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戰時的重慶,她就作為出色的士高音歌唱家而聞名,她是著名聲樂家黃友奎的高足,傅雷大師也給了她藝術的滋養。1942年,她畢業時的一場個人獨唱音樂會,轟動山城,一下子成為大后方音樂天幕上熠熠發光的新星。那晚她唱的全是外國歌曲、法文的、英文的,其中有一首俄文歌曲《夜鶯》,聽得很多聽眾拭淚。然而,她的命運如同著作中的“茶花女”一樣悲情。她就是被稱為“東方茶花女”的張權。
張權自幼就酷愛音樂。初中畢業后,張權不顧家庭的反對,毅然投考杭州國立藝術專科學校(以下簡稱“國立藝專”),被高分錄取,成為國立藝專音樂系鋼琴專業的一名學生。
林風眠任校長的國立藝專,是當時國內出色的藝術學府。每個系都有優秀的師資。音樂系的馬巽老師來自沙俄宮廷,是位男低音,也是位合唱指揮。他發現張權的嗓音極為出色,勸她轉到聲樂專業兼學鋼琴。從此,這個在音樂路上蹣跚學步的學生,由名師雨露的灌溉,一步一步成長起來。
為了提高藝術素養,她請傅雷大師補習法文,聽唱片,自學法國作品。她多方齊頭并進,終于時機成熟了。1942年,她舉辦第一次個人獨唱音樂會,有了成功的開始!
張權的丈夫莫桂新是廣東南海人,生在天津的一個文化藝術氣息濃厚的家庭,也酷愛音樂。他大張權兩歲,1936年與張權同時考進杭州國立藝專,專攻油畫,也同樣因嗓音出色,為俄籍聲樂教授馬巽所賞識,勸他轉到聲樂系,由此,張權與莫桂新相識相知。
抗戰勝利后,張權一家(當時她已生了兩個女兒,即莫紀綱、莫紀嵐)北上,先到天津,兩人均有發揮所長的職業。
但張權并不滿足已有的成就,就在這時,她聽說美國羅城的納薩瑞斯學院設有音樂獎學金,遂決定去美國深造。納薩瑞斯學院委托上海有關方面對其進行初試,聽了她唱歌和彈琴,再由校方審核她的學習成績,決定錄取她,還答復她可免去伙食費、住宿費和學費,旅費和其他生活費自理。
1947年夏天,從上海開往舊金山的“戈登將軍”號上,一位文靜纖弱的女青年,提著一只小旅行箱,海天茫茫,形單影只。她就是要到大洋彼岸的美國去深造的張權。
舊金山為時兩個月的短暫學習結束,檢查自己的成績,她舉辦了兩場獨唱會。她演唱泰戈爾的《詩曲》,得到的評語是“準確表達了東方人的感情”:另一首《夏天的日子》,“唱得如此出色,人們驚異”。
1947年9月,張權進了納薩瑞斯學院。她除主修聲樂外,又選修了哲學、心理學、文學和神學,還有鋼琴、音樂欣賞、指揮、作品分析、法語課,更系統地學習了許多大師的歌曲。
她堅毅的攻堅精神,加上出色的成績,她終于得到音樂文學碩士學位和音樂會獨唱家、歌劇藝術家的學銜。
面臨新的選擇。留在美國有優厚的待遇。舒適的生活條件。回到中國,條件自然相差甚遠。但她還是選擇了回祖國去。祖國對她有著巨大的吸引力。舊貌換新顏的新中國,將會是自己獻身的地方。
1951年10月,張權到達廣州。她與丈夫莫桂新和孩子已有五年不見,按常理她應該先回天津和家人團聚,可她卻直赴北京,她要盡快為祖國作貢獻。莫桂新在報上看到張權的行蹤,趕去北京火車站,這才得以短暫團聚。
北京中央實驗歌劇院對這位從異國歸來的歌唱家進行了考試。主考三人:歐陽予倩、李伯釗、趙起揚。他們對她的評語是:“爐火純青,聲音好聽。”這八個字該是恰如其分的。后面還有四個字卻很沉重:“像外國人。”明明是中國人,只是唱外國歌,怎么就像外國人呢?褒與貶,使人困惑。不過她被錄用了,任聲樂教研組組長,藝術委員會委員。
她也知道自己的不足,那就是對民族的音樂藝術不了解,自己還不是一個完整的中國歌唱演員。為改變這種狀況,她開始學習地方戲曲、民歌、傳統聲樂、曲藝、舞蹈等,還深入到民間去,拜民間老藝人為師。她自己認為她的表演藝術在民族化、群眾化方面有了很大進步。但是,還是有人議論:“她已洋化了,洋唱法不合中國的國情。”“她走的是個人奮斗的路,這是資產階級的奮斗之路……”
她并不爭辯,自覺地去接受改造。
20世紀50年代,中國陷入階級斗爭的狂風巨浪,張權與莫桂新的家庭小舟,怎能不傾覆?!
