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寫作從未消解

1 此生與文學結緣，皆因時代、家庭等諸因素。我的家庭在風景秀麗的安富鎮，父親拉過纖、幫過人，最后落腳于建筑公司從事廚師職業，直到退休并離世，其間受公司委派去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工作過一段時間。母親一直在商業系統餐飲行業工作。他們微薄的工資一直是我們全家八口人的生活支柱。祖母、父親母親和我們兄妹五人，雖然生活在貧寒的日子，但家的溫暖，使我幼小的心靈充滿了希冀。

我先說說我的祖母。從小至今，祖母是我一直崇拜的偶像。她高挑的身材、澄澈深邃的眼睛、不茍言笑的神態、既威嚴又受人尊敬。記得有一次祖母帶我去拜訪她的一位朋友，我們從納溪乘木船到瀘州，再到小市上碼頭祖母的朋友家。一路上我們聊天，甚是快樂，好像不經意間，祖母說到了死亡，這個詞在當時對我那幼小的年齡，是非?？謶值?。然而祖母卻爽朗地笑了，她對我說，孩子，死亡也沒有什么，就好比人睡著了一樣。由此，我的情緒才放松了起來，并大著膽子說，祖母，等我長大工作找了錢，一定會孝敬您的。祖母再次笑了，買了一碗涼糕犒賞我，同時很嚴肅地對我說：孩子，現在你要把書念好，將來才會有出息。我不住地點頭，祖母的教誨，讓我受用了一生。

到了祖母的朋友家，祖母很高興地對她說：這孩子懂事，將來他有了錢會孝敬我的。惹得祖母的朋友也大笑起來，并拿出蘋果、香蕉等水果招待我們。

但是，這種快樂的日子并不長久，我十歲那年，祖母因患癌癥去逝。那時，因家貧。無錢送祖母去醫院醫治，可以說，祖母是活活被病痛折磨走的。那時我在瀘州，正讀小學，得知祖母病危時，請假跟著大人匆匆返回老家。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在彌留之際，祖母單獨召見了我。病中的祖母，骨瘦如柴，吃力地對我說，孩子，我不能照顧你了，你要好好完成你的課業，長大后要堂堂正正做人，憑自己的本事做事，為這個家庭爭氣。我當時淚眼迷蒙，不住地點頭。

祖母七十四歲離開入世，那是公元一九七零年的五月。她的威嚴和和藹、自信與樂觀、對事理洞察的細微，完全不像‘個未念過書的人。也許，社會本身就是一個大學堂，祖母經歷其中，在太多的苦難和滄桑中，深深體會了人間的悲歡和人情的冷暖。正所謂世事練明皆學問。祖母的教誨，迄今還常常在我耳邊輕輕響起。

我父親一生重情重義、豪放耿直、愛憎分明。在我幼小的心靈里，一直有著英雄般的位置。父親早年受過很多苦，家庭無錢供他上學是他一生的恨，晚年的父親一直堅持讀報、喜歡聽評書看川劇，能寫簡單的家書，這種對知識的渴求和學習的精神，亦深深地影響著我。當然，還有他的性格，正直，明辯大事大非的慧眼和精神，也都深深融進了我的血脈。我父親的經歷，完全可以寫一部傳奇性很強的小說，他的方方面面不是這篇短文所能容納的。父親無悔地走完了他的七十二個年輪，而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我的記憶里。

我的養父，即我的姑父，是一個非常善良、厚道、不善言辭的人，從無不良習慣，做事細致、踏實，卻又樂于助人。他和我的姑媽、即我的養母，都是瀘州火藥廠(江陽化工廠的前身)的創始人，一生受人尊敬，他對我的影響非常深。姑父以近九十高齡離世，不能不說與他的性格無關。而我的養母，勤儉持家、性格直率，是非明辨，從無過多奢求，她的默默勞作和一生呵護家庭的精神令我動容。至今姑媽也八十有加，每天依然為全家買菜做飯、灑掃洗滌，早晚堅持去大梯步鍛煉強身。姑媽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

現在我要說說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善良、勤勞，說話幽默、善解人意，一生愛好整潔。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生活最困難的日子里，母親也從未放棄過對生活的希望。連她的穿著打扮永遠都保持著整潔、大方、樸素的習慣，母愛往往顯示在饑餓的時候。家中無糧，愁死老娘。但母親不愁，因為她在餐廳，把補助她的那份口糧，硬是想法省下來帶回，以供我們兄弟姐妹充饑。偉大往往顯示在許多細枝末節處。我和五弟利用暑假擺小人書攤攢點小錢彌補學費之時，母親叫人給我們做了兩個背書的小箱子，這種用行動的支持說明母親對我們勤工儉學的認可。那時我已過繼給我姑媽為子，即我父親的姐姐。寒暑假我依然返回老家，每次假期結束回瀘州時，母親總要悄悄塞給我些零花錢。這份母愛讓我終身難忘。

2 公元一九六零年舊歷六月初三，我從母親的懷里來到了這個世界，確切說是來到了納溪安富鎮民主街二十四號的一個居民四合院里。冠山的鐘聲、棉花坡的戰事、護國巖的傳說、永寧河的寧靜、長江的奔騰……，在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無法抹去的美好記憶。萍妹悄悄把她家的藏書拿給我們閱讀，張姐跳紅色娘子軍的舞蹈……，帶給了那個物質和精神雙重饑餓時代的我們多少歡樂啊。由于貧困，父親和姑媽商量，三歲的我，只好過繼給姑媽，由此，我的人生，開始了另一種旅途。

