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何一項改革,既不是什么人的高明之舉,也不是什么人的善意所為,而是面對危機的挑戰和壓力做出的應戰和回應
是位嚴謹而不失活躍的經濟學家。上世紀80年代中后期,當他意識到傳統社會主義經濟學既無假設前提、又無實證檢驗,充斥著空泛的議論與概念之爭,難以解釋中國的經濟現象時,盡管人到中年,仍夜以繼日地苦習現代經濟學、自覺更新知識結構,從而完成了傳統經濟學到現代經濟學的華麗轉身。
談起中國經濟轉型與改革大業,已愈古稀的張曙光清晰地指出:歷史證明,中國的任何一項改革,既不是什么人的高明之舉,也不是什么人的善意所為,而是面對危機的挑戰和壓力做出的應戰和回應,帶有明顯的不得已而為之的被動性質。他說,“借外部壓力,興內部改革,也許是中國改革的必由之路。”
在張曙光的眾多學術頭銜中,有一個恐怕不能不提——北京天則經濟研究所學術委員會主席。天則,這家由他與茅于軾、盛洪等一手創辦的民間經濟研究機構,經十多年經營,已成為中國經濟界的重要智庫。
九月初的一個午后,經濟學家張曙光如約接受朱敏總編的對話邀請,成為繼茅于軾、盛洪之后,“天則鐵三角”里壓軸的一位嘉賓。
人民幣匯率:被人為低估
用足人民幣匯率千分之五的浮動幅度,在這一范圍內讓市場去調節匯率,同時在資本項目的管制上進一步放開,支持民眾和企業到國外自由投資
朱敏:中國統計局2010年上半年經濟數據甫出,就遭到了諸多質疑之聲。尤其是通貨膨脹率,統計數據表現出一切運行尚屬平穩的景象,而人們感受到的卻是愈演愈烈的物價飛漲。您怎么看待時下中國經濟局勢?
張曙光:現在看來,依照投資、消費、物價的狀況分析,7月份出口增長,是由于出口退稅的政策因素所致,之后的增長就很難說,第四季度可能會有很明顯地下降。但是,增長降一點沒問題,不要降得太厲害。中國經濟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比較多,上一年信貸放得那么猛,都會產生一些問題。
下一步,物價也是一個很大的壓力,而且房價漲幅遠遠超過各行各業,實際利率是負的;居民儲蓄本世紀初是14萬億,現在是21萬億,而2009年發行那么多貨幣總是要起作用的,一旦通貨膨脹起來會是什么結果?所以,未來不是那么樂觀。
朱敏:在匯率問題方面,您主張人民幣匯率不能再靠行政機制來制定,而是應該盯住一籃子貨幣重回有管理的匯率浮動機制,主要是基于什么理由?
張曙光:回首20多年來,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中國的勞動生產率提高很快,人民幣實際有效匯率也大幅升值,但是人民幣名義匯率升值較慢,事實上,人民幣的匯率是被人為地低估了。
但是,我們應該明白:任何一個政策的實施沒有不付出代價的,匯率機制調整對貿易、就業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雖然,2005年至2008年人民幣匯率升值了21%,但是中國的出口還在增加,這并不能說明匯率的調整不會影響出口,而是說明影響出口的因素除匯率外,還有其他因素,從目前的情況看,中國出口的收入彈性大于價格彈性。
中國已經多次錯過人民幣升值機會,趁著現在出口形勢逐漸好轉,正是人民幣匯率調整的時機。人民幣匯率不能再單純依靠行政辦法來操作,要真正實行盯住一籃子貨幣重回有管理的匯率浮動機制。我個人建議央行用足人民幣匯率千分之五的浮動幅度,在這一范圍內讓市場去調節匯率,同時在資本項目的管制上進一步放開,支持民眾和企業到國外去自由地投資。
朱敏:對于類似“人民幣一次升值到位”的提法,您怎么評價?
