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完善的國家管理體制,國企和民企孰多孰少沒有本質區別。因此,相比于爭論“國進民退”,改善我國國家管理體制是更加現實和優先的選擇。
一、統計數據不支持“國進民退”觀點,但反映了近年“國退民進”速度逐漸減緩
關于國有經濟“進退”情況。從絕對值看,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的數量從1998年以來一直是下降的,但降幅逐漸趨緩;收入規模持續增加,最顯著的增長出現在2003到2006年間;利潤規模持續增加,顯著的增加出現在1998~2002年以及2003~2006年之間;就業人數持續減少,降幅趨緩,特別是2003~2009年就業人數僅有不到15%的降幅,就業降幅總體小于企業數量降幅。從相對值看,國企數量比重大幅下降,從1998年的39%降低到2009年的4.72%;收入比重也在持續降低,降幅明顯,從1998年的52%降低到2009年的28%;利潤比重存在波動,沒有呈現明顯的降低趨勢;就業比重有了大幅降低,從1998年的60%降低到2009年的20%。具體數據詳見表1。
關于私營經濟“進退”情況。從絕對值看,私營企業數量從1998年到2009年增加了近24倍;主營收入規模從1846億元增加到156604億元,達到與國企相當規模,增加了近84倍;利潤總額從67億元增加到9678億元,增加了140多倍;就業規模也從160萬人增加到2973萬人,增加了近20倍。從相對值看,私營企業數量比重從6.46%增加到58.94%,主營收入比重從2.88%增加到28.8%,利潤總額比重從4.61%增加到28.02%,就業比重從2.6%增加到33.66%。見表2。

總的來看,無論從絕對值(數)還是相對值(數),主營收入、利潤、就業持續增加,私營企業呈現持續“進”的態勢,并沒有“退”的跡象,只是這些指標的增長速度呈現逐漸降低態勢,2003-2006年間增速低于1998年到2002年之間,2006~2009年間增速低于2003~2006年間。國企總體上趨勢仍然體現為“退”,在數量和就業的絕對值,以及數量、就業和規模的相對值上體現出明顯的降低趨勢,只是在規模和利潤的絕對值上體現出增長態勢,以及在利潤的相對值上體現出波動而非明顯的增或降的趨勢。
國企“退”的速度逐漸減緩的主要原因可能有四:一是已經“退”到一定程度,減慢是必然規律;二是在2004年國有資產大流失大討論后,在政策開始謹慎對待國有企業的改制或出售;三是在國資管理體制建立后,對國有企業的業務收入和盈利的硬約束加強,國有企業逐漸呈現出企業本應有的特征,即追求盈利,從而拉動了企業收入規模和盈利能力的提高;四是在煙草、石油與天然氣開采、電力熱力等特殊管制行業,國企收入比重的進一步提高的主要原因可視為行業管制的結果。
國企在細分行業中的地位,數據也顯示國企在各行業中總體趨于“退出”。1993年到2005年,國企在絕大多數行業中“退出”明顯,2005年國企僅在5個行業中的收入比重高于70%,而在1993年收入比重高于70%的是在11個行業中;2009年國企收入比重高于70%比重的行業又少了一家。比重在50%~70%的行業也少了一家,國企收入比重低于30%的行業增加了2家,見表3。
在若干被認為國企“壟斷”加強的行業中,僅2005~2009年的石油和天然氣開采、1997年以來的煙草制品業和電力熱力生產供應等三個行業,國企收入比重升高,而對于煤炭采選、鋼鐵、交通運輸設備(汽車)等行業,統計數據反而指出這些行業的國企收入比重有明顯下降,有的行業國企收入比重已低于50%。見表4。
細分行業國企地位變化總體表明,國企產業布局已經逐漸集中到關系國計民生和國家安全的領域,包括限制進入型、重大資源型以及少量的技術資本密集型行業,而在大多數資本密集型、技術資本雙密集、附加價值大的勞動密集型行業,國有企業不再擁有主導地位,特別是在勞動密集型行業國企收入比重降幅最大。

二、對“國進民退”和“國退民進”爭論的幾點看法
近來國進民退之爭又起,主流聲音似乎是“國進民退不符合國有經濟戰略性調整精神”、“國企發展壯大是改革的倒退”、“國企造成了壟斷、低效、遏制競爭等問題”、“國企與民在爭利”等等對“國進民退”的批評,也有一些“國進民退其實是強進弱退”、“國企與民企相比更有社會責任”等支持“國進民退”的聲音。但前文統計數據總體上并不支持“國進民退”現象,筆者的理解是這種爭議的出現主要是針對一些具體現象展開的。一是在近年特別是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受惠于寬松信貸和4萬億元經濟刺激方案,不少國企規模、利潤不斷壯大,有的在本行業擴張,有的不斷進入新領域,有的甚至出現在土地拍賣“地王”中。二是近年出現的行政力量介入的山東鋼鐵收購日照鋼鐵、山西煤礦國有化整合等等事件,使人們感到與十五大提出的國有經濟“有進有退”以及1998年以來大面積的國企改制或出售的“退”主流相悖。
對這些爭論相互對比,筆者發現:其中一些觀點過早地對國企和民企做了價值判斷,而缺乏對現象成因的剖析。如有觀點認為國企“壟斷”、“不公平競爭”、“低效率”,而民企“貢獻了90%以上的就業率”、“高效率”、“不公平競爭的弱勢一方”,因此應該國退民進;也有觀點認為民企“造成大量資源破壞”、“有大量低工資、拖欠工資和超時用工等勞動用工問題”“社會責任形象低”、“國企則體現出良好的社會責任感和道德形象”,因此應該國進民退。一些爭論其實是從發達市場經濟國家角度或理論化角度來看國企和民企功能和作用及其進退的,也有觀點直接將國企和民企上升到社會性質等意識形態來討論,這些討論都有嫌忽視國企民企在理論上和中國現實條件下的差異。
