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

其實，老袁的意思很簡單，他就是想用一個極其舒服的姿勢跟老婆李小麗做愛，原因是他的右手手腕不小心扭了。那是昨天下午的事。

昨天下午他跟一個開大貨車的司機發生了爭執。他抓車門的時候因為用力過猛而扭傷了右手手腕，開始的時候只是有些許酸麻，后來變得腫痛起來，早上一覺醒來，竟發覺這只手腕已經吃不上力了。老袁就在心里暗罵那個開大貨車的司機。你他媽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比我長得粗一些嗎?不就是滿臉橫肉嗎?難道你還能夠殺人不償命嗎?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話了。這可是法治社會了，法治社會你知道不?雖然咱成了下崗工人，但法律對咱下崗工人依然是加以保護的。

老袁在心里罵了兩回后，覺得舒服了一些。他就輕輕活動了一下脹痛的手腕，準備再躺十分鐘，然后起床。干他這種活，那是得早起晚歸的，要不什么好事都泡湯了。拿他老婆李小麗的話說，這會兒是吃狗屎你都趕不上熱乎的。偏偏這時，睡在他身邊的李小麗動了一下，原本是跟他一樣平躺著睡的，動一下之后就變成豆牙菜一樣的姿勢了，說白了就是側了下身將屁股朝向了他。

老袁就按捺不住了，老婆李小麗的這種睡姿是他極其喜歡的，也是他跟李小麗結婚十幾年來共同擁有的一種做愛方式。李小麗的身子雖瘦，臀部卻偏大，撅起來之后就像一枚六月里上市的鮮桃，讓他垂涎欲滴。

算起來老袁跟李小麗在一起做愛時，所用的這種方式還真就多于其他的方式。在老袁看來，李小麗的屁股彈性十足，又極其綿軟，與他的肌體磨擦起來會使他更為亢奮，做的時間就能夠持續得長一些。當然，這都是發生在兩人小空間里的事情，屬于內心里相當微妙的東西，是不宜外講的。

老袁便悄悄的用左手脫了自己的內褲，將身子貼了上去。沒幾分鐘，老袁便把李小麗搞醒了。要是擱平常，李小麗不想做時就會快速地拿手打開他，繼而將身子翻過來。可這一回李小麗被他碰醒之后，一沒有打他，二沒有翻轉身體，那就意味著老袁可以采取下一步的行動了。要擱往日，老袁就會動作了，可這會兒的老袁卻做不了這個極其簡單的動作。因為他吃勁的右手腕受了傷，支撐不住老婆的身體，他便拿左手去抓李小麗的手來幫忙。

李小麗想自己的丈夫真的是好久沒有這樣雄武過了，今天這是咋了?就跟著興奮起來。可事與愿違，老袁扭動了幾下之后便碰到了那只受了傷的手腕，疼得從李小麗的身體里退了出來。

李小麗轉過身子問，怎么了?

老袁托著右手手腕說，昨天干活的時候不小心扭傷了。

李小麗抓住老袁的手腕看了看，竟真的有些腫，便心疼地爬起身，準備下床去給他找藥膏，卻被老袁的左手拽住了。

李小麗明白了丈夫的用意，是想讓她在上面做那件事。

她想到老袁自打從醬油廠下崗后，就拼了命地出去找活干，扛麻包卸化肥，甚至于挖下水管道那種臟活累活都搶著去干，那是為了他們這個家呀，為了他們在外省念書的女兒呀，心便軟了一下，返回身騎坐在了老袁身上。兩人一直做到汗流浹背，做到天明，巷道里有了賣早豆腐的吆喝聲，才滾倒在一邊，望著天棚喘息。

老袁一邊拿左手摸著李小麗的光身子一邊想，那個大貨車司機太不講理了，兩個人是事先講好了，老袁把車給帶到紅武區一家運材廠門口四十塊錢的，可老袁上了車后，跟那司機嘮了幾句嗑，帶著車拐個彎駛上一架橋后，那家伙卻把車靠邊停下了。老袁說怎么不走了?司機打開了車門，從身上掏出十塊錢扔給他說，我識得這條路了，不用你帶了，下車吧。老袁便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想過了那個十字街口后，上了橋后司機準是記起他要找的路了。這不是不講理嗎?老袁就賴著不下車。一邊說司機不講信譽，一邊朝那家伙要二十塊錢。那家伙便急了，劈手抓住了老袁的衣服領子，將他從副駕駛的座位上推出了駕駛室。老袁還想抓住車門把手耍一會兒賴，那司機卻使勁關上了車門，將他聳到了地上，然后一踩油門揚長而去。

