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無處不在的官迷,反映了以權利為生命中心的官本位文化,折射出河南落后的精神邊緣化現象。
關鍵詞:文學豫軍;官本位文化;精神邊緣化
中圖分類號:I206.7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24-0119-02
權力高于一切的世界觀,有權就有一切,沒權啥都沒有,盡一切手段占有權力的人生觀,造就河南人根深蒂固的官本位文化。為權力而斗爭的英雄豪杰來說,是自我價值承認、人生目標實現的必經之路,對長期處于權力邊緣,因面子小而受歧視的人來說,就是翻身求解放最饑渴的需要。
李佩甫《城的燈》成功塑造了一個為出人頭地而奮斗的中國于連形象,使《城的燈》讀起來像中國的《紅與黑》。馮家昌,小名剛蛋,是上梁村一個入贅戶的兒子。老實巴交的父親、單門獨戶的地位、財不如人的經濟狀況(走親戚只有一包禮品,別人都是四五包,甚至十包)、母親早逝,這一切不幸,使剛蛋幼年就嘗夠了沒面子的屈辱,早早投入到人際斗爭的漩渦,也過早洞曉了村里禮道人情的淡薄無力。六歲那年,鄰居“劉一刀”侵占他家一尺宅基地,把他家的桐樹據為己有,這毫不遮掩的欺負人行為,壓垮了馮門一家,“老姑父”求遍全村,無人出來主持公道。九歲那年,父親犯了投機倒把(糟頭發換針的撥浪鼓)錯誤,家庭外交的大權落在馮家昌身上。一件怪事讓他親眼目睹到村里人臉面和禮道的虛偽,一個專門逢年過節時走親戚的點心匣子,不知何時被人裝上八個驢糞蛋冒充禮品,竟然在親戚之間暢通無阻通行好幾年。十二歲時,母親死了,為了葬禮,他一家一家地磕頭,細細感受“投降”的滋味。這一切激發了他發奮圖強、出人頭地的雄心和狠勁。幫助他放下一切包袱,在人生的攀登中,一步步攀升。但成功的孩子同時又是迷路的孩子,小說詳細記錄了他沿途的自我迷失過程。母親死了,沒人給他們做鞋,他領著弟弟們煉鐵腳。虐待肉體的同時,也是磨練靈魂的冷酷,因為崇拜吃苦、依賴自我虐待的同時,也丟失了對人間溫情的希望。所以,當一雙新鞋帶著一個姑娘的關心和愛放在他面前時,他想到的是躲避。他怕人嘲笑,想保留個人僅剩下的最后一點面子,他怕欠人情,不想承認低人一等。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為了不辜負心中的姑娘,同時又是他的恩人劉漢香,他參軍以后,拼命也要穿上“四個兜”。心中的渴望時時表露在臉上,就成了一個饑餓的乞丐,時時渴盼別人的施舍和幫助。他成功了,連長指導他“忍住”和“吃苦”。所謂“忍住”就是發揮貧賤生命的特長,充分作踐自己,在人與人的競爭中占有優勢。所謂吃苦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克服驕嬌二氣,而是“死吃”,在吃苦競賽中搶得頭名。關鍵一個“搶”字,要置戰友情同志愛于不顧,把其他人擠在后面,獨占為數很少的提干機會。后來他又學會了“交心”和“能藏”。“交心”是要交出自己的最后一點顧慮和面子,毫無保留地向組織與領導投降;“能藏”是決不以真面示人,決不暴露自己的野心和優長。后來他又學會了背叛。背叛愛情,背叛良心。一個靈魂無牽無掛的餓狼,要攫取人生的一個個美食,當然,他成功了。但是,當他帶領著人模人樣的“蛋”們衣錦還鄉時,剩下的只有空洞的肉體和丟失“家”的痛苦。
李佩甫的另一篇小說《無邊無際的早晨》,同樣刻畫了一位找不到“家”和自我的官迷:國。不同于馮家昌,國是個吃百家奶長大的,從小是“二隊長”,受全村人的關懷和偏愛,同鄉親有深厚的情感聯系。正是背負著鄉親的厚望和“爭氣”的重托,國在中學階段就積極投入到政治運動的行列,被養父一巴掌打回老家以后,又從公社通訊員干起。在官場中,他憑借本能和聰明投入到揣摩人與人的“藝術”之中,“細心地觀察了公社大院里的每個人,每件事”,“這種靜靜的旁觀使他在潛移默化中走向成熟”。正是政治上的成熟,使他一步步爬上官場的高位。但官場的成功并不能帶來心靈的滿足,“每當夜深人靜時,拷問就開始了……他問自己,這樣做對不對?”“失去了最最要緊的東西,你切斷了你的根。”
