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湖湘軍事文化對黃埔軍校的影響

摘要:作為一種源遠流長的地域文化，湖湘文化在中國文化圈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而它所蘊含的軍事文化更是博大精深、影響深遠，中國近現代史上著名的黃埔軍校也受到了它的影響。這主要表現在湖南人在黃埔軍校師生中占了很大的比例，歷史上湘籍人物的一些軍事著作作為黃埔軍校的教材被全體師生所認可，蔣介石更是對以曾國藩為代表的湘軍極力推崇。這種影響推動了黃埔軍校的蓬勃發展，但與此同時湖湘軍事文化中的封建糟粕也對軍校的塑造注入了不利的因子，使其最后淪落為蔣介石的私人工具。

關鍵詞:黃埔軍校;湖湘軍事文化;湖南

中圖分類號:E29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11-0051-03

一、以黃埔三杰為代表的湘籍學員構成了黃埔學生的生力軍

湖湘軍事文化不僅包括一般意義上的湘籍人物的軍事思想和軍事理論，還包括廣泛存在于湖南民眾中的崇軍尚武的民風民俗、社會心理和社會意識，以及從湖湘大地走出來的大批杰出軍事人才和歷史長河在湖湘大地上積淀下來的軍事遺跡。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黃埔軍校成為湘籍軍事人才云集的第一個重要組織。湘籍學員在黃埔軍校中，首先在數量上處于優勢，這一點在下表中可以得到清楚地體現。

資料來源:廣東革命歷史博物館，黃埔軍校史料[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2。

通過計算可以看出，在黃埔軍校前五期學生中，湖南學生占了總數的30%，居各省之首。他們不但在數量上占有優勢，而且這些來自湖南的學生普遍都學習刻苦、成績優異，各方面都表現得相對突出。被學生譽為黃埔三杰的陳賡、蔣先云、賀衷寒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他們都是湖南人，當時黃埔學生中有著“蔣先云的筆、賀衷寒的嘴。敵不過陳賡的腿”這樣的說法。除此之外，其他如王爾琢、左權、黃公略、許光達、蔡申熙、曾中生、李默庵、宋希濂、鄭洞國、陳明仁等后來叱咤中國的優秀軍事指揮家也都是來自湖湘大地的黃埔學生。這些從湖湘大地走出來的學生無一例外都秉承了湖南人所特有的性格，這就是“認定一個目標。勇往直前，不計成敗，不計利害，不屑更改，寧折不彎，是一種不信邪、不怕壓、不服輸的‘騾子脾氣’;火辣熱情，樸實勤奮，勁直勇悍，好勝尚氣，是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辣椒性格，。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率真開朗，剛毅堅強”。他們作為土生土長的湖南人，湖湘大地獨特的地理環境、濃郁的軍事文化背景、斗爭激烈的社會生存環境對他們的浸潤和熏陶是不言而喻的，再加上湖湘文化里一脈相承的憂患意識和極富斗爭精神的愛國主義傳統，他們在黃埔軍校里表現出色也就不足為奇了。以陳賡為例，他出生于湖南湘鄉，這也是湘軍創始人曾國藩的故鄉。陳賡的祖父為湘軍名將，陳賡不滿13歲就離開了學校，投奔到民國時的湘軍。所以毫無疑問。陳賡自幼就受到湖湘文化的熏陶。湖湘文化的愛國主義精神給了陳賡拯救社會、勇于犧牲的力量源泉，而湖湘文化里所蘊涵的與時俱進的變革意識又使陳賡總能緊跟革命形勢的發展，不斷對舊的各種黑暗勢力作斗爭。湖湘文化中那種尚武鐵血的精神，更是對陳賡影響深遠。楊度曾在《少年中國說》中發出如此感慨，他說:“中國如今是希臘。湖南當作斯巴達。中國將為德意志，湖南當作普魯士。諸君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楊度對湖南人的評價雖然有些夸張，但不可否認的是湖南人在中國近現代史上確實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軍事斗爭方面。更是有“無湘不成軍”一說。從早期的抗擊清軍的王夫之，到“師夷長技以制夷”的魏源;從扎硬寨、打死仗的曾國藩的湘軍，到在漢陽以一己之力抵擋清軍的黃克強。再到要“為四萬萬人爭人格”的蔡鍔，這些湖湘軍事人才普遍都具有在逆境中求發展、永不言敗、奮勇向前的堅韌性格。這種不屈不撓、英勇無畏的戰斗精神，激勵著以陳賡為代表的黃埔湘籍學生積極向上、敢為人先。