老袁手里捏著那張十元的鈔票朝遠去的大貨車罵了兩聲，從地上爬起來，才發現自己用來當向導的那個紙殼做的引路牌忘在了車上。

這時候李小麗的手輕輕撫在了老袁的右手腕上，將他的思路拉了回來。

兩人躺了幾分鐘后，李小麗便起床了。她麻利地穿好衣服，便去小屋里給他找創可貼之類的扭傷藥。李小麗長得還算漂亮，身材適中，性子也溫順。其實。自打老袁的廠子買斷后不久，李小麗所在的區屬被服廠也停工了。夫妻兩人成了一對下崗工。李小麗便去一家家政公司做了保姆。兩個人整天起早貪黑的，沒有了激情。也很有一段時間沒有做愛了。

老袁下崗后給外地來省城的司機做向導已有半年多的時間了。攬這份活還是他原來的同事趙小平給他指點的迷津。

那天下午老袁剛從南直街的人才市場轉出來，便碰到了他原來醬油廠一個車間的同事趙小平。兩人只有半年多沒見面，卻顯得挺親切，大概都是下崗工人，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吧。

趙小平說，來找工作?老袁點點頭，反過來也問了趙小平同樣的話題。沒想趙小平說早就找到工作了。老袁半信半疑地看著趙小平不說話。趙小平也沒跟老袁說他找到了啥工作，看了看腕上的一塊老式的上海表說，都大晌午了，走，咱哥倆下酒館去。

老袁趕緊說還有事。得回家跟老婆一起出去辦。

趙小平說大晌午頭了你辦個鳥事，跟我撤這謊有意思嗎?咱哥倆都半年多沒見著面了，昨也得敘敘舊呀，再者說了，也不是讓你花錢。老袁的臉竟被趙小平兩句話給說紅了，身子雖然有些擰著，腳底下卻開始跟著走了。兩人拐過一條偏街后，尋到一家蒸餃館，到門口時趙小平說，你真的回家跟老婆辦事?

老袁臉紅紅地點了點頭。

趙小平說辦那夫妻間的鳥事嗎?說完之后趙小平哈哈地笑了兩聲，便拽著他進了蒸餃館，找空地方坐下說，就是辦那鳥事也得吃完了飯才能回去，不吃飯哪來的勁啊。老袁見趙小平又笑，便用手推了他一把說，還是那臭毛病，整天嘻嘻哈哈的，沒個正經事。

趙小平點了兩盤菜，都是大眾化的，一盤尖椒炒干豆腐，一盤溜肉片，兩壺高梁燒。趙小平點完了之后，跟老板娘說，菜都要五元的，給咱大點碼，麻溜上。

老袁笑道，五元的你還叫人家大點碼，能大到哪兒去?

老板娘過來給兩人倒上茶水，擺好碗筷，又給兩人拿了一碟蒜。待老板娘走后老袁說，快點跟我說說你找的是啥活?

趙小平拿出一直夾在胳膊底下的那塊折疊的紙殼牌，把上面的字亮給老袁看，那紙殼牌上寫了“引路”兩個大字。

見老袁沒弄明白啥意思，趙小平解釋說，就是給外地來送貨和辦事的汽車司機當向導。并說活挺多的，一天差不多能跑好幾個來回，就是苦點，有時候最多能掙百十來塊錢昵，還不用交稅。

老袁說那不是違法嗎?再者說人家外地來的司機用得著咱幫著引路嗎?

