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藝術家成了“萬元戶”
北京市通州區宋莊小堡西街53號,一個極其普通的城郊院落,畫家陳棟的工作室就在這里。陳棟的其他7個湘潭老鄉也住在附近,其中包括湖南省湘潭市的美術協會主席。
“大家原本都在湘潭老家搞創作,但后來慢慢感覺不過來就落伍了。”與其他善于表達的藝術家相比,已過不惑之年的陳棟將更多的經歷投入到了創作當中。
離陳棟工作室不遠的地方,住著有“當代藝術教父”之稱的栗憲庭,1988年剛剛從美術職業中專畢業的陳棟決不會想到會與栗憲庭等當代藝術的領軍人物成為鄰居。
1988年,陳棟畢業后通過家里的關系,進入了湘潭市一家國營建材廠上班,主要負責往陶瓷制品上繪畫,拿著當時已經算高薪的幾十塊錢。坐著進口小轎車跑貸款的領導至今仍是陳棟對那個時代最深刻的記憶。
計劃經濟末期,領導跑回來的貸款已很難繼續維持建材廠的運營,廠子經常會因為資金問題停產休整。此時,廣州美院招生的消息傳到了陳棟那里,在朋友的幫助下,陳棟在武漢考點報名,當時現場的擁擠程度已經超過了如今藝校報考。陳棟在近5000名考生中脫穎而出,成為30名專業成績合格者中的一員,雖然最終沒能通過文化課的考試,但這次考試卻堅定了他藝術創作的決心。
1989年,陳棟做出了一個讓周圍人大跌眼鏡的決定——從國營廠辭職,南下廣州找工作。很快,他在一家經營外貿產品為主的畫廊找到了工作,工作的主要內容是廣告畫的創作,同時他還成了德國雅特公司的簽約畫家,兼顧創作油畫作品。
陳棟的父親是湘潭市技術監督局的一名干部,他對兒子的決定不但沒有反對,反而給予了大力支持。1992年陳棟結婚了,他和妻子的媒人正是自己的父親。
結婚前的日子,陳棟到外面闖蕩的舉動越來越多的被當地人認可。經濟體制轉變,下崗工人開始出現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舍棄國營工廠的鐵飯碗,選擇到深圳、廣州等地闖蕩。“在當時,我也被認為是有技術的一類人,岳父就覺得我性格不錯,還有技術,就這樣才放心把女兒交給我。”
上世紀90年代初期,在廣州的陳棟,每月收入已經達到2000多元,當時老家的工資水平則在100元左右,即使老工人或者廠領導,每月工資也只有兩三百元左右。
在市場經濟初期,大多數國營單位還沒改制時,出外闖蕩的陳棟們保持了很好的勢頭,他們成為了市場經濟時代第一批“萬元戶”,而且“萬元戶”的數量也隨著經濟體制改革慢慢多了起來。
與現在相比,那時的生活雖然談不上富裕,但比一般家庭還是要好許多。“就感覺有了奔頭。”陳棟如是說。
在廣州打拼幾年后,1994年,陳棟回到了湘潭老家,“當時裝修、裝潢類的事情多了起來,拍結婚照也開始流行,拍照時用的都是油畫做背景,像歐洲的壁爐、教堂等等,都是現在看起來很俗氣的那種背景。”
背景畫框開始慢慢流行,在這種契機下,陳棟成了第一撥開畫廊的人,主要給照相館制作這種油畫背景。1994年9月,陳棟的父親也開了一家畫廊,兩家店挨的挺近,生意也日漸紅火起來。
隨后的幾年中,陳棟堅持參加一些全國各地的美術活動,并讀了一個大專,從那時起至到北京之前,他除經營畫廊,并沒有放棄對藝術的學習,他開始越來越多參加全國性的美術活動。
鋪墊:親歷藝術的瘋狂
1999年,陳棟的油畫作品第一次出現在由中國美協在杭州舉辦的全國油畫大展中。如今,當年參展作品的創作人大多都匯集到了北京798藝術區旁邊的“大東營”。
雖然畫廊的經營還在進行,陳棟卻將藝術創作堅持了下來,他開始參加在杭州的油畫工作會議,后來又到了四川成都。一些已經到北京的朋友也會將北京現當代藝術的相關信息及時通知陳棟,有朋友建議,“陳棟你應該到北京繼續發展。”
