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出擊

2009年9月30日晚，北疆邊陲的桃山火車站職工食堂舉行了一個晚宴，主題是歡送車站民警闞國慶光榮退休。然而，就在這歡送宴會上，即將脫掉警裝的老闞揭開了“6.27”案件的真相，在限期最后一天讓公安局的掛牌案件成功告破了。

“6.27”案件是一起雷管被盜案，也是上半年哈爾濱鐵路公安局惟一的掛牌案件。6月27日那天，下夜班的老闞參加了一場婚禮，新郎是本班聯防隊員徐軍，一個中等偏瘦、外表干練的小伙子。八年前這徐軍考入省警官學院的刑事技術專業，畢業后曾在縣公安局技術科實習，本來是有希望成為該隊伍中一員的，可是不幸在招聘考試的前一天卻突然病倒了。長達半年的臥床使他不僅錯過了一次就業機會，而且還背上了很多債。沮喪的他決定依借鐵路職工子弟的身份進入鐵路公安，因為此時的鐵路警察不是公務員，所以也沒有資格考試的高門檻。可是經過一段時間“運作”，徐軍又泄氣了。他不知從什么地方聽說，想打通關節進入，少不了一大筆“活動經費”，這讓本來就債臺高筑的他深感懷才不遇而憤世嫉俗。不過，老闞對徐軍的印象一直還不錯，覺得他公安專業理論功底很深，邏輯思維能力也很強……就在那天幫徐軍統計結婚禮賬時，所長打來電話讓老闞馬上到所里去，說是出大案子了!

老闞趕到派出所的會議室，發現氣氛緊張而凝重，除全所民警外，公安處刑偵支隊的三名同志也在座。所長見人齊了開門見山說:“好，下面我先介紹一下車站危品倉庫被盜的情況。今天上午八時許，車站采石場的技術員呂明去危品倉庫領取生產作業電雷管，發現放置危品的鐵柜怎么也打不開。這個鐵柜上有兩個鎖，兩個鎖的鑰匙平時分別放在技術員呂明和保管員老丁的手里，就是說只有兩個人同時開鎖才能把柜打開。最后，費了很大勁把鎖打開，但是柜里的二十支電雷管不見了。接警后，我已經帶領當班的民警趕到了現場，也及時報告了公安處刑偵支隊!”

“刑偵支隊9時50分接到桃山危品被盜的報告后，我帶兩名偵查員和兩名技術人員趕到了現場，兩名技術人員已將現場可疑物品帶回公安處進行鑒定。經初步勘查，位于桃山站舍西側200米處的危品倉庫為獨立建筑物，坐北朝南，室內由內外兩個套間組成，內室無門，僅放一鐵柜存放著車站的危品，外間有一張床，一個辦公桌，是保管員日常工作和休息的地方。倉庫的門窗沒有撬壓痕跡，人戶門鎖和鐵柜鎖都外觀完好。由于現場被破壞，只提取了一雙40碼的解放牌膠鞋鞋印，像是作案者所留，其它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痕跡物證……同志們，這雷管丟失在國慶60周年大慶前夕，其危害隱患有多大我不說大家也知道。所以，上級對這一案件非常重視，公安處將此案定名為‘6.27’案件，并成立了由主管副處長為組長，我為副組長的專案組，要求此案必須在‘十·一’以前破獲!”所長的話音剛落，邢隊長就緊接著對案件的性質，作案動機、特點進行了專業性分析，確定了偵查重點和下一步偵查部署。

案件發生在老闞當班的時間內:26日21時至22時之間。這個時間段保管員老丁恰恰回家了。經技術鑒定，入戶防盜門和老丁的鐵柜鎖均為另配的鑰匙所開，而技術員呂明的鐵柜鎖乃萬能鑰匙所開。嫌疑人作案時穿的解放鞋經核查也是老闞的，偵查人員在車站后街一個污泥塘里發現了這雙在現場留下印跡的鞋……老闞自己回憶說，當天巡完線回來發現鞋有點濕，就把它晾在車站花壇邊的墻上了，沒想到競成為了犯罪作案的裝備!眼看就要退休的人，如今卻弄了個“晚節不保”的嫌疑!