先是莫桂新遭難,被戴上了“歷史反革命兼右派”的帽子,定為右派中最嚴重的一類。再說張權'雖是出色的音樂家,政治上卻極幼稚。她的講話,以《關于我》為題發表在1957年5月19日《文藝報》,災禍就此臨頭,她成了右派,272資降三級,她不再是歌唱家,暫留劇院做雜工,打掃衛生、洗演出服……
又是三年,1961年,未亡人張權被逐出北京。她帶著幾個孩子和丈夫的伯母,去遙遠的北國黑龍江。丈夫莫桂新就死在那里的興凱湖勞改農場。
她被下放到在哈爾濱的黑龍江歌舞團。
真沒有想到,在同一體制下,已成了千夫所指的右派,在哈爾濱,她競得到意外的看待。歌舞團領導愛才惜才,把她這個放逐者當貴客。”你才四十二歲,不能離開舞臺“。她還是擔任獨唱演員和聲樂教師。
更有甚者,市里很快為她摘掉右派帽子,市長親自請她和家人吃飯。這樣做確實要有膽識。
張權也盡心盡力回饋領導的關愛。哈爾濱市民本酷愛音樂。無日無處不聽到琴聲與歌聲。維也納有音樂節,布拉格有音樂會,于是她向省市領導建議,何不辦“哈爾濱之夏音樂會”。她的話立竿見影,當年夏天,“哈爾濱之夏音樂會”就辦起來了,全城為之轟動。這傾注了張權不少心血。
說來使人困惑不解,有右派“冠冕”的張權,仍保留全國政協委員身份。她自己說是周恩來的呵護。
1962年,她到京開了十三場個人獨唱音樂會。有一次,大“右派”羅隆基也去了,張權每唱一首歌,羅都鼓掌。演出中休息片刻,羅雙手捧花奔向后臺。他后來對章伯鈞的女兒章詒和說:“我去,是為了張權,不是為了音樂。她與我是朋友,都是留美的,又都是右派。她的丈夫還把一條性命丟在了東北。舞臺上,觀眾只是覺得她光彩依舊,無人念及她的人生坎坷。人呀,沒有經歷一番痛苦,便不能了解心的創痛。”
回哈爾濱后,張權越發努力工作,“改造”自己,以為可以從此走上坦途。哪知1966年“文革”的罡風惡浪又疾卷而來。喪失人性的造反派對她進行了數十次的抄家,數十次的批斗毆打,使得她重傷致殘,瘦弱的身軀只有四十公斤。
1976年,十年浩劫終于到了盡頭,“四人幫”垮臺。“文革”后的首次“哈爾濱之夏音樂會”,張權與女兒一起出現在舞臺上放聲歌唱。
兩年后,張權的“右派”問題得到平反。莫桂新也獲平反。
張權告別哈爾濱,回到北京。
在北京,她主持北京市音協工作,在北京市歌舞團當藝術指導、演員和聲樂教員。
“東方茶花女”回來了!她又演《茶花女》選曲了。雖然贊頌依然,但她心里明白,畢竟衰老無法抗拒。20世紀70年代末,她告別了舞臺。
盡管已告別舞臺,甚至身患絕癥,但她一旦恢復健康,又忘我工作。1992年12月,她去深圳參加第一屆民族聲樂比賽任評委,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健康人都支撐不住,何況是病人,結果舊病復發,她又住進醫院。
1993年6月16日,張權終因肺癌擴散而病逝,享年七十四歲。6月28日,人們在北京西什庫天主教北堂舉行六品追思亡靈彌撒。張權的遺體與莫桂新的遺物一起火化,合葬在頤和園后的天主教墓地。