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經濟的短期調控不能替代經濟的長期活力,而后者依賴于企業的長期活力,必定要靠企業家精神。但在目前急功近利的環境中,企業家精神容易被忽視
國經濟發展正在邁向一個新的里程碑,即中國GDP總量將在今年位列世界第二。雖然我們的人均收入水平還不高,但是這一成就在三十年前仍然是無法想象的。
全世界都很好奇,什么是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呢?在我看來,理解中國過去三十年經濟增長的動力首先要思考什么是中國經濟改革前后最大的變化。作為經濟學家,我希望能用最簡單的話概括出最本質的因素。
“開放”和“放開”
我認為,由兩個字組成的兩個詞提供了最好的解釋,那就是“開放”和“放開”。
“開放”使得中國經濟走出封閉,逐漸融入世界經濟。“開放”意味跨國界的產品的流動、資本的流動、技術的流動、人才的流動、當然還有思想的流動。“放開”包括價格的放開、市場的放開、決策的放開、當然也有思想的放開。正是由于“放開”,個人、家庭和企業就成了經濟決策的主體,政府則要為他們“松綁”。
無論你們的企業是外企、民企、還是國企,你們的業績無一例外都受益于中國的“開放”和“放開”。盡管我們做得還不夠,但是對比新中國的后三十年與前三十年,“開放”和“放開”應該是最大的不同,而這個不同就是對中國經濟增長動力最有說服力的解釋。
問題是今年以后的未來,中國經濟如何能夠保持持續的增長?一方面,對政府而言,當然應該繼續堅持“開放”和“放開”的基本政策不動搖。中國經濟應該更加開放,政府對企業的管制應該更多放開。另一方面,對企業而言,企業要做強,企業要有活力,我認為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應該就是“企業家精神”了。
企業家精神(或創業精神)的英文是“entrepreneurship”。說一個人具有企業家精神,英文是“entrepreneurial”。企業家精神不是一種職業,也不是一種職務,而是一種取向,一種態度。并非所有管理者、創業者、企業家都具有企業家精神。企業家精神是一種時常以新方式整合資源以提高生產力的心態。在哈佛商學院MBA必修課程中有一門課叫做“Entrepreneurial Manager”,即“具有企業家精神或創業精神的管理者”。所以企業家精神并不局限于創業企業和民營企業,已有企業包括改革的國有企業中也會有企業家精神。另一方面,企業家精神又不局限于企業。我們學院的清華-花旗EMBA媒體班的創立就是企業家精神的體現。
企業家精神:創造性毀滅
講到企業家精神,我們就自然想到上個世紀偉大的經濟學家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今年適逢熊彼特逝世六十周年。熊彼特是最早論述企業家精神的經濟學家。他認為,市場經濟長期活力的根本在于創新,而創新則來源于企業家精神。他第一次使用了“創造性毀滅”這個詞,用以描述市場經濟的發展規律。他擔憂日益增強的官僚體制會扼殺企業家精神,從而窒息市場經濟的活力。他不僅擔憂政府內的官僚體制,也擔憂大公司內的官僚體制。幸運的是,今天,企業家精神仍然幸存。但是他所擔憂的官僚體制扼殺企業家精神的現象確實比比皆是。
作為最早研究企業家精神的經濟學家,熊彼特的影響在他去世之后才逐漸變得越來越大。薩莫斯是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曾任美國財政部長、哈佛大學校長,現任美國國家經濟委員會主席,兩個星期前在中國訪問。他曾經說過熊彼特有可能會是21世紀(注:不是20世紀)最重要的經濟學家。我本來可以對這種預測不當真,但是我一直記得薩莫斯在1992年所寫“中國的崛起”文章中的一句話:“很可能當一百年后人們書寫20世紀后期歷史的時候會認為世界上在這個時期最重要的事件是發生在中國的革命性變化。”將近二十年后的今年,他的這個說法看來有先見之明。這使我有一些理由相信他對熊彼特的影響力的預測也許也會是對的。
近十幾年來,網絡技術的“創造性毀滅”給傳統媒體帶來巨大沖擊。《商業周刊》已被收購,連《紐約時報》都在思考只出網絡版,不再出紙版的前景。在這樣一個大趨勢下,卻有一個驚人的例外,那就是《經濟學人》雜志(The Economist),訂閱率不降反升,成為了一本全球性雜志。這本身就值得思考。但我今天想提的是,在整整一年前的這個星期(2009年9月19~25日)的一期,《經濟學人》雜志在“商業管理”欄目中開辟了一個新專欄,正是以“熊彼特”命名。可見這本雜志對熊彼特的推崇。開篇文章解釋說,熊彼特是第一個把創新和企業家精神引入經濟學的人,他最早地闡述了創新是經濟發展和進步的核心動力,而企業家精神既可以產生于汽車庫或大學生宿舍這樣的小地方,也可以產生于大公司。在過去的一年中,每一期《經濟學人》的“熊彼特”專欄都有精彩文章,啟發讀者對創新和企業家精神從不同角度的思考。
喬布斯的創新啟示
企業家精神在全球都很重要,在當今中國尤其重要,至少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我們兩年來抵御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的成功,使我們容易以勝利者自居,特別會對“舉國體制”、“政府控制力度”的正面效果沾沾自喜。我們應該清醒看到,對經濟的短期調控不能替代經濟的長期活力,而后者依賴于企業的長期活力,必定要靠企業家精神。但在目前急功近利的環境中,企業家精神容易被忽視。
第二個原因是我們對創新的重視和投入。2020年中國要成為“創新型國家”,目標宏偉。中國對創新投入巨大,并以產業扶持、人才引進等各種政策支持。但創新是結果,僅靠大量資源投入是不夠的。況且,如果資源投入以行政手段配置,那就更成問題了。當我們驚嘆蘋果公司的技術創新時,我們不能忘記它背后的喬布斯的企業家精神。所以我們要“把企業家精神引入創新”(Bringing Entrepreneurship to Innovation)。但是,困難的是資源投入可以量化,而企業家精神無法量化。在目前政府主導創新的環境中,企業家精神也容易被忽視。
這就是為什么我今天要特別強調“企業家精神”。一是因為它本身的重要,二是也因為在當今中國的具體環境中,它太容易被忽視。
我的“預測”很簡單:只要我們堅持“開放”、“放開”,激發“企業家精神”,中國經濟的未來就一定會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