總結官場藝術、剖析官人的人格變異,記錄單位里小人物的無助與悲哀,在劉震云的小說《官場》、《官人》、《單位》里,有十分精到的描寫,在占《羊的門》一半篇幅的呼國慶身上,也有真實的呈現。可以說,展現縣、村兩級的官文化,是河南作家的特色與特長,幾乎每一部豫軍文學都有幾筆深刻的描寫。但深刻不等于超脫,瓦解官本位文化,不能依靠理性和文化批判,最終的歷史推動者在現實物質世界。
在學習了德里達、拉康以后,我們仍然有必要堅持在每一個社會事件的存在(being)背后,都有著豐富復雜的意義(meaning)——根源于過去、勾連著現在、并預示著未來。關于文學豫軍,批評家們大多關注的是這一文學事件蘊涵的文化意義。總體來說,有兩點結論:一點是鄉土情結,一點是權力崇拜。如果我們不滿足于對這兩點的平面化闡釋,繼續深挖其表現和意義譜系,會發現它們是互相聯系的。我認為這些聯系可以歸結為一點,就是邊緣化精神現象。河南文學的邊緣化精神現象具體表現有:
(一)遠離風潮前沿。在文學領域,河南很少有引領文學風潮的人物,多是追風隨潮,勉強躋身其后,成為大軍一員的跟潮者;或者是遠離風潮,執著地面對獨立的耕耘者。新文學以來,徐玉諾、馮沅君屬于前者,師陀屬于后者,王實味也許屬于前者,不過是勇敢地閉上了眼睛,沒搞清時間與空間。新中國以來,名聲最大的姚雪銀,一而再、再而三的發表《李自成》,同新時期文學似乎步調不一,即使在《李自成》第一部發表時的60年代,也同當時的階級斗爭文學或者百花文學有一定距離。李準《黃河東流去》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是在1985年(上卷出版于1979年,下卷出版于1984年),但那幾年先是傷痕、反思文學如火如荼,后是地域文學、尋根文學如雨后春筍。比較尋根文學,黃泛區逃難民眾沒有韓少功筆下偏遠地域的荒蠻與神秘,比較地域文學,體現在黃泛區難民身上的民族韌性,同京味“神鞭”、津味“煙壺兒”負載的民粹文化也大相徑庭。近年蜂擁而至的張宇、李佩甫、田中禾、周大新、劉震云、閻連科等人,既不屬于新感覺、也不屬于新都市,更不屬于新女性、新人類,也不見會掀起新的文學浪潮。因而,在波濤洶涌的文學潮流來臨之際,少見河南作家的身影,在風云變幻的時代舞臺上,記不住河南文人的名字。他們不是不想弄潮,而是弄不上。所以只能耕耘自己的自留地,因而也使河南作家的作品擁有了一些跨時代的因素。感覺起來,李準的人物李麥和劉紹棠作品《蒲柳人家》里的人物近似,張宇的人物李福貴和從前賣稻種的梁生保們也有神合之處。他們不生活在偏遠的湘西、閩、藏,以神奇的陌生化地域色彩取勝;也不浮在時代大潮的浪尖上,只具有鮮明的時代性格;更沒陶醉于十里洋場的洋派(現代)生活中,模仿外民族的焦慮與痛苦。就像他們的名字一樣,他們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是最大眾化的中國農民和城市貧民,除了生存以及更好的生存(改變或者說試圖改變自己的政治經濟生活狀態)之外,沒有特殊的嗜好、身份與追求。在他們那里,沒有人性而只有人品、人情;沒有人生、人欲而只有生活。理解他們,不應該從世界話語的天上向下看,而應該從過日子的地上走近看。
(二)遠離文化核心。遠離風潮前沿與遠離文化核心有關。“中原塌陷”是經濟學界發明的一個概念,我覺得,中原塌陷最嚴重的倒是文化塌陷。有史以來的幾千年間,中原曾是中華民族的中心舞臺,是中華文明的核心區域。現在,中原文化已經塌陷到中原文人連提出塌陷的能力和熱情都沒有,可以說是安于塌陷的程度。回顧近代史,幾百年來,河南從來不是中國的文化中心,也從來沒有成為什么文化的集中地。不要比京津地區和大上海,他們稱呼我們為“河南老鄉”。新文化以來,東南有江浙,開中國新文化之先,誕生了新文學史上的多少大家和碩儒;西北有陜甘,寶塔山的精神是新中國文學的基石,信天游,山藥蛋,是配給制時代中國的主要精神食糧。河南坐落在東南西北之間,時而左顧,時而右盼,跟在別人的后面,虛心學習,作了多少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事情。比如大躍進時期,后來居上,大放衛星,大躍進詩歌,驕傲一時,恥辱半生。這一切種種,決定了在文化中國的版圖中,河南文化只有聽話權,缺少說話力。在這種狀態下,河南的文人更親近的是文化的底層,受民情民俗和底層民眾生活影響更深,而不是新思潮、新觀念、新話語。