張曙光:我認為,一次升值可以解決目前的匯率問題,但對中國經濟的沖擊太大。升值太快,中國經濟可能承受不了,政府同樣也不會接受。要一步一步來。
城市化:亟需配套改革
中國正處在迅速城市化的過程中,這既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方向和動力,也是改革和調整的重點和關鍵
朱敏:“內需”乏困一直是中國經濟的心頭之痛。中國真正要啟動內需,其中很重要的一個途徑,就是實行真正的城市化。不過,就眼下而言,城市化究竟應該如何與工業化對接?
張曙光:近年來,我國經濟“保增長”已取得良好效果,對中國來說,經濟增速并不是當前需要關注的重點問題,調整經濟結構,實現經濟的長期穩定增長才是目前亟須解決的問題。
近二三十年來,中國走了一條外源工業化的發展路子,資源和市場都依賴國外,實踐證明是成功的,這也是以前成功工業化國家的共同道路。外源工業化一方面造就了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另一方面也帶來了嚴重的結構失衡,危及到我國經濟的穩定和未來發展。因此,我們面臨著發展方式和道路的轉型和調整。我認為中國現在要轉向內源城市化,就是要依靠內部的資源、市場,用城市化去推進經濟結構的轉型和發展質量的提升。所以說,中國從依賴外源工業化的發展道路轉向依賴內源城市化的發展道路,是目前結構調整的關鍵所在。
朱敏:作為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推動力量,城市化承載了改革和發展的太多期望。但是目前,我們不得不面對中國城市化進程所帶來的諸多棘手問題,比如土地產權、戶籍改革、社會保障等等。那么,到底應該怎樣認識現階段的中國城市化?如何看待和解決其所涉及的一系列問題?
張曙光:事實上,現在的中國正處在迅速城市化的過程中,可以說,這既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方向和動力,也是改革和調整的重點和關鍵。
一個方面,城市化就是要減少農民,實現農民的市民化,所以,城市化一般都用城市人口占全部人口的比重來衡量;我們目前的城市化是半拉子城市化,1.45億進城農民工和1.4億住在鎮區內的農業人口,都沒有真正實現身份轉變。另一個方面,城市化就是要擴大城市規模和發展城市產業,把包括土地、勞動力和資金在內的資源從農村和農業,轉移和配置到工業和服務業中來。所以,城市化必然伴隨著經濟的高速增長、農業比重的下降和服務業比重的上升以及城鄉差別的逐步縮小。由于城市化的扭曲,從農村轉移出來的資源集中配置到了制造業,而服務業和城市生活相對落后。
朱敏:進城農民雖說還是“農民”,但是這個群體的構成似乎比較復雜。如何讓這些人真正“城市化”?
張曙光:現有的農村人口可以分為幾部分,我們可以逐一進行分析:首先是已經進城或打拼多年的農民工。這部分人中的70%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他們雖然沒有城里人的思想觀念和生活方式,但是已經不愿意再回到農村去,尤其是90后農民工,情況更是如此。這一部分人愿意放棄土地,也最有可能放棄土地。解決的辦法是如何拔除其在農村的老根,讓其真正進城。
其次是城市郊區的農民。現如今,城市的發展已經直接影響到他們的生產和工作、勞動和收入、生活和消費,他們的土地有可能被城市發展所用,而土地增值的巨大收益成為他們與政府和開發商爭奪的直接對象,出現了許多的土地產權以及拆遷糾紛。這部分人一般不會輕易放棄土地,而這種產權利益的爭奪往往成為社會沖突的焦點。解決的辦法是,把地給城市建設用,而把收益的主要部分給農民。
再有就是真正的農民,主要是種糧的農民。他們是保障糧食安全的直接行動者和成本承擔者。他們依靠土地和種糧為生,除了離開農村當農民工以外,這部分人不可能放棄土地。實際上,耕地保護真正要保護的也主要是這部分農民。解決的辦法是如何提高種糧的比較收益,讓農民自己去保護耕地。
朱敏:中國若要真正啟動內需,現在看來,城市化是很重要的一個途徑。那么,僅僅通過農村人口的減少,就能“畢其功于一役”嗎?