老闞希望徐軍能幫助自己，可是這個“小亨特”結婚以后仿佛換了個人似的，對案件表現得毫無興致。進人九月份以后，老闞似乎格外奔忙起來，每天不是跑公安處，就是網吧什么的地方亂竄，休班時間也不在家里呆一會。老伴看他這樣子很擔心，老闞說自己什么病都沒有，只就是想在退休前給組織一個交代，不然這四十年的警服就算白穿了!

不知不覺已是9月30日，所長對巡線回來老闞說:“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我和教導員商量好了，晚上為你舉行歡送宴會。”“算了吧所長，我沒有心思吃什么飯，下午還想再去一趟公安處呢!”老闞轉身就要走。“不管怎么樣，晚上七時前一定得趕回來。不然沒了主角，我們咋演戲呀!”所長說完走了幾步又折回來說:“我說老闞，這段時間你匯報工作可是有點越級啊!”老闞只是笑了笑就急匆匆地走了。

晚上六時多，邢隊長開著警車來到桃山派出所，見所長正在門口張望，就從車窗探出頭來說:“嗨，今天的活動你當所長的怎么不上心哪?還得老闞親自跑?”所長看看從后車門下來的老闞。說:“他是主角，他做主。”然后又對老闞說:“車站的文書記知道后也要參加，另外，你們班的兩個聯防隊員得參加吧!”“你是說徐軍和大于子吧?那是必須的，邢隊長還特別要求這么安排來著。”老闞回答。

所長安排好派出所的值崗人員就來到食堂，教導員早已等候在那里了。教導員看老闞一身警服，就埋怨說為什么沒換套便裝，老闞說來不及換了，又說一不值崗，二沒帶槍，穿著警服也不算違紀。

所長端起酒杯站起來清了清嗓子說:“各位同事，今天我們在這里為老闞舉行歡送宴會，感謝邢隊長為首的專案組和車站的文書記趕來參加。老闞同志是我們龍濱派出所的老前輩，希望退休以后仍然能夠關心所里的工作，繼續把派出所當成自己的家。”

老闞顯得很激動地站起身來，說道:“任何一個不處于臨近退休階段的人，都無法理解我現在的心情。我的一切都屬于桃山火車站，屬于車站公安派出所。我之所以此刻仍然穿著警服，是因為我還有一個使命沒有完成!”說到這里，他把目光投向了邢隊長和所長。邢隊長會意地向老闞點點頭說:“說吧，你的使命完成之時，也就是我們心上的石頭落地之日啊。”

老闞說:“受專案組和派出所領導的委托，我就借此機會把‘6.27’案件的真相告訴大家吧!”話音剛落，在座的人大多閃出驚異的目光，老闞說話的語調也隨著提高了:“說真的，案件一日不破我就一日不安，因為我不愿意背著一個自己崗位上發生的未破案件回家。感謝領導給了我這個機會，允許我秘密參與到了專案組的工作之中!偵破這起案件的關鍵有三:一是鎖如何打開的?二是電雷管去向哪里?三是現場痕跡的比對結果說明什么?大家可能還記得現場提取的鞋印吧，當時認定鞋是我的，就連我自己也沒懷疑，其實我們都被迷惑了，鞋根本就不是我的，而是被人調包了。現在我先從鎖說起，開鎖離不開鑰匙，一開始刑技人員就提供了這樣的情況，即庫房入戶門和鐵柜老丁的鎖都是用鑰匙打開的，這就是說開鎖者肯定有接觸老丁鑰匙的機會。那么接觸過老丁鑰匙的人有誰呢?據我所知大于子接觸過，因為他曾經在庫房的窗臺上揀到過老丁的鑰匙。”

大于子聽到這里，呼地一下站起來說:“我在倉庫的窗臺上揀過老丁的鑰匙串，但是我送回了派出所，而且在回派出所的途中還遇到了徐軍，我們一起回去的，這件事專案組已經問過我好幾遍，我早就說清楚了!”

