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佛教大師鳩摩羅什傳教小議

[摘要]本文通過史籍文獻資料對鳩摩羅什一生傳教過程中的幾則行事與佛教的傳弘關(guān)系進行了剖析，認為他善巧方便地利用自己剎帝利的高貴種姓并依靠陰陽法術(shù)、國主來實行他的傳教弘法事業(yè)，他所取得的輝煌成就，都與此密不可分。尤其是他甘受輕賤“破戒”來扼殺“政教”矛盾于萌芽之中，為佛教在當時的譯傳廣弘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這種大無畏的自我犧牲精神，不該為后世歪曲磨滅，應(yīng)該得到人們的認同。

[關(guān)鍵詞]鳩摩羅什;陰陽法術(shù);傳教弘法

[中圖分類號]K825.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0)12-0014-06

鳩摩羅什是舉世聞名的佛學(xué)家、翻譯家和中外文化交流名人，其一生之貢獻，過去有諸多研究。他一生傳教從西域經(jīng)涼州再到長安，歷經(jīng)波折起伏，過去研究者在這方面論及較少。本文試通過與他有關(guān)的幾則較為突出的傳教方式、方法來對全面了解羅什本人、傳弘佛教及所譯經(jīng)與絲綢之路石窟經(jīng)變相有所補益。

一、剎帝利種姓

鳩摩羅什，亦稱羅什，祖籍天竺，家世國相，祖父達多，名重于國。父鳩摩羅炎，將嗣相位，乃辭避出家，東度蔥嶺，龜茲王聞其棄榮，甚敬慕之，自出郊外，請為國師，以妹為妻。約于晉康帝之世(344)在龜茲生羅什。羅什家世國相，有說為婆羅門種姓，有說為剎帝利種姓。首先來看二者間的區(qū)別。印度很早就有所謂的種姓制度，將社會上的人劃分為四種姓:第一，婆羅門，他們是能夠傳授解釋《吠陀》圣典、享有特權(quán)的高貴人，并掌握神圣的祭祀權(quán)，即祭司、知識的壟斷者;第二，剎帝利，軍事貴族，即以國王為首的軍政權(quán)力掌握者;第三，吠舍，是從事農(nóng)業(yè)、畜牧業(yè)和商業(yè)的自由民;第四，首陀羅，是工匠及卑賤的奴隸。到了公元5~6世紀，由于統(tǒng)治者的需要，社會等級秩序逐漸嚴格起來，規(guī)定了不同階層人民的權(quán)利、義務(wù)，連生活細節(jié)都刻板地規(guī)定下來，如四姓間不能通婚，各自職業(yè)不能逾越，甚至不能共食等。

上述種姓的差別順序是婆羅門教經(jīng)典中所列，代表婆羅門利益。佛教產(chǎn)生后，佛經(jīng)里再三強調(diào)不重視種姓差別，一入佛教，就如眾流歸海，一切差別不復(fù)存在。又釋迦佛曾打比方說，在入海之前，長江、大河各有自己的名字，一流入大海，就混同起來。這只是表示佛教僧伽內(nèi)部沒有種姓之別，還是承認社會上有種姓區(qū)別。首先反對婆羅門教，這是與婆羅門教對立，抬高佛教，是變相地反對婆羅門種姓、抬高剎帝利種姓。佛教經(jīng)典里有與婆羅門教經(jīng)典中不同排列的四種姓，是剎帝利、婆羅門、吠舍、首陀羅。佛教為何既反對種姓制度，又提高剎帝利的地位呢?這與佛教生存發(fā)展壯大有直接的關(guān)系。反對種姓制度、四姓平等，有別于婆羅門壓制其他種姓，甚至嚴禁第四種姓信仰他們的宗教，有利于佛教自身的廣收教徒，盡快得到發(fā)展。抬高剎帝利，說明婆羅門并不是最尊貴的人，剎帝利才是最尊貴的人，即是大善根的人、最有能力的人、至高無上的人。他們?nèi)舫黾页煞穑屽缺救巳缡牵^去六佛亦如是。他們在家身為王相等軍政統(tǒng)治者。釋迦佛本人也是剎帝利，他創(chuàng)立的佛教，是剎帝利種姓的驕傲，也維護剎帝利的地位和利益，自然會得到他們的大力支持、維護。佛教中記述眾多國王信佛、護法，諸多供養(yǎng)可為證。