張曙光:真正的城市化,不但要減少農村的人口,還要使進城的人口能夠真正落地生根,有城市人的思想觀念、消費習慣和消費水平。這恐怕是一個最急于解決的事情,所以,與城市化相配套的戶籍改革以及農民工的醫療、教育、特別是住房等社會保障,需要政府有所作為。
綜合這些情況來看,中國的市場化改革,還沒有完成。因為在改革的次序上,我們是先產品市場化,后要素市場化。到目前為止,產品市場化已經基本實現,而很多資源要素仍然由政府管制和被國有企業壟斷。在從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的過程中,要素市場化改革的問題與政治權力有著非常大的關系,所以要素市場化改革要推進,沒有政治體制方面的改革是很難進行的。
國企改革:究竟何去何從?
國家把具有巨大經濟價值的資源無償或者低償授予了壟斷國企,只是象征性地收取很少的資源稅和資源使用費
朱敏:2009年,財政部和國資委制定了《中央企業國有資本收益收取管理暫行辦法》,規定從今年起,國有資產收益要按照一定比例上交國家。不過,您認為該做法并不意味著前進。這是出于什么考慮呢?
張曙光:從理論上說,租金、稅收和利潤是三個不同的經濟范疇,反映的是不同的經濟關系。過去,我們把三者混在一起。30年國企改革的進步在于,把稅收和利潤兩個范疇分開了,國有企業是從統收統支變為照章納稅。但是,“租金”和“利潤”仍然沒有分開。中國國有企業的壟斷利潤和西方發達國家是有區別的,二者一致的地方都是壟斷高價,不一樣的是中國還有一個要素低價,資源要素被國有企業壟斷,而資源要素的租金全部變成了壟斷利潤。
所以在我國,國有壟斷企業高額利潤的第二個來源就是資源要素租金。國家把具有巨大經濟價值的資源無償或者低償授予這些壟斷國企,只是象征性地收取很少的資源稅和資源使用費。例如,我國農墾系統有國有農場2000多個,占地5.88億畝,全國大中型國有礦山企業占地0.113億畝,都沒有上交地租。我們的礦產資源,如煤炭、鐵礦等,每噸國家只收8~24元,這就大大低估了壟斷者的成本,實際上是國家對壟斷國企的利益輸送。
朱敏:也就是說,國有壟斷企業的高額利潤,實際上是由超額利潤和壟斷租金這兩個部分構成?
張曙光:是的。這里需要特別指出,由于沒有資源租金的概念,由于不向占用大量資源要素的國有企業收取租金,于是出現了兩個荒唐的結果:
一是國有企業把資源要素租金據為已有,租金變成了企業利潤,提高了企業的市場價值,也使得對國有企業經營者的監督和考核失去了客觀的依據。一方面,如果有外國投資者參股,就可白白多得股息紅利,另一方面,如果并購重組,也會發生扭曲,特別是國企和民企合資重組,必然高估國企價值。
二是與此密切相關,由于國有企業將國家租金據為已有,成為經營者經營努力的成果。這樣,就為一部分人無償占用全體人民的利益打開了方便之門,資源要素租金養肥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國有大企業的經理們實行股票期權的基礎和依據是經營業績,是企業利潤,把租金變成利潤,也就提高了股票期權行權的價格。按說,租金是全民財產,人人有份,現在都被利益集團攫取了。
國有企業改革的要害就在于此,這個問題不解決,股票期權是扭曲的,企業并購重組也是扭曲的。
朱敏:前段時間,李榮融正式卸任國資委主任并自評問心無愧,“忠于黨,忠于國家,忠于人民”。在您看來,下一步國資委以及國企改革何去何從?