趙小平說這你可就外行了，外地來的司機多半都是初次來咱這省城。進了市中心就會迷路，他們轉來轉去的都是瞎轉悠，枉花汽油錢不說，要是一不留神違章讓交警截下，還得交罰款呢。所以說，你把手中的牌子給他一晃，二三十塊錢把他順順當當地領到地方，他謝你還來不及呢。

酒菜上來了，兩人推杯換盞地喝光了壺中的酒，又分別來了一碗過水面條。吃飽喝足以后，趙小平說你想好了沒有，這活就是苦點累點，不論刮風下雨都得在外面站著，但掙個吃飯錢還是不成問題的。見老袁還猶豫著，趙小平說。要不你再想想，我先干活去了。老袁咬了牙說，中，我就跟你去看看，熟悉一下工作環境。

結果那天跟趙小平去了江橋高速公路出口處后，竟在十分鐘內就攬到了一份活，一輛蓋著帆布的卡車想去通達十道街送貨，正巧在老袁岳母家附近。趙小平幫著講好了二十五塊錢給領到地方，然后推老袁上了車。

開局便大捷。老袁只花了半小時便掙到了二十五塊錢。他跟那卡車司機分手后，想再按照趙小平說的坐車返回江橋高速公路出口處，再尋一份活，卻發覺自己手中沒有那塊用來引路的招牌，沒有招牌就只能在路邊上擺手，人家司機會誤以為你要搭車占便宜呢，誰會給你停啊。

老袁回了家，路過巷口小賣店時進去買了盒廉價煙，順便討了個裝飲料的紙盒箱子，準備拿回家做引路牌用。

李小麗從被服廠下崗后，最初也是在人才市場瞎轉悠了幾天。她比丈夫老袁晚下崗三個月，她去人才市場碰運氣的時候，老袁已經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了，那就是每天拿著折疊好的紙殼牌子圍城的四圈跑，今兒東城明兒西城的，去公路邊上等外地來需要引路的車，每天風餐露宿，馬不停蹄。

開始那些天，老袁就讓李小麗在家里呆著，反正他每天都能拿回來個三十五十的。兩個人辛苦了大半輩子，多少有些積蓄，一時半會兒也花不完的，雖說女兒在外省讀大學，支付她的學費和生活費卻也是綽綽有余。但李小麗卻是那種閑不住的女人，家里的那點家務活沒幾分鐘就于完了，剩下來的時間便閑在家里，這便讓她遭了罪。她哪閑得住啊，就跟老袁商量著也出去找活干。老袁見她在家里呆得五饑六瘦的，就同意了，兩人商量好了李小麗去做保姆，就是不在外面過夜的鐘點工。

李小麗便也去了老袁找工作的那家人才市場，先是找到了一份接孩子的活，就是每天早晚兩次幫一對夫妻往幼兒園接送孩子，早晚各需一個小時，一個月二百元。干上這份活后，她覺得不太適合自己，接完孩子剩余的時間，她又沒了去處。李小麗便又去人才市場蹲，終于在幾天后守侯來一份照顧患病老人的活。

她被帶著去了那家。是在中山路貼近二環的一個小區里，三樓，被照顧的人是個老頭，頭發花白，手有些抖，是明顯的腦血栓后遺癥。

李小麗猶豫了一下，還是被那家人給的價錢吸引住了，找她做保姆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女人，聲稱是老頭的兒媳婦，每月給李小麗六百塊錢。這個數字對李小麗來說是理想的，每天九點鐘去，買菜回來給老頭做一頓午飯，服侍他吃了再洗碗，收拾廚房打掃房間衛生，下午三點鐘就可以走了。李小麗跟那女人講好了，她不留宿，聲稱家里脫離不開。兩人講好后，草簽了一份字據，便開始工作了。

讓李小麗沒想到的是老頭不光能生活自理，這種自理其實說白了就是能自己上衛生間。能自己吃飯，能在客廳里來回走動，還是個有學問的人。

李小麗打小時候起就佩服有學問的人。她只念完了高中，沒等考學便接父親的班了。工作三年后，認識了老袁，兩人見了幾面后，她覺得老袁這個人老實厚道又能認真干工作，便領了結婚證。兩口子都沒有學問，但他們的內心里卻渴望著自己的孩子將來能有知識，便省吃儉用地供女兒上學，直到她考上外省那所金融學院。

李小麗在打掃屋子時，發現老頭年輕的時候很有風度，那些放大了鑲在鏡框里的工作照使他顯得很英俊很有才氣。后來知道老頭子竟是國內很有名氣的山水畫家。

她每天都按照老頭兒媳婦定好的食譜給老人家烹飪飯菜。食譜是一周的。老頭的兒媳婦三天五天的來一次，坐幾分鐘就走，剩下的時間就是李小麗跟老人的了。每天早上李小麗離開家，坐25路公交車到東門菜市場下車，買好一天的菜后，再步行一公里左右，來到老頭的家。老頭已經坐在客廳里讀報喝茶了。