釋迦佛這樣做，不外乎給他以后的佛教徒提供一個遵循的榜樣。中國高僧道安說:“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講的就是這個道理。縱觀今日世界佛教，東南亞諸國、日本等佛教流行盛興的國家，佛教徒無不心領(lǐng)神會續(xù)佛慧命。

羅什“家世國相”，祖上居高貴，是否為婆羅門種姓，不得而知，是剎帝利種姓也是后人據(jù)“家世國相”與“印度四種姓”推測而來，可能較為合理。剎帝利過去在印度可謂“二等公民”，隨著佛教的傳播，到羅什祖、父輩時代已達到興盛。相應(yīng)地佛教中所說印度四種姓，剎帝利位第一，婆羅門為第二，可說在此時已得到公認而穩(wěn)固，身為剎帝利種姓，無疑為最驕傲而自豪的人。即使羅什祖上系婆羅門種姓，只憑家世國相這一點，說為剎帝利，或許有攀高的嫌疑，也是正常的。即使羅什父系種姓有嫌疑，其母系身為龜茲國王妹，若依印度種姓劃分來說，也是剎帝利系。羅什系剎帝利還是婆羅門種姓，也就沒有必要追究了。在中國歷史上，種姓劃分雖不那么明顯，帝王將相及其家族是最高上、高貴的人。羅什是位精通佛學(xué)的大家，對佛祖釋迦牟尼當年的傳教方式、方法深明熟解。他所處的當時中國社會與釋迦牟尼當年所處的印度社會情況很相似，都是多國紛爭、戰(zhàn)亂不斷的動蕩時代，他們的弘法環(huán)境基本相同。羅什學(xué)釋迦傳法，如有關(guān)在罽賓與外道辯論獲勝，得到豐厚的供養(yǎng)，提高佛教和自身地位，從而爭得了眾多的信徒。后在溫宿國挫敗一道士，聲滿蔥左，譽宣河外。龜茲王不免感到家族光榮，親自躬迎其歸國說弘佛法。又沙勒國請羅什升座說法，“龜茲王必謂什出我國，而彼尊之是尊我也，必來友好”，“龜茲王果遣重使，酬其親好”。另外，其父因不出任國相而出家，龜茲王白純聞其棄榮，甚為敬之，親自出城迎接，請為國師。羅什亦身為皇族，亦棄榮出家，如此等等，無不顯示出羅什主動或被動地利用他家族的高貴身份及王權(quán)的至高地位來實現(xiàn)他的弘法事業(yè)。從諸王崇佛弘法來說，不僅僅是因為佛教思想有教化導(dǎo)民，維護統(tǒng)治政權(quán)、社會安定的作用，其中佛教抬高剎帝利種姓，即尊他們?yōu)樽钌系茸罡哔F，給自謂“天子”、“皇帝”、“圣主”、“王”們找到依據(jù)，也是他們大力護法的另一原因。北朝法果說:“我非拜天子，乃拜佛也。”亦有此意。

二、不依國主，法事難立

中國東晉高僧道安曾說過:“不依國主，法事難立。”這不是他的自身體悟，是釋迦佛傳法身行教給弟子的一個潛規(guī)則。這種潛規(guī)則，世界眾多佛教國家的眾多高僧心知肚明、心領(lǐng)神會，在傳教弘法中屢屢施展。佛經(jīng)中記述眾多釋迦涅槃后，在印度比丘依靠國王的力量傳教，中國佛教史中亦眾多記載高僧依附國王而弘法的事例。眾所周知，羅什一生弘法也是遵循這個準則，方便善巧，將之運用到極致，使眾多高僧望而生嘆。