二、黃埔軍校校長蔣介石對湖湘軍事文化的推崇

當時任黃埔軍校校長的蔣介石在日本留學期間就讀過許多曾國藩的著述，他把曾國藩視做中國人格精神典范式的人物，多次告戒他身邊的人，要多讀曾國藩等湘軍人物的著作，他認為:“滿清之所以中興，太平天國之所以失敗者，蓋非人才消長之故。而實德業隆替之征也。彼洪楊石李陳韋之才略，豈不給比擬于曾胡左李之清臣?然而曾式標榜道德，力體躬行，以為一世倡，其結果竟給變易風俗，挽回頹靡。吾姑不問其當時應變之手段，思想之新舊，成敗之過程如何，而其苦心毅力，自立立人，自達達人之道，蓋已足為吾人師資矣。”從中，我們可以找到蔣介石對曾國藩崇敬的原因，并且他也以曾國藩為榜樣，想編練出絕對效忠自己的軍隊。所以，他對濃縮湖湘軍事文化精髓的《曾胡治兵語錄》更是非常推崇。這本書是由湖南人蔡鍔編著的，書里集中總結了曾國藩、胡林翼為代表的中國傳統軍事思想，吸取了近代西方的軍事理論，結合近代中國軍事斗爭的實際情況，比較系統地提出了如何建軍、治軍和戰略戰術等方面的一系列重要觀點和主張。1924年。蔣介石就為此書增輯“治心”一章并加序言，改題為《增補曾胡治兵語錄》，將其列為“最要緊的幾種書籍”，并作為黃埔軍校的教材，印發學員學習，強調“愿本校同志，人各一編，則將來治軍、治國，均有所本矣”。黃埔二期學生陳金城回憶起這樣一個故事:“我在軍校，記得1924年年底、1925年初，正好是新春過年的時候，蔣介石集合我們學生講話，他說:‘我家里有好東西，希望你們到我家里去。’這時同學們轟動起來了，不知有什么好的東西可以拿到，大家爭先恐后地跑到校長家里，誰知拿到的是一本《增補增胡治兵語錄》。”所以正如周恩來所說:蔣介石辦黃埔，“是以《曾胡治兵語錄》及《拿破侖傳》為之先的。”黃埔軍校在對其學員進行紀律觀念教育時。更是直接從湖湘軍事文化中“取經”。1925年，黃埔學生軍在進行東征時，政治部規定了“不拉夫，不籌餉，不強占民房，不用軍用券”等。當時黃埔東征學生軍紀律嚴明。軍隊里有“愛民歌”來對官兵進行宣傳教育，這不但與湘軍的“愛民歌”在名字上完全一致。在具體內容上也大同小異，比如“莫走人家取門板，莫拆民房搬磚石，莫踏禾苗壞田產，莫打民間鴨和雞”，這幾句幾乎和湘軍的“愛民歌”一字不差。究其原因，原來在蔣介石擔任黃埔軍校校長以后，就下令將曾國藩的《愛民歌》翻印，讓所有學生學習并傳唱。蔣介石曾經提出以“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作為軍事教育的基本科目，尤以禮為首，以此養成軍人“必有大智大仁大勇”的基本精神。

