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障的丈夫,失學的孩子,窘迫的家境,讓36歲的張菊梅多年來心力交瘁。
張菊梅一家原本是陜西省延安市志丹縣紙坊鄉田屹嶗村人。她告訴記者,自家的日子過得這么可憐,都是因為他們全家人失去了戶口,是名副其實的黑戶家庭。
“為這事兒記不清跑過多少回鄉政府了!”站在凜冽的寒風中,張菊梅愁容滿面地對記者說。
一家活蹦亂跳的大活人,怎么會沒有戶口呢?
換親悲劇
張菊梅的娘家在志丹縣雙河鄉,1982年,她的父母將僅有8歲的她“換親”到紙坊鄉田屹嶗村的張奉祝家。
張奉祝早年曾追隨劉志丹鬧革命,一直沒有生育,后來抱養了一個兒子。兒子成家后,生下張買買兄妹3人。后來,張奉祝的養子帶著媳婦回到了自己親生父母身邊,留下智障的張買買和妹妹與爺爺相依為命。
15歲那年,張菊梅與張買買結了婚。張買買的妹妹則嫁給了張菊梅娘家的二哥。很多年前,在貧困落后的陜北農村,“換親”是一個普遍現象,張菊梅給自己換嫂子,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問題在于,她嫁的不是一個正常人,這樣的婚姻注定了她日后的艱辛生活。
“這就是張奉祝老人住過的地方。”在田屹嶗村村頭,一村民指著幾孔破損的窯洞說。
這位村民告訴記者,前多年,油田上修路,從張奉祝家的窯洞前經過,窯洞前的院子和幾孔危窯的一部分就被鏟車推掉了。“每孔窯賠了大概七、八十塊錢。”后來,張奉祝老人在自家的地畔打窯時遭遇塌方,不幸身亡。
爺爺走了,張菊梅的日子過得更艱難了。
因為沒錢買肥料,種在地里的種子收不到糧食。孩子們哭著要吃飯,要上學。家里斷了糧食,張菊梅硬著頭皮東家一碗、西家一碗地去借米,有時就用開水煮一些野菜給一家人吃。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她就領著幾個孩子,懷里抱著、背上背著、手里拉著,還有屁股上跟著,走遍周邊的村村落落乞討要飯。
張菊梅說,10年前,在乞討的路上,一個好心人給了她10元錢。他拿錢到紙坊鄉政府的計劃生育服務部門結了扎。此時,她已經生了6個孩子。
據張菊梅說,大約是1990年,生下老大張彩娃不久,她就去鄉政府要求做結扎手術。“手術要10塊錢,我一直拿不出來!”就這樣,沒做手術的張菊梅相繼生下了老二張彩路、老三張生彩、老四張女女、老五張云云、老六張嬌霞。
“丈夫幫不上忙,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我。”張菊梅說,孩子越生越多,日子越過越緊巴。如今大女兒已經21歲,前幾年嫁到了永寧鄉。二女兒因為養不起,送給了自己的哥哥。
但是,孩子多只是導致張菊梅一家生活貧困的一個因素。在張菊梅看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全家沒有戶口。戶口之困
張菊梅一家其實是有過戶口的。
田屹嶗的一位村民告訴記者,“90年代,村上為了給上面少交農業稅等各種稅費,就把幾家的戶口掛起來了。”這位村民進一步向記者解釋了“掛戶”的含義,“實際上就是把戶口注銷了。”
村民說,6年前,農業稅取消后,當地政府開過會,表示掛戶的農民可以重新上戶,“當時村上有兩家‘掛戶’的就上了。”
但是,張菊梅一家的戶口卻一直沒有報上。對此,張菊梅所在村民小組組長劉玉倉(音)說,過去的情況他不知道,只知道政府曾協調過張菊梅上戶的問題,但其他村民不同意,原因是給她家上了戶,她家就要分其他村民的地。劉玉倉還說,張菊梅一直種著村上的臺地。
帶著張菊梅的問題,記者于11月28日到紙坊鄉政府進行了采訪。紙坊鄉黨委的曹書記聽了記者反映的情況,先說他并不知道張菊梅的事情,后來又說張菊梅根本就不是紙坊鄉的人。
紙坊鄉人大的任主席則告訴記者,他聽說張菊梅很早就把戶口遷到甘肅西峰去了,但具體是西峰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不僅僅只是上個戶口那么簡單!”任主席說,上了戶口之后,還有土地、超生、義務教育、低保等等一系列問題需要解決。
那么,張菊梅一家的戶口到底有沒有遷走,記者又前往管理田屹嶗村民戶籍登記的志丹縣公安局順寧派出所進行了調查。派出所戶籍管理人員經過查檔,沒有發現張菊梅一家戶口遷出的記錄。該管理人員還告訴記者:自從戶口入網后,也有好多“遺漏”的戶口,他們正在陸陸續續補辦上戶手續,只要村上開個介紹信,他們就可以給遺漏的村民上戶。
“老三前幾天到別人家看電視,電視上說人口普查時就可以上戶口。”張菊梅說,在她的記憶中,他們一家從來沒有參加過人口普查。剛剛結束的全國第6次人口普查,也沒有人來找過她。
等待希望
11月底的陜北,已是隆冬的感覺。
張菊梅一家暫住在保安鎮山坳里的一孔土窯洞里。“這是個廢棄的土窯。”張菊梅說,他們在這里已經住了整整10年。
一條為開采石油而修筑的柏油馬路從窯洞頂部蜿蜒經過,站在馬路邊放眼四周,可看到山山峁峁間散落的一個個勘探井架和晝夜不息運轉的抽油機。從馬路到張菊梅一家住的窯洞雖然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但并沒有通路,上上下下需要爬一面很陡的斜坡。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記者走進張菊梅一家住的窯洞時,還是暗暗吃了一驚。
一個大土炕,占去了窯洞大約三分之一的空間。炕上沒有褥子,鋪的是破氈。灶臺上,一個爛鐵皮做的鍋蓋褶褶皺皺,很是刺眼。張菊梅說,家里早已沒有糧食,“吃飯有一頓沒一頓的”。
窯洞沒有拉電,當然也不可能有電視等家用電器。一到晚上,一家人點一會兒蠟燭就上炕睡覺。“孩子睡不著,就去別人家看電視。”
從窯洞門口到土炕之間,幾個高矮不等的水缸一字兒排開,其中一個缸里腌著酸菜,其他的缸用來盛水。
“水是11歲的小女兒牽著驢馱來的,每天馱兩次水。”張菊梅告訴記者,馱水的地方在另一個山坳里,走一來回有十幾里路。“今天早上孩子哭著不想去馱水,嫌太冷。”
窯洞的外面空地上堆了很多干柴。張菊梅說,她和孩子每天都去溝里拾柴,因為冬天到了,要多攢點兒柴火才行。
整個窯洞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獎狀,這是張菊梅的兒子張云云今年3月獲得的紙坊鄉中心小學“三好學生”獎。張云云是張菊梅惟一上學的孩子,現在正讀四年級。“娃住校,一周回來一次。”張菊梅說,學校離家大概有20公里。
記者在和張菊梅交談時,11歲的張嬌霞一直站在我們旁邊。記者從志丹縣城的超市買了米、面、油、牛奶、洗衣粉等送到張菊梅家時,這個小女孩競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張菊梅說,孩子不識字,也沒見過。
“想和哥哥一樣去上學嗎?”記者問。張嬌霞點著頭說,想!
張菊梅說,他和丈夫都沒有上過學,希望孩子們都能接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