(三)遠離權力中心。北宋以來,河南一直是政治角力的戰場,而不是政權安營的都會。數百年的時間里,河南長期處于政治經濟建構的底層。如果說,西北地區在權力東移后經歷的是孤寂與落寞,中原地區經歷的則是權力時常經過的熱鬧和磨難。百姓是墻頭草,哪邊風來哪邊倒,河南是演武場,只見扛槍,不見舉旗。長期的歷史境遇嚴重影響了中原地區的文化心理和民眾性格。第一:關注政治。目睹政治權利的威力,深切體會到政治與小民生活休戚相關。第二:官迷。遠離權力核心,不了解政治本質,只見識政治表層,不去關心政治的文化含義和社會歷史選擇,只迷戀權力的巨大現實威力和個人生活好處。第三:土化政治。上行下效,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基層運行方式,河南人見識得最多,感受的最深,自下而上看政治,目睹了多少城頭變換大王旗的政治表演。河南人往往鄙視那些揮舞著的招牌,只注意他們的“落地”方式。
遠離就是距離,距離產生美,于是,時尚、文化精英、中央政府這些概念,在河南人眼里,不僅僅具有強大的理性力量,還擁有不可思議的非理性的誘惑力,產生宗教似的敬仰和崇拜。河南人崇拜時尚、崇拜文化、崇拜權利。遠離又是隔膜,隔膜使事物變異,時尚變異、文化變異、權力變異。在河南這個大染缸里,時尚、文化、權力離開了它們的本質,表現為形式的末梢和瑣屑。
精神邊緣化也有好處。遠離紛爭的喧囂,各種思想在這里沉淀,遠離主義的高蹈,各種運動在這里現行。這里更接近社會底層的民情,更接近文化意義的實際,更接近 “人”的現實本質。如果說京海關系代表中西關系有點牽強的話,北京和河南的關系則是典型的中央地方關系,是典型的理論和實踐的關系。從土改、合作化、大躍進、文革到改革開放、雙軌制、市場化大潮,在北京看到的是策源謀劃,理論生成;在河南看到的才是實踐運作,歷史結果。
邊緣化精神現象并不是河南人的專利,喬典運說河南人是中國的媽,我說河南人是中國人的代表,河南是中國的“中國”。中國在世界上自稱“中國”,河南在中國自稱“中原”,指同一種地理狀態;河南在中國屬于農業大省、中西部欠發達地區,中國在世界上也屬于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屬于同一種經濟文化狀態;中國是文明古國,河南是炎黃故里,都有精神勝利的資本;河南在中國被丑化,中國在世界上被妖魔化,處境同樣尷尬。如果說北京、上海是中國的面子,河南則是中國的里子。在世界上,中國是一個擴大化了的河南,作為一個文化實體,中國在世界上的邊緣化精神現象更為突出。中國在以英美基督教文化為主導的世界現代化歷史進程中,不只是一個被看的“他者”,還是一個亦步亦趨,有時邯鄲學步的跟班。河南人的壞毛病中國人都有。
OFFICIAL CULTURE and Spirit Bordering
——THE FIGURES OF VILLAGE HEADS AND OFFICIAL CULTURE IN HE NAN LITERATURE
SUN Bao-ling,SUN Yun-hua
Abstract: The persons who are crazy in the official positions are everywhere, which shows the official culture with the center of right. This refracts the phenomenon of backward spirit bordering in Henan.
Key words: YuJun Literature Official Culture Spirit Borde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