張曙光:其實,李融榮卸任退休,功在黨國,愧對人民。現在,國有企業的狀況并不好,大而不強,甚至是虛脹。9000多億利潤不是國有企業純粹的經營業績,而是包括了資源要素的租金。有人估算了一下,大概一年的租金是14000億,比國有壟斷企業的利潤還多。這樣來看,其實國有企業并沒有多少利潤。給國資委臉上貼金,沒有意義。
我認為,目前最急需解決的首要問題是收取資源租金的問題,而國有企業上交利潤則是第二位的問題。這不僅是問題性質上的不同,而且是解決程序上的先后。應當是先收租、后分利,收租與減稅并行。因為,只有先解決了租金的收取問題,然后才能提出和解決利潤的上交問題。否則,一個問題也解決不了。不僅如此,既然國家稅收已經不少,收租就為減稅創造了條件。由于租金主要是從國有壟斷部門收取,而減稅則是面對所有部門,在收租的同時減稅,不僅能夠通過利益關系的調整促進經濟結構的優化,而且有利于宏觀經濟政策效應的發揮和顯現。
朱敏:還有一個可謂是追本溯源的問題,究竟應該把國有企業“定”在什么地方?
張曙光:國有企業是全民的企業,應該以利民惠民為宗旨,以厲行政府公共職能為手段。但是現在建立國有企業的目的不是為了惠民,而是為了國家經濟安全考慮,實際說是為了政府的權力。按理說,國企應當承擔政府的公共職能,國有房地產公司不應該去炒地皮、炒房價,而應該建設保障房。
住房問題:癥結在財政體制
在房地產問題上,中央政府是心掛兩頭,左右為難;地方政府是全力推動。房地產調控實際上是中央和地方的博弈
朱敏:如今,社會最熱的話題仍然是房地產的問題。有人說,中國的房產泡沫與其他泡沫的不同之處在于,它有著前所未有的數量,并可能形成大量投機庫存,中國亟需連貫的房產戰略,而非對投機行為不時發起不可持續的打擊。您個人認為政府此次會堅持到底嗎?
張曙光:在房地產問題上,中央政府是心掛兩頭,左右為難;地方政府是全力推動。房地產調控實際上是中央和地方的博弈。
從4月份國務院出臺更為嚴格的差別化住房信貸政策以來,房地產調控似乎成為當前宏觀調控的中心環節。在調控和反調控的博弈下,房地產市場形成了一種僵持的局面:交易清淡而價格上升,消費者觀望情緒濃厚。
目前看來,全國70個大中城市的商品房價環比變化不大,而同比上漲不小,4月份分別上漲12.8%和1.8%,5月份分別上漲12.4%和0.2%,6月份分別上漲11.4%和-0.1%,環比首現微跌。可見,房地產調控效果甚微。更何況,調控政策只能退燒,不能治病。既然不能治病,就有再次發燒的可能;再次發燒,病情就會加重,泡沫就會繼續膨脹,最后發展到不可收拾。眾多的歷史經驗證明,一旦泡沫破裂,房地產崩盤,對經濟的危害是相當巨大的。房地產價格有可能跌落50~70%,市場和經濟也需要5~7年才能恢復,而日本泡沫破裂以后,至今20年尚未走出衰退。因此,研究資產泡沫的防范和化解問題是當前政府至關重要的課題。
朱敏:您一向堅持認為,經適房容易滋生腐敗和不公平分配;與此似乎相反的是,卻一直支持放開小產權房,使其合法化。個中原因是什么?
張曙光:所謂小產權房,指的是在農民的集體土地上建設的、由鄉鎮政府頒發集體土地使用權證的房屋,也就是農民所有的房產。目前有關統計顯示,全國住宅總量在186億平方米左右,其中高達66億平方米面積的住房屬于小產權房,占比超過三分之一,規模不可小視。
但直到今天,小產權依然屬于黑戶身份。《城市房地產管理法》第三十八條和第四十四條規定,小產權房的銷售沒有法律依據。《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土地轉讓管理嚴禁炒賣土地的通知》規定,農民的住宅不得向城市居民出售,也不得批準城市居民占用農民基地土地建設住宅,有關部門不得向違法建造和購買的住宅發放土地使用權證和房產證。
我認為,這些規定是違憲的。在房地產價格大幅上漲的情況下,行政管制是管不住的。現在政府應該改變政策,采取辦法放開小產權房。否則小產權房會越來越多。
朱敏:“小產權”房問題如何解決?
