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延平微型小說四題

【作者簡介】

康延平，福州市作協副主席、政協委員、海峽兩岸交流協會理事。已發表文學作品數百萬字。

局長“被藝術”

局長今天心情不錯，他決定微服私訪一下單位的小廚房。因為交通擁堵，屬下越來越多中午選擇在單位就餐，因為人少，沒請廚娘，大家都自己動手，大多吃拌面。這也符合低碳生活，局長想，雖然自己出入有小車，但在這里偶爾與下屬低碳一回，也算體恤下情。

小廚房暫時還沒人。局長打開冰箱，一看，好家伙，盤子重重疊疊。這個冰箱冷凍柜在下，冷藏柜在上，所以在最高層的盤子里頭是什么看不清楚，但局長有經驗，吃剩能藏起來的，肯定都是好東西，于是他伸出手去把那個盤子揪下來看，但是……這個“但是”很討厭，它預示著事情開始走向反面了，是的，局長平時動作幅度大習慣了，他一揪，那盤子里的東西就順勢而下，嘩啦一聲，其實當時沒有聲音，是局長平時電視看多了，感覺這時必須配音才有效果，嘩啦一聲，一股暗紅色的稠流順著他的腦門而胸脯而肚腩……當然，還伴有一股濃烈的味道，怎么說呢，這味道放進嘴里肯定OK，放在衣服上肯定不OK，局長再遠庖廚也知道那是紅燒肉的味道!

一股近千度的高溫以超音速從局長丹田而心口而太陽穴，一路燒上來!一定是那個阿巴貢老王干的!鼻屎當鹽吃肯定把這破紅燒肉汁留著今天拌陽春面!伊娘的難怪當了那么多年的辦公室主任先進都評了四次還沒被上級看中!太摳門了這家伙!局長扔掉盤子沖出小廚房準備到辦公室把那個阿巴貢狠狠剋一頓……可是，當然，出現這個詞，事情又有轉折啦，可是局長剛出小廚房的門，就被那兩個電視臺的伙計撞上了，他們不是采訪完書記“如何構建和諧單位”上車走人了么?怎么還在這里晃悠?局長心里疑惑臉上卻露出職業笑容，這是全局上下堅持強訓三個月練出來的，局長心里很毛但手腳卻很灑脫，這是做報告練就的，他擺了個“破死”，問，你們要不要來體驗一下我們的午餐?倆伙計立馬鏡頭對了過來，局長又調侃自己，我這身……是涼拌紅燒肉!

第二天，晚報頭條就是局長“涼拌紅燒肉”之特寫，還被冠之為“局長的行為藝術”，局長看了，哈哈大笑起來，心想，原來事情還真有相反的一面。從此，局長改掉了動不動就訓人的舊脾氣，全局上下，嘿，你還別不信，局風大改觀!屬下們的幸福指數都飆到天上去啦，人民群眾也說找他們辦事比以前順溜多啦。

局長“被緋聞”

局長是小米的姑爹，小米要實習了，就直奔姑爹報到。

這天一大早，就要去姑爹的單位上首班了，小米很興奮，特意著牛仔裝，穿運動鞋，把自己弄得很干練，立如松坐如鐘行如風，全改90后“腦殘”標準動作。她為自己的第一次出鏡已經訓練得很有素了，決不能丟姑爹的臉。

她沒有開車去，而是騎著剛買來的山地自行車背著登山包去，大學生就得像個大學生嘛，這是姑爹說的。

報道程序自然與局長大人無關，轉來轉去

也都只在辦公室人事處什么的地方，接著就到接待處接電話。心潮澎湃不到半小時，小米就開始蔫了菜，原來上班比上課更無聊!

突然，小米想起自己昨天買的一張唱片還在包包里，就想拿到姑爹辦公室聽聽，姑爹雖然不太會用電腦，但他的電腦配制最齊全，連視頻都有。小米看看左右，同事們都聚精會神趴在電腦前一副很敬業的樣子，她用鏡子側來側去悄悄偵察，發現有的在偷菜，有的在炒股，技術含量最高的在下國際象棋。小米悄悄地溜出新聞處，貼墻而走進了局長辦公室。剛一進門，還沒拿出唱片小米就呆住了!在她心目中一貫比柳下惠還柳的姑爹的辦公室地上居然有一條一巴掌大的女人的小內褲!小米看看姑爹，他也正“聚精會神”地在看電腦，好像沒干過壞事似的!哼，回去告訴姑姑!小米想，讓護士姑姑拿到單位化驗，胡麗精同志，看你往哪里藏!