“當時就有了這個想法,至少有個種子,想發展自己。”陳棟堅定地說。
各種條件都具備后,陳棟來到了北京。2005年,陳棟在老家搞了自己的個展,制作了一個小冊子,報名的時候將小冊子寄給老師,很快,就接到了考試通知,隨后就是錄取通知。
2006年,報名參加考試符合條件的有80多人,當年一共招收27個人,陳棟排在了前幾位。
陳棟的導師是著名油畫家姚永。一年的時間里,年屆不惑的陳棟和其他26名同學住進了位于東城區東四八條的中國藝術研究院總部,學院旁邊就是國內高雅藝術交流殿堂的保利大廈。
2006年、2007年,是中國當代藝術最火的時候。2005年,中國當代藝術就開始顯現出上升的苗頭,市場上所謂的“F4”,即王廣義、張曉剛、方力鈞、岳敏君,其作品在2005年度的拍賣場上成交記錄都已經突破了100萬元。
在2006年3月底,隨著張曉剛的《血緣:同志120號》以97.92萬美元的價格,在紐約蘇富比首場亞洲當代藝術品拍賣會上創下全場第一成交價記錄,不少藝術家的作品都在本次拍賣會上創下了個人的成交新記錄。
隨即2007年,內地的拍賣行情也與海外聯動。北京保利、中國嘉德、北京瀚海等拍賣公司相繼開辟了當代藝術專場。香港蘇富比秋拍的當代藝術專場甚至締造了3.37億港元的價格神話,當代藝術成為藝術品市場的主角。
陳棟的老鄉、著名油畫家毛焰的作品在保利拍賣到1000萬元,張曉剛的更是賣到7000多萬元,陳棟對當時的情境也耳濡目染,“雖然是旁觀者,但我們仍然非常激動,就感覺當時的市場簡直瘋了。”
落腳:東營,堅守三年的畫家
2006年年底,當中國藝術研究院的學習行將結束時,尋找屬于自己的工作室提上了陳棟他們的日程。
一個搞裝修的朋友告訴陳棟他們,798邊上東營那邊的房價每天每平米3角,雖然現在的宋莊他們也去過,但因為距市區太遠,很快被陳棟一行人投了否決票。
后來,陳棟等人把在北京的第一處屬于自己的落腳地選擇在了798藝術區邊上東營的一個廢舊汽車修理廠。“離798很近這個很重要,再者許多來自湘潭的藝術家都住在附近,能互相幫助,價錢也相對合適。”
“實際上,沒有生活積淀,初出茅廬就到北京闖蕩的人很少。有些人很想出來,包括現在老家里也有很多,但因為種種原因,最終能走出來的還是很少。更多的藝術工作者,現在大都還是散落在全國各地。”陳棟說。
2008年年初,正值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火爆的頂峰。在天價拍賣的刺激下,大批藝術相關人士紛紛一頭扎進當代藝術圈。城鄉接合部的村民瞄準了這個龐大的市場,動用關系租賃土地開建工作室。這些藝術聚集區以798為核心,沿機場輔路向城市外延擴散,黑橋、環鐵、正陽、奶東……大批藝術家的進駐讓這些不知名的地段聲名遠播。
2009年上半年,由于朝陽區城市建設規劃和土地儲備的需要,區內五環外大部分鄉、村用地面臨拆遷改造。在朝陽區2009年公布并開始啟動的“26.2平方公里農村地區的土地儲備計劃”中,共涉及占朝陽區全部農村近三分之一的地區,而這個計劃中,將涉及北京90%以上的藝術區,包括東營在內的朝陽區東北部城鄉接合部興起的十幾個藝術區都面臨騰退拆遷,這些地區涉及千余名藝術家。
現在798藝術區周邊地區,大大小小的藝術區都面臨被拆遷的命運,邁進2010年的第一天,“不確定的可能性——798及周邊藝術群落青年作品展”在宋莊美術館開幕,策展人不無憂慮地提出,在藝術區拆遷的背景中“我倒覺得去哪里居住是次要的,這個問題的背后是藝術家在我們這個社會的位置在哪里?”
