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一家人

丈夫是漢民，妻子是藏民，在賽馬場這個玉樹州最大的災民安置點，他們有了一個臨時落腳的“家”。雖然丈夫因戶口問題無法得到災后救助，但他們已經得到的一切，依然讓他們心存感激。他們在帳篷里掛上了一面五星紅旗，表達他們一家對“國家”的謝意。

索南毛文在玉樹一家板房賓館做服務員。早上起床后，她心情不錯，因為前一天晚上，她領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共1500元，而且老板給她放了一天假。

快到中午時，索南毛文決定去一趟賽馬場，她小姨家被安置在了那里，搬過去還不到20天，她還沒有去過。

記者跟隨索南毛文，來到了賽馬場。漢藏夫妻

賓館門口正好有開往賽馬場的公交車，招手即停。

索南毛文在車上告訴記者，地震那天她和父母在治多縣收牦牛皮，當天下午才知道玉樹發生了地震。17日下午，他們趕回玉樹縣城，家里的房子早已經塌了。

“我小姨家也在西杭西路，離我家很近，房子也塌了。”索南毛文說，他們兩家人在廢墟里挖了幾天，也沒挖出多少能用的家當。幸運的是，兩家人除了姨夫黃新來受了一點輕傷，其他人都安然無恙。

賽馬場安置了近萬戶災民，藍色的救災帳篷連成一片，幾乎和遠處的藍天相接。索南毛文一邊撥打小姨的手機，一邊尋找小姨家的位置。

也許是為了防盜，安置區里每隔兩、三個帳篷，都有一只鐵鏈拴著的狗，長相與藏獒有些相似。路邊是幾家帳篷店鋪，擺著蔬菜和雜貨。

索南毛文指著不遠處說：“就在那兒!那是我小姨!”索南毛文事先已告訴記者，因為姨夫是漢民，小姨的漢語說得還算流利。但記者與她小姨打招呼，卻一時聽不懂她說的是什么。最后才聽明白她的名字叫才仁代吉，今年40歲。

才仁代吉把我們讓進帳篷，趕緊從爐子上提起水壺，倒了滿滿兩杯奶茶讓我們喝。

帳篷大約20平方米的樣子，中間隔開，留了一個小門，大的一間做客廳和廚房，小的做臥室。才仁代吉指著面前的沙發說，房子倒了，啥都沒了，就挖出這個沙發和幾件做飯的灶具。

“帳篷是半月前當兵的給搭的，房子里的東西大部分是國家給發的，有些是鄰居送的。”才仁代吉一邊說著話，一邊撥著手里的佛珠。臥室的墻上掛著一面五星紅旗，表達著他們一家對“國家”的謝意。

說話間，一個小男孩走進帳篷，把一簸箕曬干的牛糞倒進了爐子。他叫旦巴江才，是才仁代吉的三兒子，今年9歲。

當地農戶家主要靠爐子取暖，燃料基本上是牛糞。才仁代吉告訴記者，以前過冬的爐子非常大，一袋10塊錢的牛糞一天就燒完了，現在一袋牛糞省著燒，能燒五、六天。“爐子也是國家給的，就是帳篷上面通煙囪的窟窿有些大，漏風漏雨。”才仁代吉笑著說。

記者喝一口奶茶，有些咸，旦巴江才提醒說：“第一次喝小心拉肚子。”

這時，才仁代吉的丈夫黃新來回到了帳篷。

黃新來比妻子小3歲，15歲時隨表哥從紹興老家來到玉樹學做木工，后來就留在了這里，這么多年就回過3次老家。黃新來有手藝，地震之前搞室內裝修，一年能掙三、四萬元。

地震后，才仁代吉和3個孩子一共領過8袋米、8袋面、8壺油、20多箱方便面，還有4200元錢。她聽說每人1 000多元的取暖費也快要發了。“但黃新來的戶口一直在老家，沒遷過來，人家不給發。”才仁代吉說。

黃新來早上泡了一包方便面吃了，再也沒有吃飯。“現在也沒飯點，餓了就泡一包方便面，隨便吃點饃，不餓就不吃。”黃新來笑得有些靦腆。

不幸中的萬幸

說起半年前的地震，黃新來一家仍然心有余悸。

4月14日凌晨5點多，黃新來和妻子在一次搖晃中驚醒。黃新來意識到這是地震，但猜測不會有大的地震，便繼續睡覺。才仁代吉沒有再睡，6點多送走上學的3個孩子，便像往常一樣坐上公交車去新寨一家寺院里念經。