筆者認為,首先不宜把國企和民企對立化,不宜針對一些現象簡單地做出價值判斷,情緒化地認為國企好或不好、民企好或不好,也不宜把這個原本屬于經濟學意義上的議題上升到意識形態。否則,會把這個原本并不十分復雜的問題復雜化,不利于問題的討論和解決。因為即使在一些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國家,國企也
多個領域長期存在并發揮了重要作用,見表5。即使是標榜自由市場經濟的英國和美國在特定時期(如經濟危機)也曾對某些產業實施過國有化。
其次,對國進民退或國退民進的評判尺度,應該是符合我國目前市場經濟初級階段的現實條件的。中國雖然經過三十年的改革開放,在財富創造、生活水平提高和市場體系建設上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但仍有不少經濟社會運行的深層問題滯后于經濟體系的建設,如法律體系不完善導致的法律空白、執法隨意和執法難并存問題,行業監管不到位導致資源破壞性開采和嚴重產品質量問題,權力尋租導致的經濟目標和行為扭曲問題。在企業層面,可進入世界500強的通過市場競爭成長起來的企業寥寥無幾,可跨出國門全方位參與全球競爭的企業寥寥無幾,具有全球領先技術創新能力的企業寥寥無幾,中國制造曾一度成為質量低劣、沒有技術含量的代名詞并且現在仍難以根本扭轉這種看法。在經濟增長方面,隨著“人口紅利”的逐步消失、城鎮化水平達到一定水平以及人們生活水平已經提高到一定程度,下一階段經濟增長的發動機在哪里?如果評判尺度不顧我國現實條件,而是從發達市場經濟國家角度出發,不僅不合乎國情的問題,而且導致的后果很可能是危險的。
筆者在此嘗試提出幾條評判國進民退或國退民進的尺度:首先是應有利于經濟社會穩定發展的;其次是有助于提高人民群眾生活水平和帶動就業;第三有利于促進資源、環境有效保護,保障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第四應有利于促進產業競爭力提升,如建立競爭機制和激勵創新;五是可保障創造和維護良性競爭環境,也就是在相同條件下體現出效率優先和公平競爭的原則。
三、相比糾纏于“國進民退”爭論,改善我國國家管理體制是更加現實和優先的選擇
由于我國貧富差距、地區差距和生活消費觀念差異較大,使得公共管理具有高度的復雜性。加之我國是三十年要走完西方發達國家上百年的經濟發展歷程,既涉及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制度轉型,也涉及從較落后的經濟發展水平向發達國家看齊和趕超的發展要求。同時,西方國家出于自身利益訴求,歡迎中國改革開放但又擔心中國崛起和強大,采取既合作又防范(如防范其核心技術流失)的策略,中國經濟發展充滿了高度不確定性。
我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中,百廢待興,既涉及建立健全符合市場經濟體系的法律制度體系和行業規制體系,也涉及不斷探索和調整政府與市場關系、革新觀念,提高公共管理和規制能力。同時,特殊利益集團和尋租問題導致公共管理行為易發生扭曲。可以說,我國發展的主要矛盾是“高度復雜公共管理和不確定經濟發展,與相對不足的對市場經濟進行宏觀管理和行業規制能力的矛盾”。
在這一矛盾下,生搬硬套西方“標準”不僅不合適還可能會造成惡果。一方面,過快“私有化”易導致價格和對象不公平,損害國企所有者以及全社會利益、造成貧富差距急劇拉大問題,蘇聯解體時的快速私有化是反面典型,對英國撒切爾夫人執政時期過快“私有化”目前也有不少反思和批評,瑞典的做法則是“國有企業做好了其價值得到了體現,才有條件去‘私有化’”,可認為是正面的典型。另一方面,相比民企總體上的自由逐利性,國企總體上逐利性不那么強、經營比較穩定、比較強調社會責任、管理上較注重體系化,經營行為體現為可以彌補公共管理和行業規制能力不足留下的空白。而過快“退出”,特別是在重要資源、重要公共產品、外部性強的領域過快退出,會在退出后呈現公共管理和行業規制能力的空白,幾乎必然會出現公共管理、規制失控的問題,煤炭開采行業曾出現的諸多破壞性開采以及重特大安全事故頻發就是這種邏輯的現實體現。
如果有完善的國家管理體制,那么不論是國企多一些還是民企多一些,都沒有本質的區別。因為在完善的國家管理體制下,國企有硬預算約束,財務也是高度透明的,可以高效率地提供公共產品,在競爭領域的國企也可實現高效率;民企行為也會很規范,利用不對稱信息質量問題、對資源破壞性開采等會受到嚴格行業規制。而無論國企還是民企,損害市場效率的非公平競爭和壟斷行為會遭到競爭法律或反壟斷法的嚴格制約。此時就沒有了民企和國企的涇渭分明的差別。也只有在完善的國家管理體制下,國企和民企的功能作用才比較符合理論上的定位,可以獲得相應的發展。
而如果沒有完善的國家管理體制,特別是國家管理政策在執行中常常遭到扭曲和變形的情況下,保留一定比重的國企,特別是在需要貫徹資源保護、公共產品,甚至低利潤的政府采購(如廉租房建設)領域中,保留較高比重的國企,既是不得已的也是合理的現實選擇。
重要的是要有對公共產品提供的監管和競爭機制。值得一提的是,國資管理體制在過去的建立和完善,是國家管理體制走向完善、國家管理能力提高的一步,對國企效率提高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一定程度上可說“沒有國資體制的建立,近10年來中國經濟的發展速度、穩定性、經濟運行秩序等方面很可能會差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