如果說羅什一生遵循了“不依國主，法事難立”的原則弘法傳教，首先，他對依國主傳教易行的了解，可言啟蒙于胎教之中。童年父為國師，母又常身至大寺，無疑所見所聞高僧布道之場面均非一般情景。羅什7歲隨母出家，時龜茲國人以其母乃王女，故供養(yǎng)甚多，他剛出家就感受到王族維護傳法的優(yōu)越性。9歲雖因其母為避供養(yǎng)而至罽賓，但遇名德法師盤頭達多，即罽賓王之從弟，崇以師禮，此傳法道場自然會得到王族維護，供養(yǎng)菲薄。他本人挫敗諸外道，王乃僧眾敬之逾恒，也免不了受到更多供養(yǎng)。12歲其母攜還龜茲，途經(jīng)月支，進沙勒國，國王設(shè)大會請羅什升座，一為勉勵本國之僧眾，二為交好于龜茲國，崇之可謂甚矣，自不待言。傳道場面宏大，供養(yǎng)殊勝。此是羅什先遵受沙勒太子優(yōu)遇帝佛陀耶舍為師，后又拜會沙車王子，參軍王子兄弟二人學(xué)法，此二兄弟亦是棄王位出家的大德。回龜茲后，羅什在龜茲王的大力支持下，經(jīng)常講經(jīng)說法。不論是隨母出家所住寺院，還是拜師學(xué)法所至寺院，自己說法所到場所，無不與國王、太子及王族有關(guān)，都得到王權(quán)的支持，羅什本人也感受到了“依國主”的好處和必要。他充分利用國主王族的支持、維護，結(jié)合自身的不懈努力學(xué)習(xí)，大開法席，廣宣佛法，最終“道流西域，名被東川”。

正當羅什充分利用“依國主”優(yōu)越性大展弘傳佛教的時候，公元382年前秦苻堅遣呂光率兵7萬，西伐龜茲等國。前秦是一個深信佛教的國度，苻堅在呂光臨行時說:“朕聞西國有鳩摩羅什，深解法相，善閑陰陽，為后學(xué)之宗，朕甚思之。賢哲者，國之大寶，若剋龜茲，即馳驛送什。”由此可知，呂光已戰(zhàn)勝龜茲及諸國救兵，獲得羅什。若不是前秦苻堅在淝水之戰(zhàn)敗后，國家分崩離析，苻堅后來被害，人亡國破，羅什將順利被呂光帶歸前秦，他“依國主”的弘法事業(yè)也會更上一層樓。遺憾的是前秦派了一位不信佛教的呂光，呂光獲得羅什后，見他還年青，強以龜茲王之女妻之。這是羅什有生以來在弘法的道路上首次受到打擊。但他還不失志地在東土弘揚拂法。前秦亡，或許正應(yīng)了他母親當年從龜茲去天竺臨走時對他說的話:“方等深教，應(yīng)大闡真丹，傳之東土，惟汝之力，但于自身無利，甚可如何。”羅什在呂光自立的后涼國留住了16年。由于呂光及其后繼者并不信奉佛教，自然不鼓勵羅什從事傳教譯經(jīng)，而是把他當作占卜吉兇、預(yù)言禍福的方士。不過羅什自己也早有思想準備，如他答其母臨去天竺時對他所擔心的話:“大士之道，利彼忘軀，若必須使大化流傳，能洗悟蒙俗，雖復(fù)身當爐鑊，苦而無恨。”他利用別學(xué)爭取條件，繼續(xù)傳教。

羅什在后涼的16年中，史籍沒有多少關(guān)于他弘法之事的記載。一般認為他在姑臧停留的16年，主要利用空閑時間和有利的條件學(xué)習(xí)漢語，為日后的譯經(jīng)工作打下良好的語言基礎(chǔ)。大凡圣賢，都不會虛度光陰。“羅什至姑臧時，僧肇自遠而從之，什嗟賞無極。及什適長安，肇亦隨之”。說明羅什在涼州時還是一直在盡力傳教，不過難能有大的起色。其原因是涼主不信佛教，傳教困難重重。這自然會使他對至涼州前“不依國主，法事難立”的傳教方法領(lǐng)悟至深。

