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夏衍話劇由政治走向文學,革命家的責任意識很濃很重;田漢話劇抱著藝術(shù)救世之理想,唯美主義色彩很重很濃。而郭沫若史劇博采眾長、融會貫通,責任與情感相輔而行,悲美故事讓人震撼、予人鼓舞,人物形象充分昭示了人性之深刻與復雜。
[關(guān)鍵詞] 郭沫若史劇人物;責任;情感
[作者簡介]李志敏(1982—),女,復旦大學中文系2008屆文學碩士,江西省社會科學界聯(lián)合會助理研究員。(江西南昌330077)
于中國現(xiàn)當代綿延浩渺的話劇長河里,曾一度伴隨著時代浪潮的奔涌,騰起過若干絢爛奪目的浪花。曹禺、李健吾、郭沫若、夏衍、田漢……他們都于各自長期的藝術(shù)實踐中對生活進行了細致入微的觀察與深刻周密的思考;并以劇作形式將長期累積的生活體驗訴諸筆端,為中國現(xiàn)當代話劇藝術(shù)的發(fā)展作出了杰出貢獻。近十幾年來,有關(guān)上述知名劇作家的研究資料與學術(shù)成果層出不窮。今天,筆者斗膽選擇郭沫若史劇,對其劇作的人物形象作一番關(guān)于情感與責任的思考。希望透過拙文的小小視野,能帶給讀者一點點新鮮的景致。
郭沫若,作為現(xiàn)當代享譽華夏文壇的風流才子,詩如其人,劇如其人。其代表詩作《女神》,宛如一枚閃耀于中華詩壇的鉆形寶石——熠熠生輝,成為九卅新詩的奠基之作。而不久之后,當他以杰出史劇作家的身份蜚聲文壇時,其骨子里那份浪漫與豪情,其受惠于時代的責任與憂患意識,亦于史劇作品中展露無遺。
大型歷史劇《棠棣之花》取材于《史記·刺客列傳》,講述的是聶政為反對韓、趙、魏三家分晉并鏟除親秦派勢力,勇敢地刺殺韓王哀侯和丞相俠累,并為免連累其姐,毀容自刎的故事。劇作寓含著對義士崇高愛國精神的頌揚,包蘊著對聶塋與春姑為英雄氣節(jié)感召、認尸揚名的歌頌,更潛藏著對呼應時代之主題——提倡集合、反對分裂的深切呼吁。這些,我想為絕大多數(shù)受眾所認可。而于此基礎(chǔ)之上,筆者更看到了劇中人物于情感與責任的張力開掘間閃爍的豐富深刻的人性光輝。首先,將聶政姐弟的死同抗秦事業(yè)相聯(lián)系,這本身就是一種責任的賦予;而在聶政[中,他自然知道擔負弒君殺臣重任的刺客之行將是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其次,交織于聶政身上的手足情與愛情又將這條綿延的“不歸路”裝點得格外凄美!——試想若生逢太平盛世,聶政、其姐、春姑都將完整享有溫馨親情與甜美愛情,那將是怎樣一種完美人生!可生不逢時,聶政得為手足情自毀遺容,得為天下興亡大業(yè)犧牲愛情,而姐姐與春姑也在為其英雄業(yè)績感動之余,于認尸揚名后雙雙自盡。那是一種怎樣的悲壯!回旋于第一幕與第五幕結(jié)尾的哀婉曲詞——“去吧,兄弟呀!去吧,兄弟呀!我望你鮮紅的血液,迸發(fā)出自由之花……”似乎已由書頁間浮出,于我耳鬢周際飄揚回蕩……
而展示偉大民族靈魂、弘揚雄偉民族氣魄的史劇《屈原》,則在情感與責任的二元互動之中凸顯了屈原、嬋娟二人不朽的靈魂。作家沒有寫屈原“明于治亂,嫻于辭令”的政治才干,沒有寫他“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候”的政治風度,然而就從作家所描敘的南后鄭袖與上官大夫?qū)η恼蜗莺σ约皬垉x的陰謀當中,我就能強烈地體察到屈原在波瀾軒起的政治舞臺上所表現(xiàn)出的崇高的理想抱負與憂國憂民的責任情懷。與此同時,第一幕平緩的“橘園誦詩”、第二幕陡轉(zhuǎn)的南后誣陷、第三幕當屈原回到家時被壓抑的憤怒情感的宣泄、以及最后一幕氣勢磅礴的“雷電獨白”,則在情感的激流之中凸現(xiàn)了屈原高貴的人格與遠大的抱負,體現(xiàn)了屈原對祖國和人民無比忠誠與熱愛的可貴品質(zhì)。