“你先不要急嘛。”老闞擺擺手示意大于子坐下。“是啊，你是在中途遇上了徐軍，徐軍也完全可以給你作證。但是這之前卻只有你一個人拿著鑰匙，假如你利用這段時間復制一把的話是非常容易的。誰都知道站前廣場就有配鑰匙的，距離倉庫只有二百多米，跑個來回也就五、六分鐘的時間，你完全可以用配來的鑰匙作案。這也是當初專案組把你列為重點人進行審查的主要原因。”老闞再一次用手勢止住了大于子的辯解，繼續說道:“但是你很幸運，是現場的鞋印讓你得以開脫，因為你的腳太大，這說明現場留下足跡的人不是你，那么第二個接觸過老丁鑰匙的人就是徐軍了。”

徐軍抬頭看看老闞，不緊不慢地說:“我接觸那串鑰匙是遇到大于子以后。當時我也只是從大于子手里接過來揣在兜里，后來覺得有些不妥就馬上掏出來還給了他，況且我也沒有單獨去配鑰匙的時間。”“是啊，你的高明之處就在這里，知道那天你和大于子把鑰匙交到我手上的時候發現了什么嗎?鑰匙有點沾手，當時我并沒有在意。現在想來，那是你把鑰匙揣進兜里的時候，接觸到了粘的東西，能是什么呢?最大的可能是口香糖，班里人都知道你經常吃口香糖。作為刑技專業的高材生，用口香糖拓個鑰匙模，肯定不是難題吧?”“那我的作案時間呢?”徐軍仍然顯得很鎮靜。“問得好!”邢隊長把話接了過來。“你的作案時間把握得很巧妙，一般來說結婚的前夜的確沒有時間作案，可是你偏偏巧妙地運用了這段時間。還記得你去老丁家借斧子的經過吧?當晚你的時間表應該是這樣的:20時35分，你走出家門去老丁家借斧子，20時50分許到達老丁家，21時離開，21時30分回到自己家里。”徐軍聽了平靜地說:“我知道你要問我從老丁家回來為什么用了30分鐘的時間?這與實際用時不符。這個問題在專案組我也說過，我曾經繞道去所里找大于子，因為次日婚禮要他幫忙。”

邢隊長緊盯著徐軍的眼睛說:“那好，我現在復原一下你那天晚上的行蹤。錯的地方請你這個‘小亨特’指教。”邢隊長點著一支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21時以前你說的都是真話，21時整你離開老丁的家，先是去了派出所，透過窗戶，你只看見老闞一個人在寫值勤日志，知道大于子這時可能去了你家，因為你曾約他晚上到你家去商量事宜。這時你迅速來到危品倉庫，戴上手套，用事先配好的鑰匙打開了入戶門和鐵柜的一把鎖，又用萬能鑰匙打開了另一把鎖，盜出電雷管之后急忙趕回家，這段時間你正好用了30分鐘。”

徐軍沖邢隊長冷笑了一聲說:“沒想到堂堂刑警隊長的思維竟然如此不切實際，按照你的邏輯，我把雷管拿回家了?那天晚上我家有十幾位幫忙的客人，他們都是我的證人，另外老闞的鞋又是怎么回事?”“是啊，這正是當初我們沒有確切認定你的原因。老闞，后面的故事還是你來給他講吧!”