公元401年，后秦大敗后涼，羅什被崇信佛教的國王姚興迎回長安。到達長安時的羅什，已經(jīng)歷了印度、西域諸國及后涼截然不同的佛化過程，不但了知“不依國主，法事難立”的妙義，更深諳如何依國主而行法事，以至易化。他根據(jù)當時的社會情況進行行之有效的弘法，在佛教方面大量翻譯佛經(jīng)，廣宣大乘教義，其中宣弘的“三論”中道、“法華”一乘教、維摩詰(居士)入世教化等思想，傳弘了佛教思想的精髓，將佛教在中國的傳弘推到高峰，成為佛教自釋迦佛以后娑婆布道最得力、最有成就的人之一。

羅什在依國主方面，也極力維護統(tǒng)治者的權(quán)利，以國師身份參與政治，以至姚興“崇敬異常”。姚興為治理國內(nèi)和對外攻伐兼并，想從羅什僧團中選拔為己效命的人才，曾認為道恒、道標二人“神會俊朗，有經(jīng)國之量”，三次詔請道恒、道標還俗從政、“助興王業(yè)”，但皆遭婉絕。最后姚興不得不求羅什及擔任悅眾的僧遷幫助勸說，但同樣亦遭婉絕。通過這件事，不難看出羅什為了維護統(tǒng)治者利益的盡心盡力。

綜上所說，羅什一生遵循了佛陀“不依國主，法事難立”這一傳教規(guī)則，在罽賓、龜茲等西域地區(qū)，僅僅是遵循，對其中涵義并不甚了解，在涼州方達到深層領(lǐng)悟，在后秦始得到充分施展。

三、陰陽和法術(shù)

佛教初傳中國，眾多高僧傳教皆并行施于神通法術(shù)，這符合當時社會的需要，尤其為當時中國諸多將相所喜愛。羅什在他一生傳教歷程中，更是大施陰陽法術(shù)、巧妙運用，據(jù)《高僧傳》記載，羅什在沙勒時，于說法之暇，乃尋訪外道經(jīng)書。善學(xué)《韋陀舍多論》多明文辭制作問答等事，又博覽《四韋陀》典及“五明”(為外道的五種學(xué)藝，即語言、文學(xué)的聲明，醫(yī)學(xué)的醫(yī)方明，工藝技術(shù)的工巧明，咒術(shù)明、符印明)諸論，是“陰陽星算，莫不畢盡，妙達吉兇，言若符契”。他的陰陽法術(shù)，與他在西域傳教一樣，名揚西域。從前秦苻堅派呂光西討西域時對呂光所說“朕聞西國有鳩摩羅什，深解法相，善閑陰陽，為后學(xué)之宗”之語，及其“光軍未到，什謂龜茲王白純曰:國運衰矣，當有勍敵，日下人從東方來，宜恭承之，勿抗其鋒，純不從而戰(zhàn)，光遂破龜茲，殺純，立純弟震為主”的記載可作佐證。

呂光大破龜茲獲羅什，羅什在取得呂光的信任之后，實際成為他的軍政顧問。如呂光破龜茲后想留在西域稱王，羅什勸他東歸，說:“此兇亡之地，不宜淹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呂光聽信了他的話而率軍東返，后呂光果在涼州稱王。羅什隨呂光父子至涼州，置軍山下，什言不可，必致狼狽，至夜大雨，死者數(shù)千。太安元年(386)正月，姑臧大風(fēng)，什曰:“不祥之風(fēng)，當有奸判，然不勞而自定也。”果有梁謙、彭晃相繼而反，不久皆被消滅。龍飛二年(397)，張掖盧水胡沮渠男成與其弟沮渠蒙遜反，推建康太守段業(yè)為涼州牧，建康公。呂光派庶子太原公呂纂率兵5萬討伐。當時人們以為段業(yè)等屬烏合之眾，呂簒此行必勝。呂光特為此訪羅什，羅什對他說:“觀察此行，未見其利。”不久呂光果敗。深得呂光器重的張資生病，呂光多方求醫(yī)，有外國道人羅叉說能治此病。羅什告訴呂光，此人不會治病，為了證實這點，竟當場“以五色絲作繩結(jié)之，燒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還成繩者，病不可愈。須叟灰聚浮出，復(fù)繩本形”。不幾日張資病逝。咸寧二年(400)，傳言有豬生子，身三頭。又言龍出車廂井中，到殿前蟠臥。呂纂以為祥瑞，號大殿為龍翔殿。羅什進諫說:“比日潛龍出游，豕妖表異，龍者陰類，出入有時，而今屢見，則為災(zāi)眚，必有下人謀上之變，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后呂纂果為呂超所殺，其兄呂隆即位。這件事也應(yīng)了羅什與呂纂下棋時，呂纂殺羅什的棋子戲言，“斫胡奴頭(按:胡奴是呂超的小名)”，羅什答“不斫胡奴頭，胡奴頭斫人頭(按:以暗示呂纂)”的話。

