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華六月,榴花似火。連日高溫令人悶熱難忍,噩耗卻不斷傳來,月初剛去北京醫院的告別廳參加了93歲的杰出外交家柴澤民大使的追悼會,不料,18天后的6月25日,我心目中另一位高風亮節的藝術大師吳冠中又撒手人寰,駕鶴西去。回想起去年3月,吳冠中先生183幅捐贈作品在中國美術館展出的時候,我曾興沖沖地趕去躬逢其盛。在洋洋大觀的藝術海洋中,我領略到大師力圖把歐洲油畫描繪自然的直觀生動性、油畫色彩的豐富細膩性與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審美理想融合到一起,對西洋畫民族化做了一種大膽嘗試。
他通過清幽寧靜的筆調和淡雅和諧的色彩描繪的江南水鄉特色,諸如初春新綠、薄薄霧靄、水邊村舍、黑瓦白墻等畫面,巧妙地表現了大自然的靈動和秀麗,使受眾感受到一種抒情詩般的藝術感染力。上世紀50至70年代,吳老著力進行油畫民族化的探索;從70年代起,漸漸兼事中國畫的創作,力圖運用中國畫的傳統材料、工具和方法表現現代精神,并對中國畫進行革新。他所畫的水墨畫立意新穎,構圖別致,擅長把詩情畫意通過點、線、面的交織加以體現,以簡括和半抽象的形態表現大自然音樂般的律動和相應的心理感受。既富東方傳統意趣,又具時代特征,令人耳目一新。尤其是他的油畫代表作《長江三峽》《魯迅的故鄉》以及中國畫的代表作《春雪》《獅子林》和《長城》等更成為我國繪畫藝術中的瑰寶。
早年吳冠中曾經師從常書鴻,后來又在清華工藝美院當過多年的教授。記者特地采訪了工藝美院原院長常沙娜。上午,她應邀出席95歲新過世的著名漫畫家華君武的追思會,剛好下午在家。常沙娜說:“吳老91歲仙逝,說起來也是我的前輩。他與家父的關系在他所寫的《我的老師常書鴻》專文中已說得很詳細。吳老1947年考取教育部公費留學,到法國巴黎國立高級美術學校深造,1950年回國,先后執教于中央美術學院、清華大學、北京藝術學院和中央工藝美院等。我也是在上世紀50年代初從美國回來的,后來在工藝美院當過院長,和吳老是同事。吳老的創新求變精神不僅在院內,甚至在整個美術界都是一面旗幟。他除了在中國美術館舉辦過多次個人畫展之外,還先后在香港、新加坡、美、英、法等地展出,入選為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他是獲得此項殊榮的首位亞洲藝術家。”
常沙娜介紹說:“吳老不僅在藝術革新上敢于標新立異,在學術爭議和思想意識方面也敢于吐露真言。作為美術教育家,他注重對學生藝術個性的培育,勤于著述,立論獨特。比如:他提出‘形式決定內容’‘生活與藝術要如風箏不斷線’‘筆墨等于零’等理論,主張展開一場‘創造新風格的美術解放戰爭’等理論,都曾在美術界引起廣泛爭議。有的人慢慢領會了其精神實質,感到言之有理;也有的人把他視為‘另類’。而他卻我行我素不以為然。今年5月,我在北京美術館的一次展覽會上見過他一面,想不到竟成永別。”
吳冠中,1919年出生于江蘇省宜興縣。他原本就讀于浙江大學代辦的省立工業職業學校,希望未來以實業成就大事。但一場為期3月的校際聯合軍訓改變了他的命運。軍訓的伙伴、他后來的摯友朱德群把他帶進了杭州藝專。在那里,他第一次見到了繪畫和雕塑,受到了強烈的藝術沖擊。正如他在自傳《我負丹青》中所說:“我開始面對美,美有如此魅力。她輕易就擊中了一顆年輕的心。她捕獲許多童貞的俘虜,心甘情愿為她奴役的俘虜。17歲的我拜倒在她的腳下,一頭撲向著神異的美之宇宙。”上世紀40年代,吳老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的前身:杭州藝專,當時的校長就是林風眠先生。中國美術學院院長許江說:“吳冠中先生是中國美術學院的一面學術旗幟,是繼林風眠先生之后弘揚國美精神并形成一代業績的藝術大師。他的藝術是林風眠先生等開創的中西融合道路上的一座高峰。”許江指出:“吳先生的精神樸實高尚,是我們崇敬的一代師者。他一生捐出來的作品數以千百計,幾乎包括了他各個時期的精品力作。去年底,他將56件近年力作和16件珍貴名師收藏捐給浙江和母校。這些作品連續在浙江美術館展出,感動了萬千觀眾。”
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指出:“吳冠中給予我們這個時代的貢獻不僅在于它獨創的風格,更在于他的精神。無論在任何條件下,他總是倡導藝術創新,大膽破除陳規,總在憤世嫉俗,敢于吐露真言。他的許多見解和呼吁,是對中國美術發震的提示和警醒,是一種以事業為公的‘吳冠中精神’。吳冠中自從選擇了丹青這條藝術之路,就義無反顧地沿著林風眠校長所指引的方向,一生踐行‘中西融合’的藝術道路,無悔無怨地勇往直前。他不斷地告誡青年學生:報考美術院校并非貪圖文化課的分數線低,也不是畫畫賣畫好賺錢。他說:‘美術是要真正激動的感情,才會有震撼人心的作品。藝術是修道院,是要舍棄生命的!’”
吳冠中生前是中國畫壇巨擘,不僅聲名顯赫,而且財源滾滾。杰出的藝術家、教育家、美協顧問、政協委員、清華教授、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各種頭銜不計其數。近年來,他的作品在國內外的拍賣市場上的價位屢創新高。生前最后一幅公開拍賣的作品《長江萬里圖》以5712萬元人民幣成交。去年的成交額為2.2億元。累計總成交額達到17.8億元。
但有誰想到,這位“億萬富翁”的晚年卻一直“蝸居”在首都方莊芳城園的一套兩居室內。他像普通平民一樣與周圍鄰居和平共處,過著十分簡樸的生活。人們看到他經常穿著一雙舊鞋出去鍛煉身體。平時也是省吃儉用,絕不隨意耗費錢財。這兩年,吳老沉疴纏身,自感來日無多,反而振作精神,頑強拼搏,把一天當兩天使,加緊創作了很多作品,做了很多工作。直到去世前一天還抓緊時間讓兒子替他又捐贈了5幅新作:《休閑》《幻影》《夢醒》和《巢》,另一幅《朱顏未改》是在2001年創作的。這是吳老第四度捐贈畫作給香港藝術館,迄今已先后捐贈了50多幅。盡管他的畫作市場價格與日俱增,但吳老最大的心愿是要讓更廣泛的受眾都能欣賞自己的作品,因此堅持不把最精彩的作品出售,更不把它們留給子孫后代。他認為他的這些畫品都是他血汗的結晶,都是屬于社會和人民的,因而大都選擇捐贈給公立博物館。
吳冠中一生追求藝術之美,像苦行僧那樣地傳經布道,架設溝通東西方繪畫藝術的橋梁。他身后的畫作、他的理論著作和散文集都是大師為人民大眾留下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