張曙光:其實,想解決也很簡單。堅持實施把城郊土地變成城市建設用地,而把土地收益留給農民的原則和辦法,就可以逐步解決“小產權”房問題。
朱敏:具體有何建議嗎?這畢竟也是個成系統的事情。
張曙光:我個人建議,采取新老劃斷,新建“小產權”房在符合城市規劃的前提下放開,可以成為城市商品房開發的一部分;政府只要做好城市建筑規劃就可以,比如,凡不符合城市規劃要求的,堅決拆除。否則,城市規劃工作不能得到改進和提高,政策的嚴肅性和可置信性無法體現,其實施后必然變得扭曲。
所謂符合城市規劃,不僅有片區和組團規劃,而且有各種各樣的建筑標準,包括建筑密度、建筑容積率、建筑質量、防火要求、環保和節能要求等。不符合片區和組團規劃的一律不準建設,已經建設的要堅決拆除;不符合建筑標準的,有的要予以拆除,如密度過大、不符合防火要求等;有的要予以補足和改進,比如建筑容積率過低,造成土地浪費。這就對城市規劃的制定和實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說白了,政府規劃、標準部門要有作為。
關于開發方式,可以在按照規劃辦事的前提下放開。開發方式必然多樣化,可以自己開發,也可以與企業合作開發,還可以由政府組織城鄉統籌開發。自己開發,收益自然歸農民和集體,但國家必須征收相應的稅費。根據已有的經驗,合作開發和政府城鄉統籌不僅要保證農民的住房權利,而且要為農民留下永久的物業。
新老劃斷以后,已經建成的“小產權”房在符合城市規劃和交納規定稅費的前提下,承認其為合法的商品房,不符合城市規劃的部分再逐步解決。
朱敏:事實上,關于住房問題,每年都可謂是社會爭論議題,至今也沒有爭論出個結果。對此您有沒有較為綜合的解決方案?
張曙光:總體說來,在住房問題上,供給和需求都是有問題的。國有企業在推動房價上漲,政府也在推高房價,因為哪個地方的房價高,那個地方發展就快,推高房地產價格是地方政府的理性選擇;從需求上,保障性住房只考慮城市貧困人口,不考慮進城的農民工以及外來的就業人口的需求。
所以,房價的問題不是不能解決,而是現在的一套辦法都有問題。其實想解決也不難,改革財政分配制度和干部考核制度,政府不去考核GDP,改成考核廉租房建設,尤其是財政改革,給地方與其事權相應的財力,它就不會過度依賴土地財政,就不會產生政府推高房價的行為。
朱敏:的確。如果財政制度不改革,考核機制也改不了,官員行為更是改不了,環環相扣。
張曙光:地方政府實際上也是兩面用力:一頭是征地,從農民那里搶奪;一頭是從中央那里挖。地方融資平臺問題就是如此產生的,融資平臺實際上是爭奪金融資源,地方的大量債務倒逼中央發票子。
其實,改革開放取得突破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分灶吃飯,打破“大鍋飯”,調動地方發展經濟的積極性。現在的問題是官員的權力太大,掌控的資源太多,而且官員權力不是走向收斂,而是越來越膨脹。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國內有些官員幸災樂禍、自以為是,以為美國也在學中國。可是人家是自由過度、市場失靈;我們是自由不足、管制過度,截然相反,沒有可比性。從政府過度管制這一點上來看,也許還不能說中國已經是市場經濟。
朱敏:關于房產稅的討論一直不絕于耳,到底該不該上、能不能上?現在看來,依然是“雷聲大、雨點小”。
張曙光:房產稅有人反對、有人贊同,我個人不反對,但是有前提:如果政府要立一個稅種,必須相應減掉其他稅種,因為政府稅收已經很高,每年增長十分迅猛,所以必須結構性減稅,一增一減,維持平衡,政府也容易接受和讓步。再一點,增加的房產稅不應上交中央和省政府,而應當留在地方基層政府,用于地方公共服務開支,這樣基層政府也有積極性征收,老百姓也便于監督。
稅收:“取民用民”是正道
稅收應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真正用到社會事業上、用在公共政策上。比如用于基礎教育、用于基本醫療、用于社會保障,才是正道
朱敏:作為財政政策的重要方面,“結構性減稅”不光是針對房產稅,恐怕整個中國的稅收體制都需要調整吧?