三、湖湘軍事文化在黃埔軍校中的實踐

首先，湖湘軍事文化里不折不撓、勇于任事、艱苦奮斗的精神作風對黃埔軍校的發展壯大產生了積極的影響。湘軍在剛剛創立不久，裝備很差、力量薄弱，而他們所面l臨的環境卻尤其險惡，不但有當時聲勢浩大的太平軍的強大軍事沖擊，更有來自清政府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種政治勢力的牽制和不信任。在初期的作戰中，曾國藩率領湘軍可謂是屢敗屢戰，他自己甚至兩次自殺未遂。但是，湖南人憑借著自身特有的那種好狠斗勇的血性，以“打落牙和血吞”的氣魄，終于成就了平定東南半壁河山的業績，使“天下不可一日無湖南”成為事實。所以，陳獨秀在1920年1月5日在《新青年》上發表了一篇《歡迎湖南人的精神》的文章。文章中指出:“湖南人的精神是什么?‘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無論楊度為人如何。卻不能以人廢言。湖南人這種奮斗精神，卻不是說大話，確實可以拿歷史證明的。二百幾十年前的王船山先生，是何等艱苦奮斗的學者!幾十年前的曾國藩、羅澤南等一班人，是何等‘扎硬寨’、‘打死仗’的書生!黃克強歷盡艱難，帶一旅湖南兵，在漢陽抵擋清軍大隊人馬:蔡松坡帶著病率領子彈不足的兩千云南兵，和十萬袁軍打死仗:他們是何等堅忍不拔的軍人。”陳獨秀講的“湖南人的精神”其實就是艱苦奮斗、堅忍不拔、敢為天下先勇于開拓創新的精神，這種精神在黃埔軍校也得到了繼承。據國民黨著名愛國將領張治中回憶:“當初我們在那小島上面第一期學生五百人，都是各省各地的熱血青年。然而可憐得很，我們雖然有了這五百個學生，但是我們教育器材是不夠的，武器彈藥是不夠的，馬是沒有的。這還不講，就是一天三餐的伙食，還是有了早上不知道晚上，有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大家要知道黃埔當年就是這樣困苦艱難的生活。”即使是這種惡劣的條件。以黃埔三杰為代表的黃埔一期中的湖南學生仍然以一種霸蠻的精神，在困難面前不屈不撓，艱苦奮斗，他們的這種堅忍不拔的精神，可以從湖湘軍事文化中的“霸蠻堅韌”的氣質中找到淵源。蔡鍔認為:“軍人居高位，除能勇不算外，尤須于毅之一字，痛下功夫。挾一往無前之志，具百折不回之氣，毀譽榮辱死生，皆可不必計較。惟求吾良知之所安。”所以黃埔軍校中的湖南師生在日常的工作生活學習中，勢必會把自己身上所具有的這種堅忍不拔的精神傳遞給其他學生。

湖湘軍事文化中卓勵敢死、不怕犧牲的精神也激勵著黃埔師生在戰斗中勇往直前，為了革命事業的成功而把生死置之度外。在黃埔學生軍東征攻打惠州時，陳賡在負傷的情況下仍拼死沖殺，最后攻進了叛軍頭目楊坤如的司令部，占領了惠州城。蔣先云在戰斗中同樣是身先士卒，幾次負傷。1927年5月28日，國民革命軍在河南臨穎同奉軍展開激戰。當時擔任團長的蔣先云在左腿中彈的情況下。拒絕救護，跨上戰馬，率領士兵繼續沖鋒，不幸被彈片擊中，英勇犧牲。湖湘軍事文化中這種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可以追溯到民族矛盾尖銳時期的宋朝時期，當時湖湘學派的許多師生在國家危亡之時，不顧安危，以學者的身份直接投身到抗金、抗元的斗爭中去。當蒙古軍進攻長沙時，湖南安撫李芾率軍民困守數日，一直戰斗到矢盡糧絕，仍然寧死不降。最后李芾全家自焚殉國，參加戰斗中的岳麓書院的師生也大部分犧牲在戰斗的最前線。所以，黃埔軍校中的湖南師生繼承了湖湘軍事文化中這種不怕犧牲的作風，并在新時期的革命斗爭把它發揚光大。