羅什行陰陽法術(shù)，目的在于助傳佛法，身陷涼州，雖然遇后涼主呂氏不信佛法，仍不惜努力，在呂纂以為龍出東廂井到殿前蟠臥為祥瑞時，他主動勸諫說:“則為災(zāi)眚。”建議呂纂“宜克己修德，以答天戒”。羅什所說“宜克己修德”，其本意勸呂纂信佛修德，雖然未達目的，但其極力傳教之宏志不改。羅什在陰陽法術(shù)之行的遮掩下，保證了一定范圍內(nèi)的收徒授教，在社會普通民眾中擴大了影響。

從另一角度來說，也正因羅什精通陰陽法術(shù)，阻礙了自己一段時間大行法化。因后秦姚萇建國后，曾“虛心邀請”他至長安，后涼呂氏認為他“智計多解，恐為姚謀，”拒絕放行。建初九年(394)，姚興繼位后，又遣使邀請，亦未獲放行。這也歸功于他的陰陽法術(shù)。不然后涼呂氏不信佛教，沒有必要扣留一位佛教僧侶。若早日至后秦，多爭取十多年的時間，臨終或許就不會有“因法相遇，殊未盡伊心，方復(fù)異世，惻愴可言”的遺憾。

羅什居長安，因秦王崇信佛教，大力弘傳，借助陰陽法術(shù)傳教的作用自然不太重要。他的主要精力幾乎全部投入到譯經(jīng)、講經(jīng)之中。后秦姚興作為一代國君，雖然信佛，但深知統(tǒng)治政權(quán)始終是第一位的;信佛只是為了利用佛教幫助維護他的皇權(quán)和統(tǒng)治地位，在政權(quán)與宗教之間，當政權(quán)需要時，宗教就顯得渺小，勸高僧道恒、道標還俗從政，就是充分的證明。羅什為諸多國王欲求，不只是因為他“善解法相”，亦因為他“善閑陰陽”，兩者皆能為統(tǒng)治者服務(wù)，往往后者更為直接有效。前秦王信佛，欲得羅什，不免欲二者并用，未果。后涼王不信佛，得羅什，充分利用后者。后秦王崇佛，得羅什利用前者自不待說，是否利用后者，史料不詳。羅什在長安為了維護自身“破戒”取妻，“舉匕進針”的神通之事，說明他在弘法的同時并沒有忘記行陰陽法術(shù)。總之，羅什一生利用陰陽法術(shù)相助傳教，雖然也帶來或多或少的不利影響，但是，最終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為后來的佛教傳道者樹立了榜樣。

四、“獻身”傳教

羅什一生獻身佛門傳教是人所共知的事，此所說“獻身”是指“破戒”之事，與廣義的“獻身”有所區(qū)別。羅什“破戒”一事，《晉書》、《高僧傳》等史籍中都有記述，后來的史學(xué)家、尤其是佛教界在研究羅什時，對他“破戒”之事，一直諱莫至深，一般在成就、貢獻方面多歌功頌德。即使提到，也只不過是引用前人的原文，不加評說。羅什的弟子們更是基本上避而不談。羅什“破戒”一事，畢竟是史實。若要把一位有血有肉、真實的羅什展示給后人，應(yīng)尊重歷史、實事求是地去研究他，諱避不談，或只是對字句的表面理解，不是對這位偉人的尊重，或許存在褻瀆之嫌。