小米悄悄撿起那條證據，姑爹揮揮手就大義滅親地把她趕走了。小米激動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沖回去準備告訴姑姑，一進門嘴未張，下鄉剛回來補睡剛醒的姑姑就說她，小米呀，跟你講了多少次，晾衣服袖子褲管要多抖幾下，你看看，這坨襪子還塞在褲管里!要是天氣不好，就不容易干了……

姑姑收拾完小米晾的不合格衣服，一轉身看到小米手里握著那條小內褲，就說，咦，你是哪里找到的?我前幾天剛買的，今天想拿去過過水，卻找不到了。姑姑拿過小內褲聞了聞，又說，果然混進洗衣機了，這次買的洗衣粉特別香。

小米當然不敢告訴姑姑它是自己從哪里撿到的，八成，是的，只能說八成，八成它在小米晾衣服時仍舊躲在姑爹的褲管或者袖口里，然后順便被姑爹帶到辦公室一游。小米暗暗捏了一把汗，還好是自己撿著了，換別的人，姑爹不就“被緋聞”了?!

局長“被通緝”

鉆局長上任有點鬼鬼祟祟的味道，好像那官是偷來的。但用他自己的話是，就他這長相，往十個人的人群里一扔，就找不著了，何勞大家前呼后擁地忙活?天氣夠熱了，動不動就三十七八度，再攪就飆上四十度啦，會出人命的!

局長助理往前任局長豪華的沒人也空調照開的辦公室探了好幾天頭，仍不見新局長的尊容，于是，有風言風語開傳，丑媳婦怕見公婆，鉆局長聽說一臉麻子，敢輕易亮相?有閑人鳥人開猜，鉆局長一定還在某領導身邊，為今后的升遷討價還價。更有人透露，鉆局長還在黨校上科學發展觀大課呢，于是全局上下警報暫時解除，憋了若干天的嚴肅緊張又回到團結活潑的年代了。

但前后才三天，局內惡報頻傳，攪亂了天天過節的氣氛:某所因值班員大白天趴桌而眠夢里還“搶金”、“自摸”地大叫而被行政記大過處分;某分局因一“江西民工”模樣的人前來“報案”沒人理睬而全局大小領導被罰去一個月獎金人均損失800元;某聯動小組因報案后半個小時內達不到現場而被……

局外也不甘寂寞，全市上下傳開了“鉆局長微服私訪力挫不良警風”的新武俠傳奇。

為了不讓更多的弟兄們被罰去銀兩，多學了幾招電腦知識的局長助理便按有幸三年前同鉆局長吃過一餐飯的第八副局長的口述，把鉆局長比較謙虛的尊容拼接成型，作為內部“通緝令”人手一張下發各分局及派出所的每一員，當然，忘不了口耳相囑此令不外傳。于是，全市警員一遇又黑又瘦身材不高長相不俊操莆田口音的中年男子前來報案，都特別熱情周到謙虛謹慎，那幾天，莆田農民工都急著把多年不理之發黃狀紙翻出來呈上去。

這天，新分配某基層派出所的大學生小愚，正探頭探腦尋找衛生間，突然發現有人躲在樓梯底下悄聲打手機。這人不就是前頭在值班員一開一合的抽屜里被他瞥見的那個被通輯的人?被警校訓練有素的小愚立功心切，果斷地掃出了二堂腿，趁那黑瘦小個子沒防備，讓他乖乖就了擒……

剩下的事不講也罷。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小愚因“擒賊”有功素質高，被鉆局長破格留在身邊當助理，害得全局上下都在嘀咕:什么世道!

局長“豎雞蛋”

“二十七八，等待提拔;三十七八，吃香喝辣;四十七八，撒尤那拉;五十七八，吹燈拔蠟”的民間諺語鬧得局長惶惶不可終日，他今年五十有八了，馬上要吹燈拔蠟了!按新提拔的副局長林小兵說的，您老人家心眼再不活絡活絡，只怕一退休，燈也沒的吹，蠟也沒的拔了。

林小兵是他好友的兒子，不到四十，就五子登科，先是妻子兒子，后是房子車子，現在是位子!一問，沒什么本領，一個“敢”字而已。比如當科長管拆遷，該賠5萬的剩5千，只能賠5 千的卻可以賠5 萬!就看你敢不敢弄權了。弄權當然為弄錢鋪路:兒子滿月過周歲上大學都是一輩子一次的大事;丈母娘十年磨一壽越磨命越短也是大事;搬新房就算一年搬一次也是喬遷之喜，這些大事和“朋友們”一起“樂呵樂呵”，是人之常情啊。

局長本是有名的廉官，不是不懂而是不敢，不過，在吹燈拔蠟的威嚇下，他終于也想讓下屬“常情”一下了。

不幾天，局里上下就傳開了局長愛人動刀消息，“聽說血流了很多”廣為流傳，于是，除了全局上下人人爭先，該局管轄的個體戶們也個個恐后，你一橫眼幾十個百，我一咬牙五六個千，前后不過一天時間，888888，6個翩翩起舞的“朝鮮族姑娘”豎立眼前!局長悄悄對自己說，掙錢真的比那個誰豎雞蛋還容易!不說破，你怎么豎也豎不起來;一說破，叭地一磕，豎得全不費工夫!