創辦黃埔軍校的最直接的目的是建立一支有別于軍閥隊伍的新式軍隊。在如何建軍、如何治軍方面，當時國共兩黨的領導人除了直接向蘇聯紅軍學習外，蔣介石作為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熏陶的民族主義者，也不忘從中國歷史上傳統的兵家文化中取經，這其中就包括曾國藩的湘軍為代表的湖湘軍事文化。蔣介石毫不掩飾其對曾國藩的推崇，他說:“我們高級將領必須認清歷史，效法曾胡。曾胡之所以成功，除上面所說能忍耐之外，就是在“拙”與“和”二字。”所以，蔣介石很善于學習湘軍建軍、治軍的方法。通過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湖湘軍事文化孕育出來的湘軍自從其創建之日起，就非常重視儒家學說對治軍的作用，并且把這一宗旨貫徹在選將、募兵、管理軍隊以及行軍打仗等各個方面。相關學者已研究得出，曾國藩治理湘軍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把孔盂的“仁”、“禮”等儒家思想貫穿于官兵的頭腦中，把封建倫理觀念和尊卑等級觀念融合在一起，將軍法、軍規與家法、家規結合起來，用父子、兄弟、師生的關系彌補軍中上下尊卑等級關系的不足，這樣，不但能保證軍隊的戰斗力，還能減少軍中官兵之間的摩擦和抵觸情緒。啕曾國藩還提倡“獨仗‘忠信’二字為行軍之本”。并且還要求對軍隊進行教育，“第一條之忠君，忠君必先敬畏官長”。士兵不尊重長官，下級不服從上級。這便是不忠的表現。這點正符合蔣介石建軍的需要，所以在具體治軍方法上，蔣介石尤其欣賞曾國藩強調精神教育和精神控制的做法。在黃埔軍校開學后的8個月中，蔣介石先后向軍校學員發表講話46次。進行軍事和政治基本觀念的灌輸。其中包含精神教育內容的就有將近30次，講題包括軍人的義務、責任、革命軍人對三民主義的信仰，軍人拿槍的目的，軍人的紀律和服從，軍人的團體生活等。同時，他自編《新兵精神教育問答》小冊子，作為學員精神教育讀本，主要內容有“我們為什么來當兵?”“如何可以挽救國家危亡”等。他一再強調:“在軍事哲學上講起來，軍隊完全是靠精神的。精神沒有，無論怎么樣好的軍隊，都是不相干的，不中用的?”在行軍作戰過程中，蔣介石還親身編寫“軍人精神教育標語”，進行散發張貼，以激勵斗志。除了曾國藩外。蔣介石對湘軍的另外一個重要人物胡林翼的“忠誠樸拙”的人格精神也很欣賞，他把胡林翼和曾國藩作為一個整體來宣傳，把他們作為黃埔學生效仿的榜樣，認出:“其苦心毅力，自立立人，自達達人之道，蓋已足為吾人之師資矣。”所以，宋連生就一針見血地指出:“蔣介石在訓話時雖然滿口革命詞藻，言必談革命要自覺為主義獻身，但在他思想中并不相信革命道理能教育廣大官兵，認為不用刀架繩縛，不用殺頭威脅，官兵不能拼命殺敵。這些與舊式軍閥的治軍思想實質上是相同的。說到底。還是曾國藩的治軍思想影響了他。”所以，湖湘軍事文化里強調精神控制和精神教育的做法，勢必削弱了黃埔軍校的革命性，同時也為蔣介石以后走上軍事獨裁的新軍閥道路埋下了隱患。1927年國共第一次合作破裂，當中國共產黨完全退出黃埔軍校后，這個曾經的極富朝氣的軍校，就完全淪落為蔣介石的私有工具。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湖湘軍事文化確實對黃埔軍校的發展壯大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并通過黃埔軍校這個平臺，培養出一大批優秀的軍事人才，為民主革命的進行作出了很大的貢獻。但是，湖湘軍事文化畢竟還屬于一種封建文化，由于受當時特定的歷史所局限，這種以地域為特色的軍事文化與當時世界上先進的軍事文化相比，還存在著封閉性、落后性等弱點，它的一些軍事理論在現代化戰爭的大背景下顯得有點落伍，再加上當時擔任黃埔軍校校長的蔣介石出于政治野心的需要，不但不對湖湘軍事文化里的糟粕進行剔除，反而利用它以實現自己對軍隊的個人控制，從而實現軍隊私有，為自己的獨裁統治提供可靠的保障。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蔣介石依然是大地主大資產階級的代表，他的行為方式更多是借鑒于傳統文化，從而不可能站在時代的高度上，對湖湘軍事文化里的消極部分進行批判性的改造和吸收。

責任編輯 仝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