兩人打完招呼后，李小麗開始進廚房忙午飯，老頭則在書房里習畫。日子倒也悠然自得。

一轉眼，李小麗來老頭家當保姆已經有五個月了。她知道了老頭姓萬，時常被電話里找他的人稱為萬教授。萬教授在她剛來那兩個月里身體可以說是不錯的，能夠控制著手中的畫筆畫一些水墨山水，并在旁邊寫一行題款，可前一陣子卻不知患了什么病。李小麗給他那個兒媳婦打電話后好幾天才來看了一眼，叫過來一個個體診所的大夫給檢查了一下，吩咐給打幾天點滴，便離開了。

萬教授說話很少，好像有些語癡，需要什么就會朝她笑一笑，比如要一杯水啊拿一份報紙啊，很像她慈祥的父親。先前那兩個月里，李小麗會在老人的眼神求助下幫著他畫一幅畫，老人的手抖得不是很厲害，只要李小麗的手扶住老人的手，老人手中那管毛筆就能走得很穩，就能夠在畫紙上畫出山的輪廓樹的影子和飛著的小鳥。

李小麗沒感覺到什么。她只是在心里想她扶著的這一只青筋暴凸布滿老年斑的手是自己父親的手。自己父親的手有多么慈祥啊。父親雖說已經去世了，但至今她還仍會記得那雙充滿了溫暖和慈愛的大手，曾經給她撐著油紙傘送她上學：曾經看她學習成績下降而拍打她的屁股……

后來她知道老人的兒子在國外工作，老人的孫子也去了那里念書，他們都是用老人積攢下來的錢。在老人老了的時候，才有兒媳婦留下來照顧他，起先那女人是住在家里的，后來在老人病重之后就給他請了保姆李小麗，而女人連回來住都做不到了。

有時候李小麗就想，她下午走了之后的那一大段時間里，老人是如何艱難度過的呢?老人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他夜里去衛生間會不會摔倒呢?夜里要是病重了吃藥怎么辦呢?她想跟老袁說說，自己留下來照顧老人幾天，最起碼得幫他度過這段危險期。

在電話里征得老人兒媳婦的同意后，李小麗便住了下來。李小麗沒想到老人的兒媳婦在電話里跟她說，工錢是不會加的，住下來雖說是方便了我父親，可也方便了你呀，你省得來回跑冤枉路了。老人的兒媳婦還叮囑她說，一旦老人有什么不測，要馬上打電話給她。

一個男人的命運有時候會被一個女人改變，老袁就是。

他和李小麗兩個人都老實巴交的，打結婚那天起，兩人就被家庭這一根繩索給牢牢地捆綁住了。他們的生活是兩點一線，工廠至家庭，家庭再至工廠。吃的平常穿的簡樸，十幾年過去了，他們沒覺得有什么缺憾。兩個人就在這種寧靜的相守中感受生活的福意，甚至于得到滿足。

可天有不測風云，老袁下崗了，他一瞬間就失去了原本鐘愛的那份工作。在醬油廠上班的時候，李小麗比他下班早，老袁回到家時，李小麗已經把飯菜做好了。李小麗把他推進廚房里洗臉洗手的時候，總會抱住他聞一聞他身上那股好聞的醬油味。李小麗說那味道太好聞了，真香。可忽然間他就遠離了那股好聞的氣味，忽然間就身無定所了。

下了崗的老袁先后找了幾樣工作做，先是去碼頭上扛麻包，再去給一家經銷部卸化肥，還挖過下水管道溝。為了妻子女兒什么苦他都能吃，可那些工作卻都只能是暫時的，是有季節性的，他也只能一次次的再下崗，爾后再去找工作。好在幾周后碰見了醬油廠的同事趙小平，指點他干上了“引路”這么一份巧活。

引了幾個月路后，他遇上了肖英這個女人。他完全陷入了外鄉女人肖英無意間為她布下的感情迷陣，并且一直糊涂下去，等到他清醒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徹底地失去了自我，使得他在內心中有了對妻女的愧疚和不安。