在我童年時代，有幾個細節，我不得不說。

瀘州市火藥廠座落在大驛壩桂圓樹的環抱中，在我的記憶里，白露前后，當桂圓熟透、空氣中彌漫著香甜的氣息時，一陣風雨，將桂圓吹落在地，我和姑父、二姐等，拿著筲箕去撿落在地上的桂圓，那種風雨中生活的芬芳充滿了誘人的魅力。吃不完的鮮桂圓，姑媽把它們烘干，制成干桂圓，拿一部分送人，留一部分自己吃，好像大驛壩有永遠吃不完的水果。在我家不遠的水田邊上，有一排楊桃樹，也不知是誰人栽的，五六月份，鮮亮成熟的楊桃在樹上顯示皎好的容顏，讓人饞涎欲滴。那時，樹上的果實也沒人管，姑父想法摘來讓我和二姐分吃，那種細嫩、清香、純甜的感覺讓我無法忘記。因為以后，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這種別具一格的水果了。

也因此，我對花與果，充滿了一種本能的敏感和喜歡。比如故鄉的桂圓花、柚子花、桔花、蘭花、金銀花、荔枝、青果、瓢梨、蘭瓜、櫻桃……，大都在我的詩歌和散文作品里面有所呈現，那種發自內心對故鄉物事的贊美，是因為自然本身對我們生活的賜予。

在我所生活的童年和少年時代，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極為匱乏。我遇到的兩個人，使我對文學產生了深厚的興趣，并最終讓我走上了這條艱辛而美麗的道路。那時，每到夏天的夜晚，街坊鄰里總要坐在街邊乘涼，而一個外地來的讀書人，就給這些乘涼的人們講述故事或評書。一碗面條、一壺濃茶、或一二毛錢，就是他最好的報酬，重要的是，我從他那里，知道了《穆桂英掛帥》《薛仁貴西征》《水滸傳》《三國演義》《一雙繡花鞋》……，在這些小說天地里，我懂得了正義、良知、罪惡、虛偽、溫暖、冷漠、互助、友好……，而文學的征服，如此有力量，要從事寫作的念頭，在我心中潛滋暗長。另一個人，就是我的小學語文老師兼班主任王世芬，她對我既嚴格又呵護，還不斷在課間借些文學書籍給我看，讓我的寫作有了堅實的基礎。記得我小學的作文，從未落到三名以后，更多時，王老師常把我的作文當成范文念給全班同學聽。

現在想來，促成我從小走向文學之路，且到現在還癡心未改，我想，除了我的祖母、父母、養父母對我的性格和心靈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外，還與啟蒙并引我上路的那個陌生的說書人和小學王世芬老師密不可分。至今，我從內心常常地感謝他們。

3 書在我心目之中，有其不可剝奪的神圣地位。在中學和大學時代，我在老師的指導和自學計劃的安排下，讀了大量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并從伙食費、節省的零花錢中購置了大量文學和非文學類的書籍，至今，我閱讀和購書的習慣絲毫未減。讀書筆記、摘錄t讓我獲益匪淺。我曾在多篇文章中，談到讀書的美好和樂趣，如果說，今天我的寫作取得了那么一點點成績，我不敢有一點點張狂，我知道我是從前輩大作家們那里吸取了太多的營養。泰戈爾、雨果、托爾斯泰、惠特曼、川端康成、司湯達、大仲馬、帕斯、斯托佛、聶魯達……，這些世界級的文學大師，永遠是我學習的楷模。他們的品質、思想、智慧、語言，他們的寫作和表現手法，都是我畢生受用不盡的。當然，中國古典的優秀名著，也讓我愛不釋手，然而只有中西文化的交融、促進，才能更好地促進文學創作的進步。

4 我是從大學時代開始文學寫作的，迄今已出版詩集五部、散文集三部，年底還將有《楊雪詩選》面世。在三十一年的寫作中，我以為沒有生活，便沒有文學。我的寫作，根植于現代生活的土壤，滿懷激情融進時代的潮流，與時代同歌哭。因此，無論在我讀書時代。還是在阿壩或祖國的大江南北，都留有我的思索和篇章。自我回到故鄉的懷抱，我就將我的熱情和青春獻給了故鄉的山水和人民，獻給了故鄉這座享譽中外的歷史文化名城?？梢赃@樣說，如果不是因為故鄉。我很難寫出像樣的作品。散文集《夢里故園》之所以能獲得全國第四屆冰心散文獎，其中的大部分篇章正是描寫我故鄉川南的民俗風情、歷史意蘊、文化內涵、時代變遷和社會進步。與其說這個獎授予了我，還不如說是故鄉的發展贏得了這一殊榮，我只不過充當了一次記錄、一次抒寫。因此，我為能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而倍感驕傲。而我對文學的熱愛和寫作從未消解過，以后，我當用怎樣的筆觸，再次描繪故鄉，呈現故鄉，我想，我會盡力為之，讓故鄉的燦爛通過文學的語言傳遞給廣大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