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輪廓勾勒出永恒之生命(組詩)

玻璃魚缸：

游動的魚和魚的幻影

——朋友曉泉離開三亞時，將養的金魚連同魚缸一起送我。

玻璃桌上的玻璃魚缸里

幾條游動著的小金魚

一條金腹紅尾

一條白肚金尾

一條橘黃麻點

小金魚整天在魚缸里

游來游去

曉泉走時，送來魚缸里的

五條小金魚

囑咐只換水，不喂食

我從海邊拾來貝殼、珊瑚

放進魚缸里

小金魚在珊瑚與貝殼里穿梭地游

第二天，魚缸里的金魚死掉一尾

我想是來自大海的貝殼、珊瑚中的鹽

咸死了金魚

扔掉貝殼和珊瑚

換一魚缸清清的淡水

一日三餐，我對著金魚吃飯

金魚沒有食物，會餓的

我用飯粒喂它們

第三天魚缸里的水渾了

又死了一尾金魚

魚缸中剩下三條金魚

一條金腹紅尾

一條白肚金尾

一條橘黃麻點

三條金魚在魚缸里游來游去

除了每天換上新鮮的水

我不敢再有別的想法

不敢再喂它們吃飯

不敢去采海草放進魚缸里

淡水里的金魚不喜歡大海

在魚缸里周而復始來回轉圈的金魚

透過魚缸的側面我能看見

三條小金魚

從水面向下我看見更小的

三條小金魚

在魚缸底部厚厚的玻璃層面

我還看見折射變形的

三條小金魚

魚缸投影到玻璃桌上

玻璃桌面游著三條金魚

更多的金魚從不同角度

游來游去

由小逐漸變大

再由大霎時變小

搖曳水中，充滿魚缸的金魚

返身離去消失于無形無影

三條小金魚幻化出無窮的游姿

此刻，視線之內

我能看見九條小金魚

它們游得優雅自在

我知道其中有六條是虛幻的

只有三條真實的小金魚

隔著玻璃

我不能觸摸、辨別

我知道玻璃桌上游著的金魚

只是投射在玻璃桌上虛惘的魚

透過玻璃魚缸

從不同的側面都能看見

鮮活的小金魚

只是從不同角度看見了

它們不同的相

金魚在水中游來游去

美麗的色彩艷麗眩目

夸張地幻化出更多小金魚

從水里游來

我知道在魚缸里只有三條小金魚

一條金腹紅尾

一條白肚金尾

一條橘黃麻點

卻不知，我眼睛所能看見的

還會有多少條小金魚向我游來

斗牛場上

我是那塊大紅色的布

被斗牛士揮舞著投向公牛

揮舞中跳躍、閃亮的紅色

激怒公牛的紅色布料

沒有什么可以炫耀或者自慰

來自四周被熱血激勵驚悚的目光

觀眾發出山崩地裂的歡呼

這群嗜血的動物，在這場生死之戰的

安全范圍內，嗅著越來越濃烈

的血腥味。他們興奮地尖叫

揮動雙臂，手舞足蹈

我是隔開斗牛士和公牛的那塊紅布

燦爛如血在斗牛士的手中如戰旗

不斷地飄揚，迷惑公牛的眼睛

緊繃的神經在晃動的紅色中擴張

“上啊!上啊!”誰將在這場

生死戰斗中倒下?用鮮血浸透我

年輕的斗牛士用力將我甩出

在空中刮起一陣紅色旋風

誰在操縱斗牛場，上演

這出大戲?人心里流露出殘忍

作為道具的我無能為力，不能擺脫

被控制、被利用的手

這塊披在所有新娘身上都會光彩鑒人

的布料，成為飛濺的血液中高舉的利劍

斗牛士和公牛中間最后的障礙

斗牛士的護身符

在斗牛場上覆蓋勇敢的斗牛士

身體的紅布，只有流淌的鮮血

和傷者的哀嚎

能使我獲取片刻的平息

瘋狂地撲向公牛

不給它任何喘息的機會

迅速地披在斗牛士身體上

被舉起，繞場一周答謝觀眾的

這塊紅布，無力地垂著

我是這塊紅布

不能選擇的道具的命運

誰在上演這場大戲

揮舞著的紅布

注定要被鮮血浸透，血腥的紅布，

城市的輪廓勾勒出永恒之生命

我所居住過的這座城市，我們當中很多人用生命

愛著的城市，我在這里出生、成長

踏著你己不存在的青石小路，走過城門去上學

放學后和同學們在城墻上奔跑、嬉戲

我看見古老的城墻被拆掉，高樓在城墻的位置

興建?？匆娺@座城市一點點

向城外延伸……童年，老師帶我們春游時走過的

鄉間小路，成為環繞這座城市的一環路

城市一直向外擴展

我們被包圍在二環、三環、外環

圍繞的成片高樓中間

我故鄉的城市，看著你的老街

舊時公館，一點點消失

我帶著年幼的兒子去我居住半生的

老宅祭奠時(這里也是孩子出生后居住的地方)

它已不復存在

這塊土地上，取代清朝公館高高聳立地

是一座幾十層的電梯公寓

在我心中，這里依然是西二道街10號的公館

四合院里有我的童年和

我孩子年幼時的模樣

它們己刻在我的記憶里

我熱愛這座城市

當我們懷念消失的時光與歲月時

開始保護、修繕那些還未

被拆掉的老街、舊宅

在古老的街道上行走，感覺腳步變得沉穩

這座城市找到了根和悠閑的日子

我們期望故鄉變得美麗

保留那些該留給我們

和子子孫孫永遠的記憶

在老宅的青磚房檐下，有我們的歷史

有我們對祖先的紀念

城市在新與舊的交替中更換

立交橋交叉重疊

縱橫的道路正在將城里的人們

帶進4D的時代

我們不知不覺居住在水泥森林的城中

天空越來越小，高樓越建越多

我們在故鄉的城中迷路

我熱愛的城市

華燈升起。銀河般群星閃爍的城市

你的第一塊地基，第一片青瓦

經歷的年代是那樣悠久

我們只是這座城市里活過的

這個時代的人，在我們之前和我們之后

有很多永遠也不會見面的人

在這座城市活著

生命的河從這座城市里流過

我們這些浪花，泛起、沉落

被歲月卷走

我故鄉的城市，我熱愛的城市

作者簡介

陳小蘩，女，四川成都人，現居成都潛心寫作。教師，“非非”詩人，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寫作。1990年出版第一本詩集《夏天葡萄的濃蔭里》。有詩作發表在《詩刊》《詩歌月刊》《花城》等大量國內外文學刊物上。詩作入選《第三代探索詩集》《青年詩選》《打開肉體之門——非非主義：從理論到作品》《褻瀆中的第三朵語言花——后現代主義詩歌》《中國新詩白皮書1999～2002》《2001中國最佳詩歌》《中國新詩選》《中國詩典》《中國詩歌精選》《2007中國最佳詩歌》《中國詩歌雙年選》等多種選本。主要作品有《在水中》《精神鏡像》《正午的黑暗》《燃燒的夏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