老袁剛開始引路的時候，是個很老實的人。他不像趙小平和其他的人，為了掙錢會使用上各種騙人的方法，明明不知道也滿口應承下來，帶著人家外地司機滿城轉悠，既耽誤了人家的時間又破壞了信譽，直到人家發現引路的也不知道他們要去的地點之后，才勃然大怒地將他們趕下車。

老袁跟趙小平和其他同伴說過，咱們干的這活其實就是良心活，國家政策上肯定是不允許的，說不定哪天人家管理部門就會來治理咱們這些人，所以要往好里做，要積點德，要讓過路的那些司機師傅心服口服，心里熱乎。

就在老袁跟趙小平他們講一個普通工人應該遵守的道理不長時間后，意外地被人家整治了一回。那是一個剛剛下過雨的傍晚，同伴們都帶著活進城了，只剩了老袁一個人。一整天他引了四回路，來來去去地已經掙到手八十五塊錢，除了中午在城里買了份盒飯后，其余的錢都被他數了又數地放進了貼身的衣兜里。眼看離天完全黑下來還有段時間，他想就再等等，說不定會又攬到一份活呢。

就在他站在公路邊上等得渾身有些疲倦的時候，真就來了一輛微型面包車，在他面前“吱”的一聲停了下來。老袁起初以為是來活了呢，后來覺得不對勁，面包車是從城里方向駛過來的，難道出城還會讓他引路嗎?

老袁想走開，卻被從車上下來的兩個年輕男人拽住了胳膊，不容分說地將他推進車箱里。老袁邊嚷著你們要干什么，邊要往車下掙。

面包車已經掉頭往回開了。其中一個男人指了指左胳膊上的紅袖標說，城管執法隊的，你非法引路騙取錢財是要被拘留的。老袁便被那男人胳膊上的紅袖標嚇住了，他小聲地嘟噥著說，不干了，以后辦手續再干還不行嗎?

另外一個男人說不拘留也行，交罰款，下不為例。

老袁趕緊問得交多少罰款?

那個戴紅袖標的男人說沒收你今天掙的錢，再交五百塊錢，是拘留還是罰款你自己選。

老袁趕緊說拘留多少天你們知道嗎?

戴紅袖標的男人說至少十五天。

戴紅袖標男人說的數字讓老袁又嚇了一跳，那可受不了，蹲半個月，那連自己的老婆李小麗都承受不住。

面包車往城里走的路上，老袁乖乖地交出了身上帶著的八十五塊錢，并跟那幾個人講好了，罰款到他家里去取，還跟他們商量被罰的事不要讓他老婆知道。老袁讓他們把車停在家門口的巷子里，自己下車回家里取錢，再給他們送來。

待老袁聲稱同伴的母親生病了要借些錢，找李小麗討到錢，給那幾個人送去之后，那個胳膊上戴紅袖標的男人說，你態度還不錯，明天可以接著干，今天罰你的算是少的，別跟其他人講，過些天你再給咱哥幾個弄兩頓酒錢，等開始辦手續時，先給你辦。

老袁被那人的話說得心里熱乎乎的，心想現在的工作人員，辦事就是活泛，不像他們原來的車間主任，釘是釘鉚是鉚的，古板得很。

老袁洗過手跟李小麗一起吃了飯后，就早早地上床了。李小麗因為找了一份很輕松的保姆活，這段時間心情很好，晚上兩個人躺到床上時，只要老袁有要求，她都會盡量滿足他。李小麗覺得丈夫成天風里雨里地為人家引路也真不容易，她只有用她的愛撫來給他一點溫暖。

這一次老袁沒有主動去碰李小麗，而是在李小麗抱住他時，細聲細氣地說他好像感冒了，嚇得李小麗穿著短褲便去給他找感冒藥。

老袁其實哪里是感冒了。他是心疼那些錢，那可是將近六百塊啊!得需要他辛辛苦苦十幾天費盡口舌才能掙到手啊。

李小麗給他拿來幾粒感冒膠囊并端來一杯溫水，逼著他把藥喝下去，才挨著他躺下來。李小麗睡覺的時候喜歡把一條大腿擱到他身上，緊緊地壓著他，生怕他跑了似的。老袁將手撫在老婆李小麗的那條光腿上，鼻子競有些酸楚。