一周后，局長老伴出院，細心的人發現，那老女人苦瓜似的小臉上那對小眼睛好像特別有神，原來，她割了雙眼皮。

6個“朝鮮族姑娘”換了一套三居室，局長又琢磨著豎第二個雞蛋了。

這回，為了體現公平競爭的原則，局長本人親自住院了，肚皮上一左一右劃拉了兩道口子，每道約5公分長。消息一經傳出，大男小女們免不了又一次紛紛響應。局長忍著腹部刀口的不適，堅持親自清點戰利品，其結果比上一次還要可觀，999999，像6個排著隊前來探望的老部下。發發發發發發，久久久久久久，多好的兆頭!局長樂得滿嘴找舌頭，交代老婆，千萬不敢漏嘴說出“結扎”二字!

有了錢的局長也懂得出入夜總會什么的了，美女入懷結扎失效，摸摸捏捏不解饞，一來二往，就把四十出頭的打字員小萍升格為辦公室主任，后面的事就不用多說了，很是風光風流風趣風雅。

盡管跟小萍吃喝玩樂都可以名正言順地公家報銷，但再怎么說自己也得掏掏腰包以示闊氣，日月如梭一眨眼離退休只剩三個月的光景了，局長一摸腰包，真是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怎么大票加小票只剩8萬多?好在局長尚未吹燈拔蠟，還能抓住最后時期，再豎一個雞蛋。

局長有個弱智孫女，以前老嫌多個光吃不說的嘴，現在呢，傻有傻的妙處。不幾天，局里又傳開一條爆炸性新聞，局長的孫女不慎從陽臺摔下去了，一條腿粉碎性骨折!大家都說，還好他家在二樓，不然，那孩子就沒命了。

孫女住進了醫院，老伴端屎端尿喂水喂飯忙了個全死。局長呢?獨自火燒火燎地在病房走廊來回竄。竄什么呢?一整天了，遲遲不見有人來“常情”!難道全局上下的人都聾了啞了?難道那些個體戶平時見了面隔著一條大馬路也會跑過來點頭哈腰的，今天都靈魂泰國游去了?

林小兵倒是來過兩次。第一次啥話沒說，撂下500元錢走人。第二次對暗號似地說了句，何苦來著，又走了。這是啥意思!局長有點火了，連他指定的接班人都這個態度，難怪別的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該敗之世道!人沒走，茶就涼!

當晚，屋漏又逢連夜雨，小萍說她懷上他的孩子啦，老公再三逼問，她萬般無奈只好從實招來。現在怎么辦?私了10萬元，公了法院見。局長自忖結了扎，剩下幾只精子散兵游勇根本造不出孩子，可小萍不依不饒，又是鼻涕又是眼淚，還說干脆等生出來再做親子鑒定，這不是擔屎不臭攪屎臭嗎?局長心中有鬼，自然不敢理直氣壯，而且同小萍風流風光風趣風雅的同時，告訴了她許多連老伴都不知道的絕密，萬一這娘們不高興了，漏到紀檢會，豈不偷雞不成又蝕一把米?罷罷罷，錢是身外之物，能來也能去，私了私了，花錢買平安。局長一咬牙，給她一次性賠償10萬元。當然，交錢的那一晚，局長還忘不了再盡情地快活一回。這是最后的快活，局長吃了正宗偉哥，用小萍的話是，權當10萬的回扣。

但不知怎的，這挺機密的事兒，被皺巴巴的老婆知道了。第二天傍晚，滿身盡是傻孫女臭屎騷尿味兒的老伴黑著臉一回到家，就火山爆發了，沒進門就又哭又吼，你個沒良心的，當初叫俺挨刀子，這會兒叫丫丫斷骨頭，十萬八萬地給那狐貍精，你良心喂狗了……局長連忙把老太婆拖進里屋，捂上嘴巴，但太遲了，老太婆文化程度不高，聲音頻率卻高，段警報告到所長那里去，所長說，已經有人向他報案，丫丫是被人推下樓的，于是，他們連夜部署什么方案去了。

再一個大早，有人看見局長被所長很客氣地請進了派出所，這下，真的吹燈拔蠟去了。

責任編輯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