關(guān)于羅什“破戒”，劉元春教授曾在他的論文中談及，說了一些他個人的理解和看法。行文言辭誠懇，不失有可取之處，但卻言義未盡，故下文再作探析。

據(jù)《高僧傳》記載，羅什在沙勒時“為性率達，不勵小檢，修行者頗共疑之，然什自得于心，未嘗介意”。大概是言談舉止有違于小乘戒律，一般專家學(xué)者認為羅什當時信尊小乘佛教。關(guān)于羅什第一次“破戒”，《高僧傳》載:“光既獲什，未測其智量，見年歲尚小，乃凡人戲之，強妻以龜茲王女，什拒而不受，辭其苦到。光曰:‘道士之操，不逾先父，何所固辭。’乃飲以醇酒，同閉密室，什被逼既至，遂虧其節(jié)。”與《晉書》記載基本相同，僅多了“遂妻之”。若說《高僧傳》作者為佛教徒的避諱，正史《晉書》所說應(yīng)該可信。首先讓我們了解一下當時西域僧伽與政權(quán)間的情況，《高僧傳》載:羅什與母一起從罽賓回龜茲至胝北山，有一羅漢見而異之，對其母說:“常當守護此沙彌，若至年三十五不破戒者，當大興佛法，度無數(shù)人。”從側(cè)面反映出西域出家人在年青時便可還俗。從羅什學(xué)成之后“諸國皆聘以重爵”推想，西域統(tǒng)治者崇尚佛教，并不鼓勵有太多的人長期出家為僧，希望人們修身養(yǎng)性之后再服務(wù)于社會。羅什其父辭相位出家至龜茲，以國師之禮，娶王妹耆婆為妻，其妻是王妹鳩摩羅炎，心欲當之，王乃逼以妻。可以看出西域諸國雖然需要高僧，更渴求參政的人才。

羅什從“停住二年，廣誦大乘經(jīng)論，洞其秘奧”至365年22歲時，就開始向全國的名僧大德公開挑戰(zhàn)。龜茲王白純則在政治上予以全力支持，“龜茲王為造獅子座以大秦錦褥鋪之，令什升而說法”。獅子座，本為龜茲王的專用御座，羅什坐此座說法，說明已取代其原小乘師的最高地位，成為兼政的國師。此時不僅有眾多遠道而至的僧人，“西域諸國，威伏什神俊，每年講說，諸王皆長跪座側(cè)，令什踐而登焉，其見重如此”，相臨的國王亦多受教。當時羅什的大乘佛教傳弘，不僅僅是宗教，已明顯帶有政治傾向。又沙勒國王請羅什升座說法，一為勉勵其本國之僧眾，二為交好于龜茲王，均對促進西域各國友好往來、維系社會和平起到了積極作用，這無不得力于他弘傳的大乘佛法。羅什此舉，正如薛宗正先生所說:“不但小乘說一切有部的所有理論壁壘幾乎都轟然倒塌，而在此理論壁壘痞面的僧團權(quán)威、寺院戒律等也無不受到重摧，鳩摩羅什主持龜茲法座幾十年，地位相當于白純王副王，舅甥協(xié)力，龜茲佛教世俗化有了巨大發(fā)展，財源、兵源則有了寬闊的發(fā)展，白純富國強兵的政治改革也取得了重大成效。”

羅什在呂光攻破龜茲獲得后逼以妻之，或許帶有政治因素，因為呂光本人不信佛，希望羅什以謀士身份參予政治，為己所用。羅什“虧其節(jié)”應(yīng)該是事實，“遂妻之”未必真實。若依中國傳統(tǒng)的觀點來說，羅什與王妹一起同房，“虧其節(jié)”國王又強妻事實產(chǎn)生，理論成立，說為妻之也未免不可(只是名譽上的夫妻)。羅什身為西域諸國尊崇的高僧，從大乘的角度來說，“破淫戒”也是大戒，是絕對不允許的，羅什“拒而不受，辭甚苦到”就表明他守戒的決心，羅什已為呂氏政治謀士，再拒妻(夫妻一起共同生活)恐怕呂氏亦不會再強難。如此不免為羅什保住了在涼州的自由生活條件，在一個不信佛教的國度仍然能堅持傳教。