可是沒幾天，趙小平便跟老袁說，城郊派出所找了他，了解幾個混混冒充城管執法人員敲詐他們引路人的事情。趙小平的話讓老袁的心疼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被騙了。

老袁第一次遇上那個叫肖英的女人是緣于一次引路。

那是入秋的一天，老袁坐在城南國防公路的石牙子上打盹，被一輛車的剎車聲驚醒。老袁睜開眼睛，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了他的身邊。老袁心里便有些惱，他平時最恨這些開好車的司機，一個個趾高氣揚的，像整個世界都裝不下似的。遇到這樣的司機，老袁往往是絕對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的，弄掰了咱就不告訴你路，看你能裝到哪去，大不了不掙你錢唄。

老袁想說什么的時候卻沒說出來。他看見打開車門走下來的竟是個年輕好看的女人，臉上剛剛聚積起來的惱怒便跑沒影了。

女人未語先笑，說請問大哥去七里屯怎么走呀?女人的聲音十分柔和，像磁鐵一樣吸住了老袁。老袁說在前邊的岔路口左拐，上一條沙石道。走六公里左右，再上通往新城的高速，徑直走十分鐘就到了。

女人聽后就又對他笑了笑，說謝謝了，便上車走了。

望著女人駕駛的小車開出去十幾米之后，老袁才回過神來，想今天這是怎么了，告訴人家道卻不知道要錢，真是他媽的見鬼了。

正沮喪的時候，沒想到那輛車競退了回來，依舊停在他的身邊。女人這回沒下來，搖下車窗跟他說，你是引路的吧?一是沒給你錢，二是你剛才說的太復雜，左拐右拐的，我實在記不清楚，你看這樣吧，都下午了，我去看個人，要不你跟我車一塊去得了，來回我給你一百塊錢。老袁想都沒想，便從地上跳起來，拉開車門鉆進車里，說行啊，我保證把您送到地方。

車開動后，女人告訴老袁，她是去七里屯監獄看弟弟的。在車上，兩人聊得很愉快。女人跟老袁說了她弟弟的事，說她弟弟是因為打架被判的刑，前不久從瓦城的勞改營被轉到七里屯監獄的，她這是第一次來看她弟弟。老袁跟女人說了他下崗的事，為了吃飯，沒辦法才出來引路的。

半道上，女人的車胎爆了一只，老袁幫著從后備箱里把備胎搬出來，又幫她卸螺絲裝上新胎，女人有些過意不去地說多虧你來了，要不我這車就得扔半道上。

快到監獄時，女人跟老袁說，你要是在瓦城就好了，可以到我的公司里干活。老袁被女人的話說笑了，一臉憨態地說，那就把你的公司搬到我們這來吧。

就是那一次引路，女人對老袁有了好感。他們驅車從七里屯監獄回城的時候，已經是入夜了，是因為等女人的弟弟見面耽擱了一些時間，女人的弟弟被帶去醫療所看病了。好在李小麗那幾天正留在萬教授家里照顧老人，老袁晚回家也不會讓她擔心。

車到回瓦城的岔路口時，女人將車子開向了老袁所在城市的方向。女人跟老袁說太晚了，她得住一夜。兩個人進了城后，女人先沒有去急著找旅館，而是在一條街邊停下來，說要請老袁吃飯。老袁也沒客氣，他早就饑腸轆轆了。

兩人在一家牛肉面店前停好車，進去要了兩個涼盤和熱面吃起來。

飯后老袁又帶女人去了一家不錯的賓館，待女人登完記存好車后，老袁才離開。老袁走到門口時，女人叫住他說，明早九點鐘來這兒找我，帶我出城。

老袁回到家后洗洗臉就躺下了。他覺得這個女人挺好的，一點沒有有錢人的架子，不但請他吃了兩碗面，還將找零剩下的錢塞給了他。要知道那是城里有名的快餐店啊。一碗牛肉面要八塊錢呢，擱平時他是舍不得花錢吃的。

老袁更沒想到的是，他在第二天送女人出城時，女人又給了他一千塊錢，跟他交待說其中的八百塊是買煙的錢。女人托他每個月拿出四百塊錢替她買四條菊花煙給她弟弟送去，分兩個月送，另外的兩百塊錢用作車費，余下的算是工錢。

女人給他算了一下，每條菊花煙要一百塊錢，從城里去七里屯只有二十公里的路，坐小客車來回只需三十幾塊錢，這樣子老袁送兩次就能剩下一百四十塊錢。然后女人說算我求你幫我忙，我弟弟喜歡抽這種牌子的煙，分兩次送是怕他分給別人抽。女人臨走時對老袁說，大哥我可信著你了，我這幾天要出門，得兩個月左右回來，等回來我會再來看我弟弟，到時候還找你給我引路。

老袁說還找我引路?你不是已經知道路了嗎?