“你選擇的時間都是經過縝密計算的，包括這個時候你親自出去借斧子的目的，也是想讓家中的客人來證實你的去向。你從老丁家到派出所的時候。恰巧老丁也剛剛離開倉庫，你先到所里的目的既是刺探所里情況，也是要錯過和老丁路遇的時間。你知道老丁吃飯的時間一般都在21時左右，因為那是車站候車室鎖門的時間，附近沒有了閑散雜人，再者那時候天才能完全黑下來。”說到這里，老闞搖了搖頭。“實在說，你藏雷管的地方還真讓我們費了很大的腦筋，但是人在耍小聰明的同時，就會暴露其愚蠢的一面，這句話還是你給我講犯罪心理學的時候說過的。其實你早已物色好了藏雷管的地方，那就是花壇里的那個廢棄繼電器箱，很佩服你，那兒確是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而且離倉庫很近。當你把電雷管放入箱內起身要走的時候，你突然發現了我晾在墻上的鞋，并順手拿走了它。”徐軍又一次冷笑著說:“你把這故事編得也太離譜了吧?既然那時雷管已被盜出，難道我還要穿上你的鞋再回現場走上一圈?”

老闞也笑了一笑說:“這才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嘛。當你看見那雙鞋的時候，你覺得如果把它弄成現場物證，足以把偵查方向引入歧途，咱倆的鞋都是40碼。所以，你就拿走了我的鞋，并在一個僻靜處穿上。你轉到后街，把在現場穿的那雙鞋灌上了一些沙子，扔進了污泥塘。還有你很清楚，警犬對從污泥塘里撈出來的東西是很不敏感的。”“那么雷管何在?”徐軍急切地問。“在‘老黑’手里，不過現在已經完璧歸趙了。”所長忍不住插了一句話。

老闞說:“為了查找你銷贓的過程，讓我在花甲之年學會了上網。現在我才知道，網絡真是一個大千世界啊!還記得你以前就說過，好多現代犯罪都是通過網絡進行的。在此案的偵破過程中，網監部門很快查到了松江市的灰色人物‘老黑’，他曾經在網上發帖子求購過雷管，炸藥。你在網上看到了‘老黑’的信息，但你不敢使用自己的IP地址和他聯系，你想到了網吧，鎮里的營業性網吧屬于公共場所，去那里的學生居多，他們只管玩游戲，而你對游戲玩法設計的嫻熟讓他們非常羨慕，你就趁他們求你設計游戲操程的時機，多次利用他們的IP地址完成了與‘老黑’的聯系。”

“‘老黑’三天前就在公安處的看守所里恭候你了，你們會在那里見面的。”邢隊長大聲說。徐軍的臉上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血色，面部肌肉也隱隱抽搐著，兩眼呆滯而茫然，直直地坐著一動不動。老闞走過去，隔著椅子的靠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徐軍，我感謝你以前給我的幫助，幾年來你教會了我很多法學基礎理論和形式邏輯常識。但是我并不愿意把從你那里學到的東西再實踐你的身上。你不應該戲謔法律!”老闞轉身換了一種較緩的口氣說:“徐軍啊，這么多年我自認還是較為了解你的，我敢斷言，你拓老丁鑰匙之初，也不見得有盜竊的想法，可能也只是為了恃才戲弄他人，顯示一下你的高明而已。但是當你在網上看見‘老黑’用重金求購雷管、炸藥的信息時，你才動了心。金錢對每個人的誘惑力都是巨大的，尤其當一個人需要錢而心態又極不平衡的時候。我一直都很同情你的人生遭遇，也覺得命運對你確實顯得有失公正，如果你當初能夠走進公安隊伍的話，你可能會成為我們這個隊伍中很有潛力的人才。當現實和理想、付出與收獲極度懸殊的時候，你可以玩世不恭，但不該以身試法，我很為你惋惜!”

老闞停頓了好一會兒后，又換了一種口氣和語調說:“今天，在我從警的最后一班崗上，組織和領導專門為我搭設了這個平臺，給了我履行職責、完成使命的最后的機會，這樣我脫掉警服也沒有什么遺憾了。”說完，他端端正正地戴上大檐帽，又整理了一下警裝，然后做了個立正的姿勢，向同事們莊重地敬了一個舉手禮……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