文學(xué)界認為具有“先鋒姿態(tài)”的作家，而事實上，作為女人的趙玫，她獨特的生存體驗給了她太多的情感和執(zhí)著于這種情感的思考，在世俗眼里甚至是有些叛逆、偏執(zhí)和瘋狂的，她任憑激情把自己淹沒而義無反顧。于是，她從女性的角度進入寫作，又受了那么多西方現(xiàn)代文學(xué)流派和作家的影響，伍爾芙、杜拉、波伏瓦……這些未曾謀面的西方女作家們早已深入骨髓地浸入到她的靈魂中。她與她們神交已久，心魂相印，甚至語言的節(jié)奏都與眾不同。于是就形成了她作品中獨特的“趙玫式思維”和“趙玫式短句”。

對作家而言，面對面的交談遠不如讀她的作品對她了解得更深更細，無論是小說還是散文。正如她自己所說:“散文之于我，是有著切膚感覺的一種文體，散文需要一種特殊的濃郁色調(diào)，像血。”“我喜歡我小說中所創(chuàng)作的所有女性，無論是歷史的還是當代的。在書寫著她們每一個人的時候我都滿懷深情，力透紙背。我會在她們身上打上我自己的深深烙印。她們是因我而存在的，或者我因她們而存在?？傊俏宜茉炝怂齻?，所以我和她們中的任何一位都會心心相印，靈肉相依……”

當2010年在紛飛的大雪中拉開帷幕的時候，趙玫依然沉靜地坐在屬于她的窗前，構(gòu)思或?qū)懽?，讓我們期待她更多的新作品?

責(zé)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