女人笑著說我不記路的，你給我留個家里的電話號碼，再來時我事先給你打電話，好約時間去路口等著我。老袁想了想就給女人留了他家巷口小賣店的號碼，說打這個跟人家說找我就行。

女人臨開車走時說記住了大哥，我叫肖英。

兩個月后，肖英沒有來，卻給老袁打來了電話，說生意忙暫時來不了，想托他再去替她看看弟弟。女人管老袁要了地址。幾天后給他寄來了一些錢，買煙和買食品的，加之給她弟弟留著花銷的錢，又余下兩百塊錢給他。可這一回老袁沒有要，而是都拿給了肖英的弟弟。

老袁又去了七里屯，看見肖英弟弟的臉色很不好看，出來時聽管教說他得的是肺病，病情不是很好，讓老袁最好給他家人捎信來一趟。回家后，老袁便跟巷子口的小賣店交待好，如果那女人再來電話一定得轉告，說有急事需要她趕緊來一趟。

李小麗搬到萬教授家里住下后，萬教授的病情倒是得到了控制。見萬教授好些了，李小麗便又搬回來，她發現自己在外邊住很不習慣，會有睡不著的感覺，半夜醒來發現老袁不在身邊，心便空了一樣。

萬教授在她搬回來的那天下午，執意送了她一幅畫，說可以掛在她家客廳里。畫面是一幅山水，很多青松翠柏，都墨綠墨綠的，很有氣勢。

李小麗推脫不了便收下了，連同行李拿回了家。她看遍了自家那兩間屋，哪一面墻壁上都沒有空可以掛萬教授的這幅畫，便將畫放進了箱底。

晚上，李小麗跟老袁說了萬教授的情況和送她畫的事。李小麗說前兩天萬教授的兒媳婦來家里，跟萬教授吵了一會兒，最后接過萬教授遞給她的鑰匙，開了一只文件柜取走了房本存折之類的東西。她看見萬教授的兒媳婦走后，萬教授掉了眼淚。

老袁想跟李小麗說他遇見肖英的事，李小麗卻偎在他懷里睡著了。老袁想，這些天老婆伺候萬教授是太累了，就翻轉身子也睡了。

老袁還是依舊去城邊上的公路口引路，那些外地車許是看好了他的憨厚樣子，絕大多數都找他。天氣很快轉冷，雪跟著就下來了。李小麗勸他不要去了，老袁說那哪行呢?咋也得干到年根上，明年開春再尋別的活。

女人肖英真就給老袁巷子口的小賣店打來了電話，約好了第二天去看她弟弟。老袁一早就去路邊上等，耳朵都凍紅了。兩人到了七里屯后見到了肖英的弟弟，他又瘦了很多。監獄的工作人員說，過幾天就給他辦保外就醫，發文批下來就送他去總獄醫院。

肖英給那人留了一些錢，說請他們喝幾頓酒，被拒絕了。肖英便開車拉老袁往回走，那晚上女人又沒有回瓦城，而是找了家酒館請老袁。兩人喝了兩瓶燒刀子酒。女人有些醉意地說，我弟弟怕是不行了，你瞧他瘦的那樣。老裒舌頭有些發硬地說，妹妹你別瞎說，人家不是說馬上就送大醫院嗎?肖英哭著說送也不行了，我弟弟得的是肺癌，沒得治的。老袁說那怎么還給他送煙吸呢?肖英沒說什么，只是悶著頭喝酒。后來肖英告訴老袁，她是一個人過的，她都離婚五年了，弟弟跟她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她也有難心事啊。

兩個人從酒館出來又去了那家賓館。老袁幫肖英將行李提上樓后，就被她給抱住了。肖英說她心里難受，因為喝多了酒的緣故，可能是胃病犯了，求他別走了，留下來陪她。

老袁看肖英淚流滿面的樣子，只好答應留下來。夜深一些時，肖英爬到老袁睡的沙發上，抱住了老袁。

十幾天之后，日歷翻到了臘月二十三，是傳統的小年了。老袁晚上回家后，李小麗告訴他萬教授死了，萬教授的兒媳婦也把她解雇了。

老袁說，那萬教授的兒子回來沒有?