大地震發生時，才仁代吉正在寺院的院子里念經，躲過一劫。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學校里的孩子，發瘋似地向旦巴江才所在的第二完全小學跑去。

看到一路的廢墟，才仁代吉估計正在睡覺的丈夫兇多吉少，心里只祈禱著3個孩子能夠安全。一個多小時后，才仁代吉跑到學校，在一群驚慌的學生中找到了兒子，抱著兒子就哭起來。接著，才仁代吉又先后找到尕瑪久美和尕瑪成林，母子4個人一起又往家里跑。

此時的黃新來已經從家里的廢墟中爬了出來。他回憶說，強震發生后，他扶住床沿拼命往門口跑，但為時已晚，只聽“轟隆”一聲，他就被倒塌的房子壓住了頸部和背部。萬幸的是，倒地的電冰箱為他撐起了一個空間，他使出全身力氣終于爬出廢墟。

眼前塵土彌漫，哭聲、叫聲響成一片，黃新來顧不上想別的，立即幫著鄰居在廢墟里救人。3個小時后，當妻子、兒子和救援人員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才感到身上的疼痛。

除了自己受了輕傷，家里人都很平安，雖然房子和家當沒了，但黃新來仍然感到很幸運。

震后第三天，黃新來在救災車上領到了方便面、礦泉水和火腿腸，一家人吃到了震后的第一頓飯。“后來領了掛面、菜、米，再以后什么都有了。”才仁代吉一直轉動著手里的佛珠說。

據黃新來說，他們以前住的帳篷搭在自家房子的廢墟旁邊，因為政府要在那里搞統一建設，新家就被安置到這里。剛來時電壓不穩，領來的電視機也燒掉了。“現在已經停電十幾天了，晚上點蠟燭照明。”

黃新來的3個兒子，如今上學都是全部免費的。老大尕瑪久美上高一，9月份被西寧一所高中接收；老二尕美成林上初中，被山西的一所學校接收，黃新來也不知道兒子具體在山西的哪個地方：三兒子旦巴江才上五年級，在玉樹第二完全小學上學，吃住在家。

“一切等過了年再說”

地震后，黃新來給紹興老家打了一次電話，報了平安。親戚們聽說他家的房子塌了，屋里的東西都被埋了，執意要給他寄錢過來，但他一分錢都沒要。

“人沒事就好，東西沒了再想辦法，慢慢來。”雖然地震毀掉了自己20多年掙下的所有家當，但黃新來一點也不后悔當初選擇留在這里。他喜歡這里的山，這里的水，覺得憑手藝掙錢養家、供3個孩子上學，十分愜意。

但是，自地震以后，黃新來一直沒有干活，看上去卻是一臉的疲憊。

“現在什么都不想，一切等過完年，暖和了再說吧。”他嘆了一口氣說。

才仁代吉是典型的家庭主婦。在她看來，打理好家里的事情就是她的職責。以前不去寺院念經時，她就喜歡待在家里，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丈夫是南方人，喜歡吃米飯，她隔兩天就做一次米飯，20多年一直都是這樣。

地震后，才仁代吉把領到的食物和衣服進行了合理的安排，首先保證讓旦巴江才吃飽穿暖。現在不用每天做三頓飯了，閑暇的時間，她就喜歡坐在家門口，一邊轉著經筒，一邊撥著佛珠。

才仁代吉對記者說，等取暖費發下來，留夠家里吃飯的錢，打算買個大一點的爐子，再多買幾袋牛糞。“天越來越冷了，家里人在屋里待的時間多，得暖和一些。”

旦巴江才是9月份才和班里的同學到學校的板房里上課的。雖然學習條件沒以前好，但他覺得沒關系，因為再過幾個月，新學校就能建好了。

“你有什么心愿?”記者問。

“沒有。”旦巴江才嚼著泡泡糖，靦腆地笑著。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對記者說，“我想去二哥的學校看看，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樣子。”

告別黃新來一家，已經是下午4點多。索南毛文帶記者走上了賽馬場的看臺。站在高處，能夠俯瞰整個賽馬場安置點的全貌。索南毛文說，過去每年7月份，這里都要舉行賽馬節，是當地最隆重的節日，在藏民心中比春節還重要。但因為地震，今年取消了賽馬活動，賽馬場成為整個玉樹州最大的災民安置點。

索南毛文說，3年后，等大家都住上新家，藏民就又能過賽馬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