遷移:向東,去宋莊
朝陽區征地拆遷通知貼到工作室門口時,陳棟等人所租的院落3年合同正好到期。“在這期間雖然附近區域受798藝術區的影響,房租漲了許多,但是我們入住時簽了3年合同,一直沒有漲過房租。當時我們經常會在一起聚會,院子里平時小孩多些,有剛從美院畢業的學生,還有藝術研究院的同學。”
而今,藝術區大面積拆遷后,宋莊再次成為為數不多的藝術堡壘之一。
雖然遠離798藝術區,但宋莊卻成了中國現當代藝術的又一個中心,村口的牌坊上寫著——“中國宋莊”。便宜的房價起了很重要的作用。10多年前,租住宋莊的一個獨立的小院只需40塊錢。
2009年,陳棟幾年來的所有作品被三輛搬家公司的貨車拉到了宋莊小堡西街53號。搬到宋莊的陳棟,屋里放了來北京以后的所有作品,害怕煤煙會對作品產生破壞,盡管經歷著北京半個世紀以來最冷的冬天,他都沒有燒暖氣,只是買了一個電油汀放在臥室里,雖然溫度只有七八度,但他仍舊堅持著自己的創作。
如今,作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藝術家群落,在各地藝術區普遍面臨拆遷之時,宋莊如同一塊藝術家生活創作的樂土。
最早來北京的藝術家主要集中在圓明園區域,在外界看來,這些人游手好閑,是社會的一種不安定因素。當時很多人被遣送回老家,這些人很多都沒有再回來,堅持下來的很少一部分直接到了現在的宋莊,也是將現當代藝術帶到宋莊的第一批人。
上世紀90年代中期,著名藝術家栗憲庭等搬到了宋莊小堡村,陳棟說:“中國的現當代藝術就像他的一個孩子一樣,他要為自己的孩子找到一個立足之地。”
“我最近跟一些藝術區的老板聊天,剛好聽說,很多藝術家因為拆遷搬到宋莊來。”宋莊藝術促進會總干事曹維告訴記者,藝術家因拆遷涌入宋莊是確定的,但還沒有具體的統計數字。
“宋莊是經過首都規劃委批準的,比那些沒有規劃的藝術村要穩定許多。”曹維說,目前宋莊藝術促進會登記在冊的藝術家就有3100多人,沒有登記的人數也應超過千人,宋莊47個村子有22個入駐藝術家。
如今的北京,北至昌平上苑,西至香山,東到宋莊,甚至順義、懷柔都有藝術區存在。在朝陽上演藝術區拆遷大戲的同時,這些藝術區很可能占盡便宜。
曹維說,他最擔心的還是外地藝術區來挖墻腳。2009年宋莊藝術節“群落!群落!”主題展聚集了全國各大知名藝術區,其中包括成都、南京、西安、重慶、湖南、廈門、廣州等地的藝術區。藝術文化聚集區已經是一種全國態勢,西安曲江當代藝術聚集區更是號稱要打造中國文化產業的航母。重慶規劃藝術區的時候,宋莊曾經出走了五六十位藝術家。
堅守:藝術與人生無實際關聯
在宋莊,僅僅有不超過兩位數的天價藝術家,但卻結結實實地編織了一個“宋莊夢”。現在宋莊搞創作的畫家已經達到了3000人左右,加上原住人口,還有其他一些藝術家,如今已經帶動了宋莊各個產業的共同發展。
現在越來越多的藝術館在宋莊建立,這些大多數是小產權出賣的,如果遇上國家政策性的拆遷,就會戛然而止。陳棟說:“在商品經濟時代,有這種需求。”
宋莊拆遷是肯定的,現代交通的發展,對藝術的影響越來越大。藝術家以前扎堆在圓明園,后來到798,然后再到宋莊,隨著城市化的進程,這已經成為一種必然。
陳棟認為:“地鐵真正修到宋莊的時候,藝術家們將要再一次的遷徙,現在已經有藝術家到河北買房。”
有評論家反問:是否有一個藝術市場存在來養活這些職業藝術家,拿金融危機下常說的一個詞就是宋莊的藝術作品是否“產能過剩”?
事實上,金融危機后,藝術市場已開始不景氣,宋莊的所有畫家中,只有5%在賣畫,大多數人的生活來源還是要靠家里,即使這樣,為了堅持自己的藝術理想,大多數人還是堅持了下來。
在外界看來,這些人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維持,還在堅持所謂的藝術理想,很難讓人理解。
在政府大力發展“文化產業”的時候,宋莊似乎能夠為藝術家提供一個迅速增長的藝術市場,能夠讓他們實現用自己的創造力掙錢,成為職業藝術家的夢想。
是不是藝術害苦了人,這個論題批評家李小山早就進行過論證,“其實藝術是不害人的,害人的是藝術之外的東西。這么多人眼巴巴地等著靠藝術過好日子,藝術是佛嗎,會普度眾生嗎?”
“藝術和實用的東西是沒有關系的。為什么在國外從事藝術的人會那么多呢?”陳棟如是說。
宋莊藝術家楊文勝坦言:“藝術與人生不是一個實際的利益關系,而是通過藝術來挖掘和拓展人生的豐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