李小麗說回來了，將老人火化后買墓地葬了。李小麗說你知道嗎老袁，萬教授就是享有盛譽的一代畫師萬子木呀。老袁說好像不少地方都掛他的畫吧。李小麗點頭時，眼里有淚花在閃。

李小麗跟老袁說，萬教授的兒媳婦太尖酸刻薄了，對老人不好，她會遭報應的。老袁趕緊拿手堵了李小麗的嘴說，人家的事人家帶著，咱莫管，你盡到心意就行了。

晚飯后，外面下起了鵝毛大雪。李小麗從箱子里翻出萬教授送給她的那幅畫說，咱去把畫給燒了吧?我在萬教授家的時候，看得出來老人太喜歡他自己的畫了，咱別留了讓老人家帶上吧。老袁一邊點頭一邊打開畫軸，一幅自然清秀雋永的山水活靈活現的展現在他面前。老袁不懂得畫，但也覺得畫得好，每一處山峰都畫得那么逼真。他仔細看了左下首的落款，是幾個小字，題為青山靜氣圖，押著一方紅印章。

老袁叫李小麗去廚房拿火柴，他小心地將畫卷起來。便穿衣服出了門。

外面大雪飄浮，巷子里靜氣肅穆，一片銀白世界。

兩人穿著厚厚的棉襖，趟著雪走到巷子前方不遠的十字路口，用手里的木棍在雪地上畫了個圈，便彎下腰將畫點燃。畫很快就燃盡了，只剩了半截畫軸，被老袁拾起來扔到了旁邊的雪溝里。

往回走時，李小麗拽著老袁的手，使勁掐了一下。

老袁知道這是老婆給他暗示呢，回去睡覺時是要有好事情可做的。早上在外省念書的女兒打來電話說，明天就要回來過年了。但李小麗的暗示卻讓老袁打不起精神來。這兩天在老袁的心里始終有一個疙瘩解不開，就是那天晚上他跟那個外地女人肖英做的事。那是老袁平生第一次的外遇，這突如其來的桃花運把他一下子就擊懵了，他跟那個外地女人肖英擁在沙發上做愛時，腦海里是空著的，什么也沒想，只是盡情地品嘗著女人呈現給他的誘人的身體。后來酒酲之后老袁想，女人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比自己強很多，兩個人不在一條水平線上。他就后悔了，他感到了自己的無能，感到了自己的猥瑣，感到了自己是那么地身不由己。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拿不定主意，該不該把這件事坦白給自己的老婆李小麗，告訴吧，怕李小麗跟她翻臉。不告訴吧，心里又總是有股悔意，有種不安，無時無刻的攪擾著他。

走到家門口時，老袁想，我這個人啊真就不像個男人，活得累啊。

年過完了。老袁跟李小麗把女兒送走了。

開春，老袁去了一家建筑工地，找了一份食堂的活，給幾百口子農民工做飯吃。大鍋的飯菜，只要有力氣有點家庭烹飪技術就行，這活安穩，做起來心里踏實。李小麗則去了一個教師家庭看孩子。兩人都有了固定收入，都開始忙碌起來。

一天晚上，兩人收拾完衛生上床后，李小麗將一張都市晚報遞給他看。老袁說也不識幾個字，有啥看頭。李小麗就指著上面的一則消息讓他再看。老袁才看到報紙上印著的那幅畫，竟是那個萬教授曾經送給李小麗的那幅山水畫：青山靜氣圖。

李小麗說有人在報上高價募集呢，出價五萬塊錢。

老袁將報紙湊到眼前仔細找到了那個李小麗說的價碼，真就是那些個數字。

老袁扔了報紙嘆了口氣說，可惜了。躺在身邊的李小麗將一條光滑的大腿擱到他身上說，五萬塊錢啊，夠咱倆打好幾年工的了。

老袁說，錢是身外之物，錢多煩惱也就會多。老袁說出這句極有哲理的話之后，李小麗的手已經開始在他身上撫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