至于嬋娟,一個純潔無暇的少女,她的天真性格容不得半點渣滓。她愛誰就會愛得無比忠貞,她恨誰就會恨得徹心徹骨。在情感方面,再沒有比她對屈原的愛更圣潔了。她對先生的愛是忠貞而誠摯的,但又不是一般的兒女之情。她愛屈原是因為“先生是楚國的棟梁,是頂天立地的柱石。”這種愛,顯然是與她對祖國的愛聯(lián)系在一起的。籍此,又讓我看到了嬋娟身上的責任。嬋娟死前對屈原說道:“先生,我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我受了你的感化,知道了做人的責任……我愛楚國,我就不能不愛先生。……先生,我經(jīng)常想照著你的指示,把我的生命獻給祖國。可我沒有想到,我今天是果然做到了。……”可見在嬋娟身上,同樣凝集著情感與責任,嬋娟同樣不失為情感與責任的復合體,只不過情感的份量較責任而言,稍稍重了一些。
相形之下,《虎符》中的如姬則是一個典型的有胸襟、諳大事、有見識、有作為的融情感與責任于一身的美女形象。她的父親被人殺了,她蓄著報仇的志向三年,終于不惜向信陵君哭訴,請求援助,得報父仇。從一開始,她就被一種無形的來自復仇的責任的力量所籠罩。而與此同時,魏國內(nèi)部正糾纏著尖銳的矛盾:一方是信陵君,主張抗秦救趙;一方是魏王,堅決拒絕救趙國,取媚強秦。如姬作為一個有思想有見地的女性,她深知何謂“唇亡齒寒”,于是就在信陵君委以“竊符”之重任時,她毅然勇?lián)恕_@種勇?lián)袑π帕昃髑榈幕貓螅嗟兀蚁脒€是一種責任的共鳴——她贊成信陵君合縱抗秦的主張。至于情感,如姬于魏王與信陵君之間似乎都沒有愛情。對魏王,如姬只有不滿(盡管魏王十分喜歡她)。她不滿魏王的暴戾,不滿魏王只將她當一件東西——“他喜歡我,也就跟他喜歡馬兒、狗兒,喜歡黃河的鯉魚那樣。他喜歡我,不過因為我年輕,相貌還不算丑陋罷了。”(我想如姬對魏王的這種情感,也是促成如姬應承“竊符”責任的催化劑。)對信陵君,如姬則是一種懷著仰慕之情的愛,以致于到最后生死關(guān)頭,她放棄了前往邯鄲求救于他,意在使人們看到她不是“為了兒女私情”,她也決不愿給信陵君“蒙上污穢”,而認為“要使天下后世的人不要對于他有絲毫的誤會,這也是我對于他的責任。”如姬不比嬋娟,在她身上,情感與責任是一半對一半的,甚至責任多于情感而存在。
以上所提的幾部史劇均為作家于抗戰(zhàn)時期所作,而作家于社會主義時期所創(chuàng)之史劇人物形象,亦同樣含納情感與責任之共生或抵牾。最典型的作品即《蔡文姬》——逃難中的文姬走投無路,為南匈奴左賢王搭救,兩人結(jié)為夫妻。文姬深得賢王寵愛,生下一兒一女,建立美滿家庭。十二年后,漢匈和好,曹操廣羅人才,力修文治,決心贖文姬歸漢參與撰述《續(xù)漢書》。于此背景下,文姬面臨重大人生抉擇——欣喜于能回歸闊別已久的故土,不舍于與賢王十二年夫妻舉案齊眉及對子女的舐犢情深——這本是對情感歸屬的抉擇,可偏偏彼時文姬的情感抉擇又與國家昌盛繁榮扯上干系,冥冥之中,情感天平上鄉(xiāng)情的托盤里平添了責任砝碼——正如董祀的開導——“憂以天下,樂以天下”、“以天下為己任”。文姬在情感與責任間面臨著顧此失彼的選擇。雖然最終情感為責任所戰(zhàn)勝,可在歸漢途中文姬內(nèi)心的掙扎、情感的回旋——到父親墓旁掩袖而泣,昏厥之后走入夢境,夢醒之后思緒又回蕩于《胡笳十八拍》的十四、十六拍那種“天與地隔呵子西母東”的悲美之中。那是一種怎樣的人性至真至善至美的展露啊!
夏衍話劇由政治走向文學,革命家的責任意識很濃很重;田漢話劇抱著藝術(shù)救世之理想,唯美主義色彩很重很濃。而郭沫若史劇博采眾長、融會貫通,責任與情感相輔而行,悲美故事讓人震撼、予人鼓舞,人物形象充分昭示出了人性之深刻與復雜!也許郭沫若永遠生活在激情之中,永遠在呼喚春天的蒞臨,因為他的每一部史劇都于情感與責任的張揚之中透著生命的活力!
[責任編輯:趙財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