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在我們的社會里,麻木或沉默的往往是大多數,當真理變成嗤之以鼻的歪理時,何以扭轉?力量對比可謂懸殊。真正意義上的精英,似乎也很難產生或培養。
趙曉:中國現在的思想文化狀況和中世紀的歐洲很相似,與目前經濟的蓬勃發展完全不同步。所以首先必須出現一批有信仰、有誠信、有道德理念的精英人士,帶動整個社會的良性發展。就拿你來說,現在你在主編這份《新經濟導刊》,你提倡的“新經濟”,似乎并不光體現在物聯網、智慧地球等新事物或新經濟模式上。
朱敏:當然,“新經濟”也可視為一種新的文化形態驅動的經濟。
趙曉:實際上,文化制度的變革比科學技術帶來的變革更大、影響更廣。它可以提供一個文化和制度的平臺。
朱敏:有時候技術層面的變革。可能反倒會帶來更多的迷思。
趙曉:這就像一個瞎子一樣,跑得越快,掉進河里的可能性更大。比如“智慧地球”,我很擔心,它會被專制的力量所利用。“智慧地球”提出把感應器嵌入和裝備到電網、鐵路、橋梁、隧道、公路、建筑、供水系統、大壩、油氣管道等各種物體中,并且被普遍連接,形成所謂“物聯網”。通過超級計算機和云計算將“物聯網”整合起來,實現人類社會與物理系統的整合。可以說,通過這項技術革命,將來能夠做到對每個人的行為舉止實現監控。
朱敏:涉及到了科技倫理的層面。
趙曉:對,人的自由、權利、隱私一旦被全部掌控,就可能會像美國電影《國家公敵》里的公民一樣無處藏身。現在的技術發展到一定程度,只要給你照張相,就可以在人體注入一種無形的GPS定位,你在全球任何地方都能找到你。這是一個巨大的信息炸彈!
朱敏:看來科技本身,恐怕并不是人類光明的未來,更不是惟一的未來。
趙曉:科技絕不保準人類美好的未來。我對IBM的人說,你們做的絕對是一個信息原子彈。原子彈有好有壞,用于發電就是好事,殺人就是罪惡品。所以人類的未來并不是越來越光明,“進化論”的思想,尤其是社會進化論的思想是沒有理論基礎的。想想瑪雅文明的毀滅,你會看到,人類的發展史其實只有演化,沒有進化。而演化有好有壞。魯迅年輕時相信進化論,晚年就否定了,他發現有的年輕人比老人還壞。你看“文化大革命”那代年輕人,比前輩進步在哪里?
朱敏:“文革”不僅踐踏文化,更摧殘人心。十年風雨,一場浩劫,陰云密布,人人自危,人跟人之間哪里還有信任?由此形成了影響至今的信任真空。
趙曉:人與人之間喪失了信任,是一種雙輸的結果。美國知名政治學者福山在《信任——社會道德與繁榮的創造》一書中認為,信任可以產生一種資本,就像物質資本一樣重要。比如,中國一些發展不錯的企業都是講信用的企業;溫州的民間借貸非常出色,就是源于鄰里之間、朋友之間、親戚之問的信任。正是這種小地方的內部信任,催生了當地的經濟繁榮。
朱敏:過去30年對中國而言,人力資本的釋放是進步的源泉,但這還屬于欲望的釋放,缺乏精神的釋放。釋放欲望、就像是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的盒子”,帶來中國經濟活力的同時,也加劇了精神社會的混亂,所以需要平衡。
趙曉:沒錯,中國經濟發展確實不能再單一追求GDP了,需要反思我們的轉型。中國現在處在工業化轉型期社會危機的前沿,財富分配不均、兩極分化,其結果會“撕裂”社會,加大貧富差距、地區差距、城鄉差距,從而把中國社會搞得四分五裂。今年,我們看到了在幼兒園殺害兒童的事件,以及富士康的13跳,還有最近又出現的長沙稅務局爆炸等一系列非常極端的事件。這些已經不是冤有頭債有主的報復,而是針對整個社會的報復,他們對現有政治秩序、經濟秩序、社會秩序都持否定態度,追求制造反對效果的最大化。
朱敏:危機往往也是轉機,要破解當下中國經濟、中國社會、中國人心的霧中迷局,需要的還是大智慧、大魄力。對于未來,我們仍需謹慎。
趙曉:所幸的是,當今中國有一個特點:無論政府還是民間,都具有十分寬廣的胸懷和開明的態度,學習能力和吸收能力非常強。早在g004年,政府在改革上就作出了新的部署,將倫理或道德納入中國經濟改革的范疇。2005年以后,根源于市場倫理的“企業責任”討論蔚然成風,中國企業界開始普遍注重企業社會責任問題,而學界近年來也開始談論中國的文藝復興問題,其實就是在從挖掘并創造性地轉換傳統倫理資源的角度,回應中國改革之需。而我本人樂觀地預見,傳統文化與基督文明的融合一定會成功,在中國,契約精神和博愛精神會逐漸成為社會主流,將極大地改變中國的國民性,改變國人的傳統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