另從呂光敗龜茲時欲留下稱王，羅什雖以此非福地勸呂光東返，不免看出羅什的一番苦心。其一，呂光不信佛，若留西域，對當時盛行的佛教發(fā)展一定有負面影響。其二，他本人在西域被人們看作是一位“破戒”之人。過去不厲小檢，已被修行者非議，現(xiàn)在即使你不為妻之，已虧其節(jié)，作為高僧是大小乘佛教皆不允許的事。自己若留西域，佛教內(nèi)部必會產(chǎn)生爭執(zhí)，或許因此而帶來大亂。再說因“破戒”之事，自己原有的威望一定受到影響，選擇離去或許對西域已有的佛教傳弘會少一些負面影響。但結(jié)果還是避免不了西域后來的小乘佛教在逐漸占上風(fēng)，大乘佛教日見勢下，不過終久還是保存了佛教的傳弘。總之，羅什為大乘佛教在西域的傳弘帶來巨大的損失，是他一生中留下的永久遺憾。

關(guān)于羅什第二次“破戒”，據(jù)《晉書》記載:“(羅什)常講經(jīng)于草堂，興及輔臣，大德沙門千有余人，肅容觀聽，羅什忽下高座，謂興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欲障須婦人。’興乃召宮女進之，一受而生二子焉，興嘗謂羅什曰:‘大師聰明超悟，天下莫二，何可使法種少嗣。’遂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爾后不住僧坊，別立廨舍，諸僧多效之。什乃原針盈缽，引諸僧謂之曰:‘若能見效食此者，乃可蓄室耳。’因舉匕進針，與常食不別，諸僧愧服乃止。”“每至講說，常先自說，譬如臭泥中生蓮花，但采蓮花，勿取臭泥。”如此，羅什第二次“破戒”應(yīng)該是自己主動要求的，先有羅什“欲障須婦人”，后才有姚興逼令“破戒”之事。至于羅什之尊崇，在那樣神圣而隆重的法會上，自招輕賤，舉匕進針阻止其他僧人效之，并在講說佛法時先以“如臭泥中生蓮花”比喻，一定有他的道理和深層的涵義。

羅什居長安，雖然遇國主姚興崇信佛教，但是姚興更懂得利用佛教來維護他的政權(quán)。姚興常對羅什說:“大師聰明超悟，天下莫二，若一旦后世，何可使法種無嗣。”姚興不好明說讓他從俗參政，故以“法種無嗣”來變相地勸說。若直說讓他從俗參政，作為羅什有前車之鑒，應(yīng)該不會答應(yīng)。但羅什一定深知，姚興勸其弟子還俗從政，自己也參與勸說，仍未果，這時的教權(quán)與王權(quán)已隱伏著矛盾。他作為集團的領(lǐng)袖人物，為了佛教的弘法大業(yè)，又難找到合適的解決方法，如何來防患于未然，他只好選擇以大菩薩自我犧牲的精神，來化解矛盾，使佛教傳弘大業(yè)仍能不受影響地繼續(xù)盛弘。應(yīng)該出于此原因，才有他自招輕賤之舉，再次“破戒”之行。此事一出，一般僧眾不知他“用心良苦”，無疑會給其他僧人帶來影響，又恐怕佛教集團內(nèi)部產(chǎn)生動亂，故利用他所學(xué)法術(shù)之長“舉匕進針”來穩(wěn)定僧團的安定。至于他講說佛法時常說“臭泥中生蓮花”，可理解為說自己是臭泥，他所說的諸法是蓮花，是佛教中的大乘妙法，最上之大法。從教者乃至后學(xué)者，不要舍本逐末，取蓮花也。說羅什一生善巧方便，教化眾生，或許與他推崇維摩詰有關(guān)。如果說他“破戒”學(xué)維摩詰是對他的曲解，雖然他在長安弘法時之身份似維摩詰，那并非是他的本意，而是被逼無奈、無意之舉。他推崇維摩詰的重要原因不是為他“破戒”作辯護，應(yīng)該是佐證他所說佛法是佛教“真經(jīng)”。

由上文所述可以得到以下認識:

