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情事
作者:傅野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
出版日期:2010年6月
名人風流韻事,總是引人觀看欲的。連夜趕看廣西師大出版社新出的《民國情事》時,越看越有一個疑問。
我深知作者傅野是個嚴肅的民國研究者,他已和出版社商定了民國三部曲的寫作計劃。民國風云、風雅、風流無數,為何平生第一本書落筆“男女”?這似乎更合乎女性視角,而非書生的家國情懷。
傅野說,名人自風流。民國名流的人、文、事看多了之后,發現人性的復雜。而最能折射人性復雜的那枚多棱鏡,是男女情。因此,第一本書寫男女,倒不是作者選擇了情事,而是情事或曰人性的豐富性抓住了作者。
《民國情事》的每一位主人公,頭上都有一盞聚光燈,這盞燈,打在他們立于歷史舞臺的正臉上,璀璨光華,世人需仰視才得見。
現在,對民國史頗多鉆研和心得的傅野仿如掌燈人一般,在舞臺一側熄滅了那盞燈。
強光褪去,日光惶惶,夜光熹微,傅野雜糅起各路資料,隱沒在舞臺暗處的路人甲乙丙丁顯現出來,人際之間看不見的合縱連橫顯影出來,筆墨信函從四維八面蜂擁而來……于是乎,這不是在寫胡適、魯迅、張愛玲、林徽因等等的情事,他們每一個人都要乘上N個關系人,匯將起來,那就是白衣黑衫的蕓蕓眾生之海。
哪里再見名流?他們淹沒其間,那叫做“打回原形”。
打回原形,他們和尋常人一樣情意繾繾,信誓旦旦,喜新厭舊,七年之癢,得隴望蜀,愛慕虛榮,猜忌嫉妒,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也有,珍而稀之的長相依……
“女神”華美的裙裾之后,也許是一攤尷尬的瑣碎和避之不及的隱晦。比如,著名的太太客廳女主人林徽因,素來為讀書人仰慕傳誦。其實,在梁思成和一干追求者當中,她把真情、門面和手段也經營得很辛苦。這種苦悶,帶著幾分嬌嗔,帶著幾分真,吐露在和友人的通信中。梁思成在第二任妻子面前釋放心聲,關于他和林徽因擔當“神仙眷侶”的壓力和沉重。最意外的是,另一個真善美的“女神”——冰心,也有犀利刻薄的時候,當她遭遇林徽因。林徽因也許不憚于做所有女人的敵人,卻還是要對世界屏蔽她和徐志摩的情感手跡。薄薄兩冊日記,在不同人之間托管、輾轉、最終“消失”,牽扯了多少人的口舌之仗,和尋常里巷的八卦也沒有兩樣。
單戀最苦味,要是伴隨整個人生,該是怎樣的酸楚。隔著大半個世紀看過去,戴望舒的詩仍有穿透時間的永恒的美。誰能料,美麗的詩行后面,是一段又一段被拋棄的經歷。沈從文和張兆和的名字組合,仿佛已經固定為一種溫暖磁實的存在,然而,他們有著漫長的單戀的過去,也許到了老年,歲月塵埃落定,金粉沉埋在張兆和心里,才有了與愛最接近的情感。
舊婚姻和新情感中的夾縫人,面臨著多么尷尬的人生抉擇。看魯迅、胡適、陳獨秀、郁達夫這些文化思想巨匠不同的抉擇方式,就看出他們不同的“主義”。魯迅是“雙軌制”,名分上與朱安不隔絕,卻一輩子將她打入冷宮。溫儒似胡適,也曾從舊婚姻中開小差,他是韋蓮司、曹誠英她們的背叛者,但這成全了他終是母親膝下的孝子,江冬秀畢生的乖丈夫,“今世幸有胡適之,教人白話做文章,不談愛情”。張愛玲說他是“盲婚”,如今看來卻亦有意外的圓滿吧。郁達夫的舊婚姻其實是幸運的,父母包辦的女方,竟是個古典才女,但是7年的恩愛敵不過郁達夫對杭州美人王映霞的移情別戀。可惜,這一場別戀,來得轟轟烈烈,去得斯文掃地。陳獨秀最叛逆不羈,他對原配的否定,竟是從妻妹開始的,不倫之戀使他被趕出家門。后來落魄之時,他娶了第四任妻子,竟在獄中要求保障“性欲權”,竟也被允了,這特殊人物在鐵窗中還能時時和潘蘭珍團聚呢。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那些驚艷的相遇,要么如林徽因徐志摩一樣戛然而止于一場飛來橫禍;那些深刻的相知,或者竟如張愛玲胡蘭成一樣飄零于無良文人的水性楊花;那些泣血的彈唱,也許終像蘇曼殊百助楓子一樣被亂世的離亂所隔絕;還有那些本性中的真,如丁玲的一段段情感,竟漸漸被政治染變了色……
在每個篇章的最后,作者傅野仿佛都不由得走上前來,發出幾聲感同身受的喟嘆。倒是少見人這樣寫史,因為這個時代,已不欣賞濃情,推崇的是超然與有距離的淡然。作者把自己浸入筆下的人事之中,竟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內里深埋的情感線。
都是尋常男女。才子佳人的故事,因著更多的戲劇性,將人的情、愛、欲演繹成了人性的典范樣本。你可依之反觀普遍人性,體察尋常人生中的情感變遷;你也可以獲執一枚人性的放大器,從另一個角度去透視他們作為卓越成就者的文化思想遺跡,解讀出他們的不語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