張曙光:這個問題有兩個方面,一是預算收入,主要是稅收;另一個是預算外收入,很重要的就是各種收費。2009年土地出讓金1.5萬億,雖然稅收6萬多億,占GDP的比例20%多,但全口徑的政府收入已經超過10萬億元,宏觀稅負達到32.2%,已經相當高。
再者,國家的財政支出怎么能夠增加老百姓的福利,包括社會保障各方面。回首這些年的發展,政府消費增長得很快,老百姓的消費遠遠落后于政府,那么政府的消費增長能不能約束住?
現在的政府是一個“大政府”、一個相當“昂貴”的政府,所以政府應該“廉價”一點,少一些鋪張浪費的事情,少一些貪污腐敗的事情。如果不解決社會監督的問題,僅靠紀檢委和反貪局,貪污腐敗會越來越多。
朱敏:現在政府收入那么多,但是沒有一個地方政府不缺錢,而且社會保障還拿不出多少錢來,問題可能就出在您所說的這些地方。
張曙光:是的,怎么解決這些問題,是當務之急。人常說,水漲船高。現在政府稅收那么多、增長那么快,隨之而來的是支出大幅增加和快速增長。然而,財政支出增長最快的是政府行政事業費支出。最近十年來,隨著市場化改革的推進,經濟建設支出的增長減緩、比重下降,社會文教衛生支出比重基本未變,而行政管理費支出增長最快,所占比例大大提高,從原來的13%左右提高到19%多。我覺得,稅收應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真正用到社會事業上、用在公共政策上,比如用于基礎教育、用于基本醫療、用于社會保障,才是正道。
再者,行政事業費應當盡量節約。但是現在,政府的辦公條件是最好的,政府支出的浪費也是最大的,僅公車一項的支出,一年就要花掉3000億。現在,中央財政收入增長那么多,日子很好過,為什么不多負擔一些基礎教育,既然是義務教育,為什么國家不兌現、不實施呢?既然稅收增長那么快,為什么稅制不能改?既然政府稅收來自納稅人的交納,納稅人就有知情權,就應當提高財政收支的信息透明度,讓老百姓知道,稅是怎么收的,錢是怎么花的,花的是不是地方,有沒有浪費。
中國現在要轉向內源城市化,就是要依靠內部的資源、市場,用城市化去推進經濟結構的轉型和發展質量的提升。
現在的中國正處在迅速城市化的過程中,可以說,這既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方向和動力,也是改革和調整的重點和關鍵。
既然不能治病,就有再次發燒的可能;再次發燒,病情就會加重,泡沫就會繼續膨脹,最后發展到不可收拾。
在房地產價格大幅上漲的情況下,行政管制是管不住的。現在政府應該改變政策,采取辦法放開小產權房。否則小產權房會越來越多。
要立一個稅種,必須相應減掉其他稅種,因為政府稅收已經很高,每年增長十分迅猛,所以必須結構性減稅,一增一減,維持平衡。
現在,中央財政收入增長那么多,日子很好過,為什么不多負擔一些基礎教育,既然是義務教育,為什么國家不兌現、不實施呢?既然稅收增長那么快,為什么稅制不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