其一，佛經(jīng)中抬高剎帝利種姓，羅什利用自身是剎帝利(皇家貴族血統(tǒng))種姓，方便取得統(tǒng)治者的支持和維護，大力傳教弘法。

其二，佛祖釋迦身行示教后來弟子們所遵循的規(guī)律“不依國主，法事難立”。羅什深得精髓如法施行，涼州“留得青山”在，長安時有“把柴燒”，達到他繼西域后再度傳教弘法之高峰。

其三，“五明”是佛教弟子需要學(xué)習(xí)的知識，佛教史中曾有不少高僧使用，方便善巧，輔助傳教。但是，在陰陽法術(shù)方面，無人學(xué)到像羅什那樣精通，西域時已名揚域外，前秦、后秦(信佛教)不僅是因為羅什是佛教高僧欲得到他，后涼(不信佛教)得到羅什留他更是怕他此特長被他人所用而為己用。羅什巧妙純熟地利用了自身的這一點，續(xù)佛慧命，大興佛法。

其四，關(guān)于羅什“破戒”之事，過去研究者基本上認為是他的污點，或淡而言之，或避而不談，這是對羅什“破戒”的誤解或不理解。羅什在當時特殊社會環(huán)境的背景中忍辱負重，善巧方便地“獻身”傳教弘法，普度眾生，不是普通人能想到和做到的，圣人之舉，有何需要淡言、避之，應(yīng)該大加褒頌。

其五，羅什一生傳教弘法，所采取的一些特殊方式、方法，雖然對自身聲譽、傳教，乃至僧團帶來負面影響，但他權(quán)巧方便地隨機、隨緣傳弘，無疑是成功的。他不計個人得失，為佛教弘傳中國、影響世界所做出的貢獻有目共睹。他所譯經(jīng)典通俗易懂并具文學(xué)性，深受人們喜愛，為中國石窟寺經(jīng)變相樂道采用的題材。

[注釋]

《大乘義章》引符書謂其系出婆羅門。

薛宗正:《鳩摩羅什彼岸世界的思想歷程及其與此岸世界的溝通》，引自《鳩摩羅什和中國民族文化》，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2001年版，第19頁、第25頁。

《吠陀》是印度最早的宗教文獻和文字作品的總稱。

季羨林:《佛教十五題》，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0頁。

在佛教經(jīng)典中，佛祖地位最高，婆羅門教的一些神也出現(xiàn)在佛教里，但地位不同，婆羅門出身的舍利弗、目犍連等人亦為佛弟子。《中阿含經(jīng)》:“剎利兩足尊，謂有種族姓，求學(xué)明及行，彼為天人師。”《長阿含經(jīng)·小緣經(jīng)》:“生中剎帝姓，能舍種姓去，明行成就者，世間為第一。”

《梁高僧傳》卷5《道安傳》，引自《大正藏》卷50，第352頁。

《高僧傳》卷2:“達多每稱什神俊，遂聲徹于王，王即請之，集外道論師，其相攻難，言氣始交，外道輕其年幼，言頗不遜，什乘隙而挫之，外道折服，愧慚無音，王蓋敬異，日給鵝臘一雙，梗米面各三斗，酥六升，此外國之上供也，所住寺僧乃差大僧五人，沙彌十人，營視掃灑，有余弟子，其見尊如是。”

《高僧傳》載:“時溫宿有一道士，神俊英秀，振名諸國，手擊王鼓，而自誓言:‘論勝我者，斬首謝之。’什既至，以二義相檢，即迷悶自失，稽首歸依，于是聲滿蔥左，譽宣河外，龜茲王躬往溫宿，迎什還國，廣說諸法。”

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01頁。

《高僧傳》卷3。

湯用彤:《漢魏南北朝佛教史》，第233頁。

《弘明集》卷11，《與恒標二公勸罷道書》及道恒、道標《答秦主書》等共9篇。

《晉書·鳩摩羅什傳》。

《高僧傳》卷2。

劉元春:《鳩摩羅什與西域佛教》，引自《鳩摩羅什和中國民族文化》，新疆美術(shù)攝影出版社2001年版，第169、第170頁。

《出三藏記集》為“頗非之”。

陳世良:《鳩摩羅什從小乘到大乘的轉(zhuǎn)變》;劉元春:《鳩摩羅什與西域佛教》。

任繼愈:《中國佛教史》，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5年版，第2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